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门口，特勤人员排着队有序离开，花柏走在最后面，她以严谨的官方措辞再次和向宇飞致歉，并且要求他持续关注普瑞斯托女士。
向宇飞则疯狂点头，迫切地想将这些煞星送走。至于赔偿、道歉，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边缘星域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真理掌握在握着枪杆子的人手里。
人造穹顶的太阳投影自东方亮起，江临站在门廊木柱投下的阴影里，盯着花柏远去的身影，心中舒了口气，她没认出来自己，或许是已经忘了吧，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好事。
向宇飞苦恼了一个晚上的脸终于露出喜色，带着深深的疲惫。
“江工，我就不送你了。蓝蛇会送你回去，今晚的事情，不好意思了。”
江临微笑：“无妨，都是误会。”
大门里侧的安妮抬起头，怯生生地打量着外面，湛蓝的眸子无精打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远处，忽然亮起灯光。
旅馆那个没精打采的服务生坐在驾驶位，拉下小黑的玻璃。姬芜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下来，对着江临招手。
后排座位依稀还能看到个人影，想必是一直卧床的纪伯均了。
耽误的片刻，穹顶彻底亮起来啦，暖黄色不带一丝温暖的光洒在大地上，看到这一幕，江临莫名其妙有些感动，仿佛是漂浮的心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江临客气谢绝了向宇飞的蓝蛇，登上小黑。
隔着透明底座，能看到沉睡的城市再次复苏，环卫机器人自机巢涌出，努力清洁着狂欢一夜后遍地的垃圾。
垃圾桶后面，几个睡眼朦胧的上班族揉着眼睛，脸上还带着宿醉后病态的嫣红。
小黑像个上岁数的老人，屏着最后一口气在天空中硬撑。
姬芜伸手在江临眼前晃了晃：“喂，昨晚怎么失联了？我和东君急得不得了，多亏了怀特，带我们找你。”
原来那个服务生叫怀特呀，还真是贴切的名字。江临思绪有些分散，下一秒她品出了姬芜话里的另一重含义。
她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怀特一言不发，只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眼睛下面有极深的阴影，似乎下一秒就会在座位上睡过去。
“我怀疑霜雾都星被万物终焉会盯上了。”江临接过姬芜递上的旅馆限定款三明治，大大的啃了一口。
穿梭机内一片安静。
没有人诧异，也没有人询问万物终焉会是什么。
江临很欣慰，她讨厌拐弯抹角，再没什么比打直球更能提升效率了，尤其是对此刻脚下的赤红星球而言。
怀特迷茫的眼闪过一丝精光：“展示你的证据。”
江临在个人终端上按了几下，调出普瑞斯托女士的投影，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闪着幽沉的光。
怀特认真看了一会，期间还将戒指拖大，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得出了结论：
“不成立。”
江临和姬芜不约而同的诧异望去。
怀特摊开手无奈道：“你的证据，是星际珠宝设计师协会的秋冬新款。”他展示了一张订购单，只需要1万信用点，就能买到最低配的生肖蛇戒指。
若是愿意出10万，戒指的材质就会升一个档。
若是出100万，就能拥有和普瑞斯托女士同款的虚空蓝晶。很是高级，只要摘下戒指丢进星舰的能源中枢，就能让星舰多行驶大半个悬臂。
江临眉心微蹙，她无法解释衔尾蛇和生肖蛇的区别，因为那些知识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知道的，即使这个人了解万物终焉会，也不行。
有些知识存在的本身，就足以暴露太多信息。
片刻间，小黑在旅馆落下。别看这艘穿梭机破烂不堪，飞得极快。很明显，它是非法改装的产物。
服务生慢吞吞的站回柜台内侧，戴上耳机，继续看自己的电子屏。
等一集番剧播完，他发现眼前的光有些暗，诧异的抬起头，却发现三人还站在原地，小声交流着。
“你们有什么事吗？”
江临转头：“想再借一下小黑。”
服务生点点头，在个人终端上按了几下：“记在账上了，去吧。”
穿梭机内，江临有条不紊地做着最后的行动动员。
“伯均，你去准备足够的食物，有反物质燃料的话，弄20个单位以上的。”纪伯均在小旅馆里养了一段时间，骷髅一样的面容多了些肉，恢复了几分年少时的俊朗。
他翠绿的眸子里满是认真，十指微动，怪异的符号快速记录进自己的个人终端。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民用个人终端，没什么加密措施，但也无需担心泄密。
因为纪伯均是语言学大师，他使用的文字是结合“仙”文明鸟虫篆自创的，即便是上最顶级的主脑，一时半会也未必能破译。
