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马达“嘚嘚”的响起,伴着喇叭里乘务员的女声,播报着轮船启航的提示,船就在这混着女声的马达声中,摇摇晃晃地驰离了码头。
窗外是一片灰灰茫茫,灰茫茫的江水,灰茫茫的天,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也是一条加深了的灰色连接线。远处的江面上,零零散散有几条船,在这灰茫的水天之间,也显得灰茫茫的。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这灰茫茫的天空里面凸显出来,带着晕光,像是要在这清清冷冷的世界里面,硬生生杀将出来,杀出一条血路,照亮这满眼的灰色。
今天的江面,好像热闹起来,散布在江面的船,像是怕她孤单似的,一条接着一条出现在她眼前,远的、近的,热闹着她的眼。
这是一趟孤独的旅程,她原以为这会是一趟孤独的旅程,但好像这个世界有意跟她作对似的,给她光,给她“旅伴”。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热闹的,”她想。船上旅客窃窃的低语声,江上来来往往的船,都是这灰暗世界里鲜活的存在。
远远的,她看到码头的塔吊,她不知道这是沿江的哪个码头,远远的。“是岸,”她想,但却看不真切,隐隐绰绰的看到一排排的树,还有错落的高高低低的房顶。
阳光在她身后,追着船,急切的想要赶上来,照着椅背,能感觉到一点点的暖意。
“你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什么样的,”她想,灰色的天地里面,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光亮,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可以感觉到温暖。
如果她觉得孤独,她就是孤独的,如果她觉得希望,那就有希望。
不远处的船上,烟囱里冒着烟,黑色的烟,斜斜的飘向空中,她感觉到有一种活着的气息。江水好像就在船窗外面,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水平线像是贴到了窗沿,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了水里面。
岸上的景致渐渐清晰起来,一栋栋的楼、一排排的树,然后是码头,近在眼前了。身后的太阳,追了她一路,像是护送着她,一路过来,暖的,暖暖的。
当船靠岸的时候,她终于和太阳面对面了,它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有点点的扎眼。灰色的江面,灰色的远处的天,面前带着晕的太阳的光,她还是她,却也不是她了。
远处一艘小艇在江面上疾驰着,越驰越远,直到变成一个点,直到看不见。
她站起身,挨着下船的队伍,慢慢挪下船。
汽车站紧挨着码头,她很容易找到了要坐的车。车还是有售票员售票的那种,好像这个地方,比她过来的地方,延迟了二十年。
“要开很远的,”当车驰离车站的时候,她想,“是的,很远。”
沿街,是整整齐齐的楼房;街心,还建的有花园,有树有花,给人一种悠闲的样子。
路边扫街的阿姨,头发都白了,挥着长扫把,隔着马路,她仿佛都能听到她扫把划过地面的擦擦声,是生活的气息,是生人的气息,活着,活着。“生命的意义,原来也可以在扫把里的,”她想。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车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还有人,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沿途的人,沿途的车,匆匆与她插肩而过,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他们的样子。
车渐渐开进岛的腹地,外面的高楼渐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低低的农舍平房,还有沿街的民宿,这不是她记忆里的地方了,拓宽的马路,沿街的树木,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在变的,是她以为,没有变。
一边是村落农舍,另一边是河道,车在中间的道路上行驶着,河道很窄,两岸间歇的栽了柳树,春的季节,柳枝将将垂到水面上,夹着不知道名字的粉色的花,一团一团,伴着开着的车窗吹进来的阵阵的春风,她能感觉到,春天,就在她的手边,她,触手可及。
终于到了她要去的地方,她下车,在车站站定了几秒钟,对面,是的,就在对面,那就是她今天要去的地方。
她慢慢走了过去。
大门入口的地方,紫色的薰衣草,开得正茂盛,满眼的紫色,宛如紫色的海,在微风中,一浪接着一浪,摇曳的紫,代表的是梦幻。踏春季节,耳边总能听到低声交谈,和间隔着的高声笑声。
隔着薰衣草,是一圃郁金香,粉的,黄的,紫的,各色的花蕊也都已经开出了花,轻轻摆动着,好像在问:“我美吗?”
