案卷整理完,已是初五深夜。
林思马不停蹄便请留宿堂里的段芳和过目盖章。
年假这几日齐月娘都住回了家里,段芳和嫌家里冷清,正好住进齐月娘的屋。
听说这是她们过往的习惯。
林思并没有多问,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与不好。
直到今日,她才觉出这样调换的好来。
段芳和住在堂里,方便办事。
丘贤莲已经被收监,关押地是刑狱司的牢房。
林思亲自押送的,她探过地形,并不难走。若是在年假之内,管理松懈,她一人便能将丘贤莲带出来。
是以她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叫段芳和把章盖上,再看看能不能同她打个商量,走个后门找司正过来,提前将这案子定了。
这样她便有望在十五之前拿到解药。
笃笃——
林思来到东厢房门口,轻敲了两下。
不一会儿,门开了,却是齐月娘开的。
“月娘?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回家了吗?”
林思迈过门槛,进了屋。进去才发现,不止齐月娘,段芳和、卫金娇和陆招子都在。
几个人窝在一起,愁眉苦脸的,她们不说话,林思都感觉整个屋子装满了叹气声。
“出什么事了?”
齐月娘拽着她一根胳膊,挨着陆招子在炭炉旁坐下,生怕她又病着似的。
“还能是什么事?眼下就一个‘黑寡妇’的事儿。”
陆招子眼尖手快,直接就往她手里塞进来一杯热茶:
“阿思姐姐,我方才也想去叫你来着,瞧见你在整理案卷,着实辛苦,便没叫。不曾想你自己过来了。”
林思左手捧着茶杯,右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已经整理好了。”
“这么快?”
段芳和接过案卷,却没有打开。
综合几人神情与齐月娘的话,林思心里已经猜了**分。
无非是对“黑寡妇”心生同情,不忍她被重判受苦。
齐月娘伸出双手在炭盆上烤,眼神都没多给案卷一分,说话的语气也低了下来:
“老段年前接到上头的消息,年十六百官返朝后,朝廷便会取消女囚不得判死的法令,改为男女囚一视同仁,此前犯了重罪的女囚都要重新定罪。更别提……”
林思眼睫一颤,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这条律令,果然还是颁布了。
当初殷嘉是如何以这消息诱她入局,关照了她十年的狱卒阿芳又是如何因这件事想劝她嫁人……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她借殷嘉的手逃了这死劫,却又误入独独楼,困在了另一个死劫里。
而如今,命运弄人。
她经手的第一个犯人,或将成为这律令之下的第一个亡魂。
“阿思,快吃啊!”
手忽然被人一把拽了一下,林思回过神来,一眼看见卫金娇往自己的手掌里拍下几颗剥好的栗子。
林思收回手,身边的陆招子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问:“阿思姐姐可是在想法子救她一命?”
那倒不是。
“对哦!阿思头脑好,快想想如何救她!”
她刚要摇头,死气沉沉没出声的段芳和猛一拍大腿,整个人支棱起来,目光充满希冀地看向她。
卫金娇猛猛点头:“若是要我们一同求情,也是可以的!”
林思:……
四双眼睛亮晶晶,里面写着的是如出一辙的两个字:希望。
骑虎难下,大约便是这样的心情了。
屋子暖和,炭火闷着人的情绪堆在一起发酵。
短短时间里,林思就觉得胸口闷闷的,苦涩的砖块从心底一点点垒高。
她很想说自己毫无想法,刚才只是短暂的走神。
根据她对她们的了解,她们听见这样的回答,约是会恍然大悟哦一声,而后继续垂头叹气。
她们不会怪她。
但是……
目光一点点扫过面前的四双眼睛,眸光相对的时刻,林思清晰地听见有个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兴奋地笑。
出生以来头一次,她成了一个被需要、被信任的人。
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完成她们的期待,只是这一刻,她非常确定,不愿意叫她们失望。
眼下,她有一条近乎完美的路子能走。
前提是段芳和盖章,并且能让司正最晚能在十五盖章。
定罪画押之后,她就可以找个由头潜入监狱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出来。
“对了老段,她会被定什么罪啊?”
见她没接话,卫金娇追着问了一嘴。
她这么一问,几人都看向了段芳和。
“这……司正之前倒是提过一次。”
段芳和皱着眉将《刑书》上的死罪从“斩首”到“车裂”挨个回忆了一通,忽的猛拍大腿,“想起来了!或是绞刑。”
“绞刑……”
林思低声重复着这个罪罚。这是个她没见过,但听说过的刑罚。
行刑时,两名刽子手以手掌粗的绳索套在犯人脖子上,二人配合旋转绳索,在这个过程中,绳索缓缓收紧,直至犯人无法呼吸,面紫吐舌而亡。
是死罪中相当折磨人的一种。
“那我们收买刽子手?”
“去!生死攸关,也不许拿这事寻开心!”
段芳和难得板了脸,“她为亲友复仇,虽然情有可原,但说到底还是杀了人,难逃罪罚。我们只消找着能免了她死罪的办法便好。”
律令新颁,定要有人试刀。
段芳和这个期望,只怕会是奢望。
林思不曾了解平朝皇帝,但她了解人心。
“黑寡妇”案闹得上下皆知,最适合拿来祭新律的“刀”。
但她不能这么说。
眼下她们都在为丘贤莲将定的死罪心情郁郁,若是她这样说,恐怕接下来好些日子她们都不得开怀。
林思定了定神,接过话头:
“主簿,眼下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是你尽快盖章,呈送司正。若能让司正在十六上朝时就把卷宗呈上,与新律颁布同日,或许就能有转机。”
段芳和刚开始没听懂。
直达听到“同日”二字,她眼睛倏而一亮,整个人蹭一下站了起来:“对、对哦!新律一般会从颁布次日实行。若卷宗是同日呈上,便不算与新律冲突,可有生路!”
“我这就去拿章!”
她说着便往门外走去,原本走得极慢的步子如今像脚下生了风,两步就不见了身影。
“有你的阿思!”
余下几人受段芳和的情绪感染,豁然开朗起来,嬉闹着聚到林思身侧。
可林思的一颗心却忽的沉沉坠了下去。
她骗了段芳和。
这样的做法,只能实现不判死罪的目的。并不能保证丘贤莲不死。
人进了独独楼,恐怕不知道哪天就会同当初那个制毒的小丫头一样,死在某个任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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