姬芜在一旁好奇的看着纪伯均，说实在他很想找机会和他学习“仙”文字。作为世界上可能的最后一个“仙”族，文盲的滋味不好受。
江临很快望向少年：“姬芜，别看热闹了。你将咱们所有的蜂群汇聚在一起，等待命令。另外，帮我照看伯均。”
姬芜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最后，江临将目光转向自己的个人终端。
三分钟前，她接到安妮的个人联系请求，安妮想单独见她一面。
江临顺便将地点约在了悬浮平台。向宇飞的业务很多，组装弦月号的悬浮平台只是他众多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处，非常符合秘密约见的要求。
江临想，今天自己大概会听到些有趣的新秘密。
兴许还会接到一些请求，能不能答应，就看大家的诚意了。
……
安妮并不是空手来的，她提着个精美的木头饭盒，里面摆满了白胖的包子，最下层还放着一罐豆浆。
两样都是传统的早餐，看来她为适应向宇飞做了不少努力。
俩人并排坐在悬浮平台边缘，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包子，脚下就是无休止的沙尘暴。
包子馅料清奇，一半是红糖花生，一半是鲜肉大葱。深色的半边馅香甜可口，浅色的半边馅鲜美多汁。
江临很喜欢这样的味道，一个接一个的吃着。
等饭盒露出底部精美的木纹，安妮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找你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拜托你。”她湛蓝的眼睛眨呀眨，显得有些局促。
江临没有追问，反而是给自己倒了杯豆浆，大大的喝了一口，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胃里一阵温暖。
安妮继续：“我想将向南、向北托付给你，你带她们走吧。”
“向宇飞知道吗？”
“我…还没有告诉我丈夫。”女人有些怯懦。
江临笑了：“你不会告诉他的。他既然愿意带你逃到这偏远之地，自然不会同意。夫人，我说得对吗？”
安妮沉默不语，良久后：“我不想再连累他了。”
江临的笑消失了，她最讨厌人们擅作主张地为他人着想了，无论牺牲了什么，一点也感动不起来。
就像该煽的情没有煽起来，眼眶里本该潸然泪下水珠就会蒸发、变稠，化作每天早起时眼角的玉米糊糊。
“换个话题，你是什么？星灵？木族？”江临再次提问，同时自言自语道，“看你的样子，大概和虚空恶魔和机械使徒无关了。”
安妮脸上的柔软表情消失了，女人脸上的表情幽深起来，就连眼角的细纹，也藏满了故事。
安妮眨眨眼睛，整个人变得端庄起来，她优雅地收起饭盒，自悬浮平台边缘一跃而起，踱到江临的后面。
从一旁的角度看，她但凡心生歹念，都能一把将江临推下去，推到那弥漫着腐蚀性的剧毒蒸汽的风暴中去，尸骨无存。
江临却好像不在乎，只是小口啃着手里最后一个包子。
这个包子是纯豆沙馅的，看上去就齁甜。
安妮仔细凝视着江临的背，肩背挺拔，但非常放松。
“我是木族的。”安妮缓缓开口，“木族最后的大祭司。”
看来碰到大鱼了，江临心想。
“所以，延灵秘药的配方在你手里喽。”
“对。”安妮声音颤了颤，随即应下。
说来有趣，再落后的种族，除了廉价劳动力外也有一两样独有珍宝，延灵秘药就是木族的特产。
前群星联邦的新生儿繁育计划，就是依托延灵秘药。
在发现木族前，医界和生物学界的大佬们发现，纯人工手段新生儿，用不了几代就会衰竭。
衰竭是不可预估的，突然发生的，或是寿命较同辈低几个月、或是智力低几个百分点、亦或是天生长得丑一些。
最初，科研人员将衰竭归于无伤大雅的整体波动。可是几代人后，衰竭叠加起来了。
出现了许多既丑陋又愚蠢的孩子，其中极少的一部分寿命也极短。
终于，整体的数据下降引起了大科学院的关注。
一时间，在群星联邦掀起了反新生儿计划的浪潮，公民、媒体纷纷指责大科学院的冒失，给公民带来了终身的痛苦。
但是这件事，实际上是无解的。
因为人类在步入星际时代后，愿意抚育后代的公民越来越少，新生儿计划是唯一的解。
好在这个火烧眉毛的关头，木族被发现了。他们拥有和人族差不多的外形，却更为俊美，科技水平也不高。
一时间，木族人成了星际时代的“黑珍珠”。
他们视若珍宝的延灵秘药也被送到了大科学院，之后，就和大家都知道的那样，延灵秘药被证明能终止代际衰竭。
于是，本该被送进动物园的木族，获得了一小块属于自己的栖居地。在群星联邦为他们选定的某颗无关紧要的行政星上，他们需要每年交出足够的延灵秘药，作为租金支付。
而木族的母星呢？
自然是归群星联邦所有了，作为特色异族主题公园，每年都会迎来来自大半个银河的游客参观游览。
这就是星际时代弱肉强食的潜规则，没人会把它说出来，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遵守着。
弱国无外交，更何况是有种族隔离的异族呢？
江临正色微笑望向安妮：“秘药对我来说一无是处。”自由星盟终止了新生儿计划，即便延续下来，江临也很难说清自己是支持这个计划，还是反对。