她往里走着,选了边上森林的小径,一眼望去,全是密密的树林,这是一条几乎没人会走的路,路边开满了一簇簇的小紫花,她弯腰,随手摘了一株,花开的正好的时候,她想,拿在手上,慢慢前行。
耳边,仍回响着或低或高的女声,交谈声、笑声,出来踏春,总是热闹的,“别人的热闹,”她想。
路边的花丛里有一对蝴蝶正围着一株黄色的小花团团飞舞,靠近,又飞开些,渐渐的,追着彼此飞到远处去了。
路的两边都是树,远远望去,树的下面开满了紫色的花,绿的、紫的,好像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沿着路,一路往右走,习惯,她习惯了往右走。
路的尽头原来是个湖,湖边围种着树,隔着树叶的缝隙,她看到微微荡漾的湖水,阳光照在湖面上,一点一点,变成互相追逐着的波光。湖的对岸,是若隐若现的船坞,有几条小艇停在那里。
她在路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刚刚摘的小紫花随手放在了身边是凳子上。
四周没有人,但却仍能隐隐听到人声,安静中,又夹着嘈杂,偶尔的鸟声,划破这平静,此起彼伏。
右边的深处,远远望去,是沿途的树,她知道,那是她将要走的路,可是,她想再坐一会,再坐一会,阳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撒将下来,是耀眼的。她想,“该走了。”拿起了身边的小紫花。
“如果,有来生……”她觉得眼眶尽有点微微酸的,“不要想了,”她想,阳光照将下来,照在她整个人的身上,是热的。
走,一直到路的尽头,这次,她选择往左走。
密林深处,她远远仿佛看到有个人坐在林子里,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晃,走进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锯掉了的树墩。
原来,密林的深处是一条小河,她站在河边木质的栈道上,望向远处。河岸的两边,一边是栈道,一边是树。她沿着栈道缓缓前行,一只鸟从前面的水面上掠过,落到了远处的枝头上,看不见了。
这是她一个人的旅程,她想,她要一直走下去。沿着河,一直走到栈道的尽头,原来是一座过河的桥,她走过桥,原来,不走到尽头,你永远也猜不到前面的会是什么。
路边,有一个巨大的鸟笼,她走过去,边上的提示牌上写着“笼中的我”,真的太像她了,她想,她就像被关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面,而这个笼子,叫作“过去”、叫作“回忆”。
她沿途没有目的地走着,走过一座桥上,忽然听到水里“咕噜”一声,她停下来,凑到栏杆边,想看看水里面是什么,但是看了好一会,除了偶尔的水泡,却什么也没看见。
她避开了大路,又走进了密林的小路,木质的道路,膝边飞过的蝴蝶,一只。她抬头,望向天空,太阳透过密密的枝头,光线扎到她眼晕,她禁不住避开了目光。
前面有个木亭子,她想着,走过去坐下来歇一会。走近亭子,这才发现,亭子旁边尽然还有条河,总是在她想不到的地方,她想。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枝,照在水面上,一闪一闪的,好像水面在荡漾,耳边是远远近近的鸟鸣,眼前,是在微风中摇曳的紫色小花,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充满了昂昂的生机,或短、或长,全然不在意,只是恣意的绽放着。
她从背包里拿出水杯,喝光了里面的水,看着花丛里的蝴蝶、蜜蜂,围着花,远远近近,飞来又飞去,多么简单的生命,只为自己所热爱的,锲而不舍着。
然而这个世界呢,终究还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把来时摘的花,留在了亭子的座椅上,留下,留下她的记忆,还有她一个人的身影。“是回去的时候了,”她想。
回程的路很累,这次,是先坐车、后换船。
回程的船,她仍坐在窗边,太阳的光晕照在江面上,照在她的头上,江面仍是茫茫的灰色,远处水天交接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一条船在那里。
船鸣了一声汽笛,缓缓驰离了码头,江面上泛着波光,一层一层,阳光是暖的,照的人有点昏昏沉沉的,这一程,江上的船变少了,久久见不到一艘。
她把头靠在椅背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眼前掠过的除了水,还是水,偶尔出现一个红色的浮标,这是给过往的船只标注的航道,她想,天是荒芜的,灰色的白,像没洗干净的白衬衫。波浪,一层接着一层,缓缓的,缓缓的,彼此交叠,她看着这单一的景色,脑子是空空荡荡的,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愿去想,就让自己在这茫茫的江水上,随波逐流。
“行到水穷处”,是的,她已经山穷水尽了,她想,走投无路,大概就是这样的。她缓缓合上双眼,她困倦了,她需要休息。
船微微地晃着,伴着马达规律的嗡嗡声,是最好的催眠曲,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是世间最好的良药。
船,仍然不急不缓地向前开着,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但记忆,却可以很久很长,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那些生命里出现过的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都一样那么清晰,就好像,是在刚刚。
是谁说的,“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那所有的分离呢?”她想,“是为了下一次的久别重逢吗?”
他和她的故事,真的是已经结束了,不管她接不接受,不管她愿不愿意,在他离开的那一天,他和她之间,已经是句号了,不管她再做什么,再想什么,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呢?她曾经以为,她和他,会有很多个二十年,但原来,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她在她最好的年纪遇到了他,是命中注定,也是在劫难逃。二十年前的注定,二十年后的劫难,如果命运可以重来,她还愿意和他相遇吗?如果知道,失去是这么的痛苦,她还会想要拥有吗?她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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