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沧澜记得，那是踏雪剑灵诞生以后最生气的一回。
那次他出宗去做任务，因为任务很简单，他很顺利地就完成了，只差回宗里交任务。
任务给的时限很长，姜沧也不着急交任务，就准备慢慢走回宗，尝尝沿途城镇的各色美食。
在他们回宗的路线上，灵川就是必经之地。
姜沧澜背着踏雪剑，悠闲地走在小路上，畅想着未来能吃到的各种美食：“听说灵川当地有个很出名的琉璃云片糕，我们正好顺路，咱们一起去吃啊。”
踏雪剑灵不喜见人，就一直待在踏雪剑里。听见姜沧澜和他说话，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只是天不遂人愿，姜沧澜没有吃成美食，反而因为中毒而被迫回了宗门。
洛淙话语有些低沉，带着些许的害怕：“我不知道中间怎么了，但我看到你躺在地上，身下是我看不懂的阵法，还有人想要伤害你。”
“画面里我救下了你，你却一直昏迷不醒，就躺在地上，怎么叫你都没有反应。”
洛淙手指捏紧，有种说不出的后怕感：“早上你说很快回来，后面我就看到你昏迷在床上。”
“之后我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这些画面。”
姜沧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强撑起身体，让洛淙坐过来。
洛淙最开始还不愿意，但见姜沧澜费劲地想要起身，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身体移过去。
姜沧澜一把抱住洛淙，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对不起。”
洛淙感到眼角有些酸涩，闭上了眼，双手抱住姜沧澜的腰。
他把头埋在姜沧澜怀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沧澜，你说过我看到的都是过去，我想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姜沧澜抚摸着洛淙的头：“对我来说，那不是太愉快的过去。你真的想听吗？”
洛淙抬起头，看姜沧澜：“想知道。我想更了解沧澜。”
他的眼神认真，带着一丝偏执，仿佛他的世界除了姜沧澜，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进去。
姜沧澜觉得这么不对。
洛淙并非踏雪剑灵，他是个独立而完整的人，他的世界，不再只有他姜沧澜一人。
姜沧澜难得没有答应洛淙的要求，他同样神色认真，摇了摇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洛淙着急，小手攥紧姜沧澜胸口的衣服：“为什么？”
姜沧澜重新抱住他，想要安抚洛淙：“因为，那不是睡前故事。不是现在的你需要了解的。”
洛淙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被姜沧澜按住。
姜沧澜低头看着洛淙的脑后，难得语气变得严厉：“洛淙，那是我的过去，也是你的前尘，却不是如今的你需要了解的。”
“贸然告诉你那些过去，只会混乱你的认知。比起同龄人，你的确聪明稳重得多，但在我这里，你现在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等你长大，等你建立起你对这个世界完整的认知，如果那时候你还想知道，我才会告诉你。”
姜沧澜轻拍洛淙的后背，继续安抚着他：“你看到的画面，都是我刚出泠水宗的时候。年轻气盛，做事欠妥当，肯定是要受到教训的。”
“我可以告诉你，你看到的画面，是我因为轻敌而中了让人昏迷的毒。”
“后来宗里的人及时赶到，他们把我带回了宗门，帮我解了毒。因为提前回了宗门，灵山也没有去成，说好的琉璃云片糕也才没有吃成。”
听着姜沧澜的话，洛淙也慢慢平静下来，就这么抱着姜沧澜。
洛淙这时候闷闷地开口问：“沧澜，是不是等我长大成人，你才愿意多和你说说你的事？”
姜沧澜沉默了几秒，叹息一声：“不能这么理解，小洛淙。”
知道有些事是避不过去，只能慢慢引导洛淙去理解了。
“我不会排斥和你说我的过去，重要的是你为什么想了解这些。”
姜沧澜放开洛淙，让他坐在床边，与他对视，眼里满是认真：“洛淙，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人类吗？”
洛淙点点头：“知道。我是个人。”
姜沧澜继续问：“我之前也教过你，剑在人灵力的蕴养下，可以诞生剑灵。这个还记得吗？”
洛淙继续点头。
姜沧澜忍住想要抚上洛淙脸颊的冲动，在杯子里面的手指微微攥紧：“而洛淙，你的前世，就是我踏雪剑的剑灵。”
洛淙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理解。