安妮满脸的不信任：“我不相信，以延灵秘药的价值，你……”
她的话被江临打断，江临低下头，嘴里像报菜名一样飞速念出冷僻的名字。
“虚空紫晶、咔咔花、无水乙醇……”
安妮目瞪口呆：“你怎么会知道？”
江临苦笑，现在对这个大祭司不报希望了，她真的好傻好天真。
怎么会有国家将卡脖子的技术留给异族？
延灵秘药换保护区生存权，不过是因为奥秩帝国提出要彻底灭亡木族，群星打出的太极罢了。
奥秩帝国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个干净。
群星联邦觉得，木族都可怜成那样了，留着也没什么影响。
二者半斤八两，很难说清谁更傲慢。
江临忽然起了好奇心：“所以，能告诉我孩子是哪里来的吗？”此处特指向南和向北，众所周知，人族和木族之间是有生殖隔离的。
安妮没有回答。
江临觉得无趣：“既然如此，请夫人离开吧，我还要工作。”
安妮的嘴张了张，又颓然阖上。
忽然，悬浮平台剧烈晃动，朝着一边倾斜，江临顿时失去平衡。
没等她彻底掉下去，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安妮整个俯爬在平台边缘，使劲抓紧江临。
“现在可以吗？”安妮虽然早年经历过一段朝不保夕的流亡岁月，可是自打和向宇飞成婚后，一直过着贵夫人的生活。拉住江临对她是个不小的挑战。
江临微笑、摇头：“不。”
笑了，难道说不你就会松开手，任由我掉下去吗？江临不认为安妮会这么干。
安妮抿抿嘴，用力将江临拉上来，俩人躺在平台边缘，大口喘息着。
透过悬浮平台的立场护盾，目之所及的天边，亮起无数星舰主炮光辉，不远处的铁罔城，被火光淹没。
如果江临没猜错，安妮的丈夫、女儿都在被攻击的城市里，可她的脸上毫无紧张之色。
她很好奇，于是问了出来。
安妮简练地解释：“每年都有人攻击铁罔城，但没人能成功。”
江临呼吸逐渐均匀，她撑着地站起来，朝着小黑走去。
“这次，兴许不一样。”话音未落，铁罔城的立场护盾破了。
安妮目瞪口呆，急切地站起身。
“走吧，去救人。”江临启动了小黑。
……
铁罔城的行政中枢，吕明悠闲地啜饮着手里的酒。
一旁，连成片的工作人员盯着眼前的电子屏，十指翻飞地操控着城市的运行。
“核实过消息的来源吗？”头发斑白的中年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询问。他是当代城主铁云，是初代城主的后代。
初代城主铁罔将自己的名字为新城命名，但由于铁罔城糟糕的生活环境，一直没人愿意接替他，于是铁罔只好把城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于是闭环形成了，条件恶劣导致没人愿意来，只好自家人接手，拉不到投资无法改善条件，只好再让自家人接手。
这就是霜雾都星特色谚语——“铁打的城市，铁打的城主”由来。
铁云旁边的幕僚摇摇头：“差不到。”一个小时前，政务中枢的大屏上出现一行字。
自称西君的神秘人提醒说铁罔城以及下面的霜雾都星被万物终焉会盯上了。那个好心人还贴心的附上了万物终焉会可查的历史战绩。
顿时间把所有人都唬住了。
可是经过一番调查后，尤其是联系到“据说”知道内情的星域安全局花柏局长后，大家惊讶的发现，整个城市、星环都一派风平浪静。
西君的警告，更像是骇客的恶作剧。
就在人们放松警惕时，不少星环上停泊的星舰忽然启动，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开始攻击铁罔城。
攻击强度不大，但羞辱意味极强。
星舰们用低功率的主炮不断进攻城主府，然而软弱无力的能量攻击还没挨住力场护盾的边，就被城防系统湮灭了。
可以说打了许久，连铁罔城的油皮都没打破。
铁云只觉得好笑，又带着丝悲凉，如今什么样的臭鱼烂虾也敢来进攻自己的城里。
就在此刻，攻击的无主星舰以诡异的频率协调进攻，一轮齐射下，铁罔城的力场护盾，破了！
警报瞬间被拉到最高，城市边缘的建筑开始排列组合，化作林立的钢铁壁垒，粗壮的主炮自街道翻开的发射口探出。
城市腹部的十几座反物质反应堆同时功率开到最大，瞬间修复了立场护盾，并且将能量开到最大。
铁罔城供市民进出的十六个通道关闭到只剩下一个，而且所有进出的人都要经过重重排查，确保安全无害。
江临无所谓，应尽的提醒义务已经做完了。
如今只需要带齐自己的人、开上“借来”的星舰离开，至于更多，她管不了，也没能力管。
实际上，得到内部消息的人，许多已经出发了。
即使隔着上万公里，也能看到星环上的星舰以起飞居多，降落的几乎没有。
所有的星舰，就像有鬼在后面追一样，逃得飞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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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极限8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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