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和洛九匆匆一会，便再度分别。洛九快马回京，去演药瘾发作的戏码。而范闲是借着和妻子郊外小住的机会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只怕明日江南的茶楼酒肆里就要绘声绘色地流传起“小范大人贪恋温柔乡，与娇妻缠绵数日足不出户”的香艳逸闻了。
两个人都耽搁不起，一个扬鞭策马，没入官道扬起的尘烟之中，另一个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掠过林梢，朝着南边疾驰而去。
洛将军回去的路上，腿还软着。
武功破境之后，他这具身躯对寻常药物的抗性已今非昔比，以前演戏吃的那种药已经不管用了。为了万无一失，临别前，小范大人特意为他重新调配了药剂，反复测试了几回。
因为不了解洛九如今的身体素质，前两次药力太轻，不仅没起到预期中的作用，反而拖累了洛九的表演，时间紧迫，范闲把心一横，将其中一味催情的药材剂量翻了一倍，谁知这样又药力太重，把洛九折磨得神志恍惚，五内俱焚。
谁能想到，这年轻一代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大宗师，半点高手气度没装到，就先狼狈成这个样子？他汗出如浆，浸透重衫，蒸腾的白气肉眼可见地从头顶、从周身毛孔里冒出来。因为怕失控伤到好友，洛九让范闲将他绑在了树上，硬生生被束缚着煎熬了几个时辰。实在捱不住了，就哑着嗓子骂费介不会教学生，骂庆国皇室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个好东西。
而小范大人完全不敢反驳，僵坐在树旁，根本不敢去碰洛九，怕一点火星都能把他点着，只好绞尽脑汁挑起一些话题，努力引着洛九回答，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要那么难受。
范闲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洛九神志昏沉时给他的答案，那个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九哥，我们以后不演了好不好？”
“嗯……不演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非要演这场戏！你明知道我不想演！”
小范大人忍不住声音里的委屈，幸好洛九此时神思混沌，没听出来。
“是我不对……以后……不演了……”
范闲见好友昏昏沉沉，面上烧得通红，还在努力安慰自己，又是酸楚又是气闷，心想罢了，自己在计较什么呢，洛九又何尝想时刻戴着面具周旋，演这一场又一场？他叹了口气，扁着嘴放弃了追问：“你就哄我吧！”
洛九闻言，却吃力地撑起眼皮，涣散的目光努力对焦，直直望进范闲眼底，认真地和他保证：“不演了……不骗你……”
“如今……我有十成把握，拉他同归于尽。”
范闲一边奔跑，一边将自己代入洛九的角度，换位思考。
已知：如今洛九有把握与庆帝同归于尽，所以可以不用演了。从前他没有这样的把握，所以必须要假装与他分道扬镳。
求问：为什么？
——因为，洛九在害怕。
——他们暗中谋划、步步推进的事，桩桩件件都是欺君灭族的大罪。开弓没有回头箭，范闲不怕，他笃定他们能赢。可是洛九害怕，他未虑胜，先虑败：如果事有不协，被庆帝发现怎么办？那他只好铤而走险，提前弑君。可如果他拼尽全力，还是杀不死庆帝，怎么办？
——洛九想的不是自己怎么办，而是……范闲怎么办。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庆帝活着，洛九却死了，怎么办？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住范闲。他必须把范闲从滔天的罪名中摘出来，一肩担下。所以，他要让庆帝看到，让所有人相信，范闲和洛九，不再是一路人。
——无论洛九是死是活，他要范闲活下去。
以上是范闲换位思考后得到的唯一结论。
密林中，小范大人奔袭的脚步没有停。劲风呼啸，把他的泪从眼角钉进鬓角，隐没在发根里。
“洛九！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他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发狠，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要洛九等什么。
三日后，京都，鉴查院院长收到自己提司寄来的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信。
以小范大人的才智，一旦产生怀疑，便很快串起了所有线索。
——洛九敢这么做，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想保证死后还能护住范闲，靠自己可做不到。一定有人在帮他。这个人，只有可能是陈萍萍。
——陈萍萍和洛九之间的合作远不止他此前了解的那些，他们一定还瞒了他许多事。
陈院长收到信后略感无奈，因为范闲的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他给洛九下了药，趁其神志恍惚严加审讯，口供坐实，铁证如山。陈院长可没想到范闲能对洛九用这种手段。
洛九收到陈院长的传信后更无奈，他隐约记得自己那天烧得迷糊，说了很多话，但是没想到安之能从那些细枝末节中推测出这么多。
最终，陈院长没有回范闲的信，回信的人是洛九。洛将军认下了小范大人所有的猜测，将与陈院长共谋的话事权，尽数移交给了范闲，保证从此以后乖乖听话，绝不擅专，再无欺瞒。
自此之后，范闲联结陈萍萍、范建、洛九各方，成为这鼎革之局的决策者。
他报复的第一个对象，是长公主。
江南的雨下得密，草木长得极好，小范大人闲坐庭中，手持银剪，为婉儿侍弄那几盆吊兰。氤氲水汽间，他眯着眼想——正好在等洛九武功精进的同时，先给这腐烂到根里的庆国皇室剪剪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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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花开两朵预剪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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