姜沧澜没有着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洛淙想了好一会：“沧澜，你说过我是特殊的，也说过我看到的是过去，那是不是代表我看到的这些，就是踏雪剑灵的记忆？”
姜沧澜轻轻一笑，点头：“是的。洛淙就是聪明。”
洛淙看着姜沧澜，笃定地说：“沧澜，你不想我变得和踏雪剑灵一模一样，对不对？”
姜沧澜回答得很快：“是。因为你是踏雪剑灵的转世，却不是踏雪剑灵。”
“剑灵因主人的灵力而诞生，一切认知都来源于主人的记忆。所以剑灵普遍依恋主人。”
“但你不一样，洛淙。你现在是一个人类，不再依附于我。我可以教你，养你，却不能成为你世界的全部。”
“洛淙，那些过去，可以属于你，却也可以不属于你。”
洛淙听得很认真，努力地去理解姜沧澜的话：“有些不是很明白。”
姜沧澜伸出手，去摸洛淙的脑袋：“那就等以后再想这些事。”
洛淙扁扁嘴，莫名有些委屈：“真的好想一.夜就长大。你们这些大人，总是说等长大就好了。”
姜沧澜一笑：“就算等到明天，你真的变得和我一样高，一样壮，你也只是孩子，而不算长大。”
洛淙歪歪头：“为什么？长大不就是身体变大吗？”
姜沧澜点了点洛淙的心口：“因为长大重要的是心灵，而不是身体。”
“举个例子，洛淙，你刚刚看到的画面里，我是不是因为中毒而昏迷了？”
洛淙点点头，情绪也变得低落：“你看着很虚弱。”
“对我来说，那也算没有长大的表现。”姜沧澜道。
洛淙有些不解，想了想，试探着说：“因为年轻气盛，做事欠妥当？”
姜沧澜轻咳了几声，掩盖住自己的尴尬：“你可以这么理解。”
“如果是现在的我……”姜沧澜顿了顿，“不，是几年前的我，在碰到同样的事情时，就会更加谨慎，做事也更加周全，是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地步的。”
“一个人真正的长大，从不是身体如何变化，而是如何去对待人事物。洛淙，对现在的你来说，你认为我做事没分寸，对待自己的身体不上心，是不是？”
这回洛淙飞快地点头，回答得特别坚定：“对！”
姜沧澜被逗笑：“那在你看来，我的师尊，我的师弟，还有沁儿，他们关不关心我？”
“关心。”洛淙回答。
“但你看，他们就没有因为今天的事而大惊小怪的，对不对？”姜沧澜道。
洛淙注意到这点，又开始疑惑了。是啊，为什么他们不担心呢？沈仙尊还说沧澜的身体没什么大事。
“因为他们知道，我再怎么乱来，都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我这条命，是耗费了诸多人的心血才救下来的。我自然是珍而重之。”
姜沧澜示意洛淙靠近他，准备给他说个悄悄话。
洛淙也听话地靠过去。
姜沧澜压低声线，在洛淙耳边轻语：“你知道我身体不好，因为我身体的事，师尊他们压力都很大的。我如果不表现得轻松一点，他们只会更难过。”
“所以洛淙，在你看来我那些不着调的事，不过是我和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听完，洛淙忽然有种说不清的难过。
他抬手去揉眼睛，发现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忍着哭腔叫着姜沧澜：“沧澜……”
姜沧澜把洛淙抱进怀里：“我在。”
“沧澜。”
“嗯。”
“沧澜。”
“嗯。”
洛淙一遍又一遍唤着姜沧澜的名字，姜沧澜也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洛淙的情绪才缓缓平静。而姜沧澜也发现洛淙睡着了。
他测了测身子，让洛淙躺在他的旁边。
姜沧澜伸手理了理洛淙的头发，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姜沧澜给洛淙盖上被子，就转头去看刚进门的沈清：“师尊。”
沈清把食盒放到桌上，一时无言。
姜沧澜抿了抿唇，然后笑着说：“师尊，你都听见了吧？”
沈清没说什么，只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沧澜……”
姜沧澜垂眸，像是回应洛淙那样，“嗯”了一声。
比起洛淙的不明白，沈清反而清晰地知道姜沧澜刚刚说的那些话里隐含的沉重。
姜沧澜试图缓解沉重的气氛，正准备开口，就见沈清摇了摇头：“你当我和洛淙一样？”
姜沧澜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长大需要代价。
对于曾经的姜沧澜来说，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年幼时，在家族中备受欺凌，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架里，姜沧澜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和江沁。
踏入仙门后，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受伤，让他看清世界的波云诡谲，人间险恶。
