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范闲感觉到一阵心悸。
这一晚他也喝了不少,虽然喝得远不如好友多,可他酒量也不如好友呀!此时小范大人只觉胸腔中擂鼓猛跳,太阳穴突突地胀疼。
是,好友溜了,他很生气。但不该是这种,悬崖上半只脚踏空一样的心慌。
——糟了!是洛九出事了!
范闲面色剧变,几乎是瞬移出了大皇子府,只留下席间几位同样醉酒的皇子面面相觑地望着一地杯盘狼藉。
慌不择路的小范大人出门便飞奔向皇宫,奔行一半,才猛然记起明日是十五,洛九该是去了庆庙,于是一个把腰扭断的急转弯,又朝来时的路折返跑去。
等他赶到庆庙附近,刀剑相击的声音已经响成了一片,暗巷中,好友一夫当关,几乎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把他抢了过来。
没有时间去报复那些围攻者,他将人抱在怀中,转身就没入了黑暗。范闲一路疾驰,手里握着好友的腕脉,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但凡再晚一刻钟!
他后怕地紧了紧怀中的人,手伸进好友袖中的暗袋,空空如也。
——他的那颗九转熊蛇丸呢!救命的药,居然没带!
范闲气得头皮发麻,连忙从自己袋中摸出疗伤药,塞进了好友的嘴里。等好友气息平稳下来,他才有空去想接下来去哪里。庆庙最近,可是他不放心。京郊数里,居然能埋伏这种规模的刺杀!还有哪里是安全的?他还能信谁?
小范大人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思念过他的五竹叔。
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新任京都守备、秦家二公子秦恒带兵赶到。范闲犹豫了一下,没有寻求援兵的帮助,而是掩藏住行迹,抱着怀中人隐没进更深的黑暗中。
看似安全,但也有可能暗藏危险。相反,此刻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范大人直接带洛九入了宫。
庆帝雷霆震怒,深夜降旨枢密院,严令彻查此案——如此大批量的军械、数百名精锐士兵在京都凭空出现,掌管兵事的枢密院难辞其咎。
皇帝也对范闲情急之下的抉择颇感满意——危机四伏、局势扑朔迷离之际,范闲选择了入宫,而不是回范府或者去找陈萍萍,足以说明这个孩子潜意识里明白,谁最值得倚靠。
对于范闲救下洛九,庆帝并不感到意外。两个年轻人在万众瞩目下看似决裂,可是皇帝心如明镜,清楚其中内情。洛九是不愿将范闲扯进浑水,才与他划清界限。他从来不曾背弃范闲。现在看来,范闲也放不下洛九。那些裂痕,还不足以让他们彻底离心。
床榻边的小范大人根本懒得管皇帝在想什么。他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背脊挺得笔直,唯有那双紧紧握住好友冰凉手掌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眼圈泛红,视线牢牢锁在洛九苍白的面容上。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直到掌心中被他焐热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洛九浓密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抖了一瞬。范闲的身体猛地一震,这一夜第一次挪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倾身向前,将一股温暖平和的真气小心翼翼地渡入对方枯竭的经脉。
“……安之……”一声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呢喃,从洛九干裂的唇缝间逸出。他的伤都被极为妥帖地裹好了,但依旧没有力气睁开眼,头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块,意识在混沌的迷雾中沉沉浮浮。
——巷子里那双手,果然是安之……也唯有是他,自己才敢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若非顾忌暗处窥视的眼睛,若非必须隐藏超越九品的力量,他何至于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这一夜走在生死线上,表演的成分居多。
——这场杀局背后是哪些人?那双眼睛又属于谁?
——好友一定担心坏了,他会不会生气?得告诉他自己的判断,告诉他自己没事……
纷乱的思绪在昏沉的脑海中冲撞,洛九费力地翕动嘴唇,想要开口安慰好友。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一只玉勺堵住了唇。
那只温润微凉的玉勺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撬开了他的唇齿,让一股微甜的、蕴含生机的温热药液缓缓流入他干涸的口中。小范大人的动作极尽轻柔,哄孩子一样拍抚着洛九,帮他顺下药汁,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沉静:
“嘘……没事了。”
“我们在宫里,已经安全了。”
于是洛九闭上了嘴。
——居然是在宫里!幸好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头脑还不太清楚的洛将军庆幸好友及时堵住了自己的嘴,索性不再试图思考错综复杂的局势,任由沉重的疲惫将自己拖入深眠。
而另一边,范闲哄睡好友之后不久,站在皇帝身侧听着枢密院连夜彻查的奏报,脸色黑沉一片。
——什么自发集结的复仇者联盟,纯属无稽之谈!若非背后有人精心组织、推波助澜,这群乌合之众岂能如此精准地将矛头对准洛九,将他视为血海深仇的根源?
——好友历尽艰辛救走那些无辜者,到头来却被他们愚蠢的后辈反捅一刀!
——更可恨的是,如今这些人被擒,待到定罪伏法之时,以洛九那副心肠,只怕还要拖着病体为他们求情!简直岂有此理!
范闲知道,他是在迁怒。那些不明真相的复仇之人其实没有过错,错的是隐在幕后的黑手。
此计甚毒,只怕不仅想要洛九的命,更要给他扣上滥杀无辜的恶名,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等到奏报中提及,今夜刺客之中竟有燕小乙之子时,范闲脸上那层阴沉的怒意反倒褪去了,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毫无疑问,长公主李云睿定是幕后主谋之一。
李云睿必须死。
范闲漠然地思忖着,心中已经悄然酝酿起计划。过了小半个时辰,计划都快完善好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想起婉儿,想起长公主是自己结发妻子的生母。
婉儿……婉儿……他心中一酸,秀美的侧颜一半埋在灯光的阴影中,长久地沉默。许久之后,又转为了决绝的坚定。
李云睿,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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