姜沧澜对洛淙说得轻松，但那次的事情，但凡泠水宗的人晚到一步，姜沧澜的仙途就会被毁。
那时候，姜沧澜路过一个山林，本想去打些野味来做烧烤吃，最后野味没打到，却意外发现了一处被邪修控制的村庄。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姜沧澜唤出踏雪剑灵，让他立马用传送符回泠水宗，告诉宗内这里有邪修，让他们尽快派人来解决。
虽说修者因问心劫影响，平时行事光明磊落，讲究道心通明，但也不缺投机取巧、妄造杀孽的邪修。
姜沧澜在接近村子时，就发现这个村子被一个阵法笼罩，会在无声无息间吸收凡人的血气，以供邪修修炼功法。
天道钟情人类，对利用人类血肉练功的邪修却是毫无庇护。邪修不仅会遇到更加频繁的问心劫，也会遇到天道的雷劫惩罚。
正统修者讲究顺应天道，天道对邪修厌恶，他们也对邪修深恶痛绝，每逢看到都会将邪修赶尽杀绝。但邪修就像灭不掉的虫子，总有人一脚踏上这条没有回头的路。
大多数邪修的实力都很弱，那时的姜沧澜足够应对。
但面前的邪修有整个村子作为人质，若是他离去再回来，难保邪修不会杀尽村中所有村民，然后逃之夭夭。
毕竟，没把自己玩死的邪修还是很狡猾的。
姜沧澜既然注意到阵法，也就代表村内的邪修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只得装作误入此地又涉世未深的仙门弟子。
姜沧澜接触了村内村民，又在村民的引荐下，见到了被奉为仙人的邪修。
据村民所说，仙人保佑他们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是个很好的仙人。
听到这些，姜沧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里的村民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完全没有精神气，是很明显血气缺失的表现。
邪修吸取他们血气，却被当做好人。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姜沧澜对邪修的做法感到愤怒，也对此地村民的愚昧感到无奈。
姜沧澜在接触到邪修后，能察觉到邪修的实力并不高。
或许是为了彰显自己仙人的身份，邪修的外显灵力很明显，乍一眼看上去，也算像模像样。
姜沧澜能看出来，邪修的灵力很虚浮，并不扎实，徒有其表。
但，还是那句话，邪修有控制着整个村子的阵法。
这个阵法一旦激活，村子的所有凡人都会活不下来。
为了拖延时间，给泠水宗的外援争取时间，姜沧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村民一起奉承着邪修。
只是姜沧澜没有想到，邪修在注意到他的那一刻，就看上了他精纯的血气。
修者的血气比凡人更加精纯，也更加具有能量。
在邪修看来，若是他能吸收姜沧澜的血气，实力一定会大增。
所以在见姜沧澜之前，他就做好了陷阱。
村民视邪修为神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姜沧澜踏入村子的那一刻，他就走进了邪修为他设下的陷阱。
邪修安排村民将一种灵花悄悄布置在村庄各处。这种花的花香无色无味，就连修者也很难察觉，闻得久了，就会陷入昏迷。
而且这种花十分不起眼，与最普通的花草没什么两样，简直是居家阴人的必要良花。
姜沧澜留意了村民全在摆弄这些花，却以为这是他们的习俗。
但这不过是邪修为了诱捕姜沧澜的计划。
在邪修有眼里，整个村子都比不上姜沧澜一个人，灵花让村民昏迷，也让姜沧澜中了招。
等踏雪剑灵带着泠水宗的人闯进村子时，就看到姜沧澜躺在一个阵法中央，整个人昏迷不醒。
邪修正拿着匕首，想要割开他的手腕。
但凡他们晚了一步，姜沧澜就会被邪修控制，失去全身血气而亡。
沈清对这件往事同样记忆犹新。
他知道姜沧澜是为了安抚洛淙，也知道他和洛淙说的那些“悄悄话”是说给洛淙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就像他所说，有太多事是他们心照不宣。
作为沈清的弟子，姜沧澜无法说教自己的师尊，便干脆趁机点明这件事
我不想你们担心，却也知晓你们必然担心。
那么，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不然，我也会不开心的。
存稿没了，后面随缘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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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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