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栅栏松松垮垮围了一圈,作为一道象征性的分割线,山林里的其他种族就不会随便靠近。
栅栏中央是个小飞檐,上面挂着镇长亲笔题写的牌匾,登乌帕尔希小镇。
青年背着小娃娃到了小镇门口,门口是个糖果小屋,糖爷爷坐在小屋前熬糖汁儿,远远看见两人,声如洪钟吼了一嗓子。
灯火通明的两排小木屋外表的步行街道上,静悄悄的,一喊声响彻,忽然热闹起来,几秒间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年迈的身影探出来,那是镇里的老人家们。
年轻人和中年人都出去帮忙寻找走丢的溪边了,各家有一个派一个,有两个就去两个,小孩子和老人就留在镇上守着。
“乖乖回来啦!”“没事吧?”“要不要紧啊!”“她哥,小娃娃走丢了是常事,不要罚得很了。”“是啊是啊,回来就好。”
消息如冬雪过境,转眼飘到了镇长耳里,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溪边已经晕乎乎被放进了蛋壳保温篓里,调成了适宜温度,两条肩带背在青年肩上,右手里是老人们塞的餐盒,左手里是孩子们塞的糖果。
镇长小跑过来,抬手挥了挥,天上的无人机四散开来,定点招呼引航出去寻找的人回家。
“她哥儿,没事就好,不要太苛责,啊。”
青年似乎睨了镇长一眼,不悦地哼了声:“要是今个儿冻死在外头,你就该骂我了。”
“哎呀,这镇里哪家的娃娃小时候没偷偷溜出去过呢,”镇长笑了笑,拍拍他肩膀,“我理解你,着急嘛,但不都被七云麋狮送回来了嘛。”
月族妖精族七云麋狮一脉,麋鹿首,狮身狮尾,身上七种不同纹路的云纹,身形轻盈,体型巨大,高达五米,喜好雪夜月下出行,脾气暴躁力量强,因种族特性幼崽稀少,因此尤其宠溺,甚至会将其他种族丢弃的幼崽叼回窝抚养长大。
镇长的儿子就走丢过,被七云麋狮叼回窝,后来被镇长揍了一顿的时候,那位七云麋狮还偷偷过来给他上药,被发现后揍了镇长一顿,害得镇长在医疗舱里陆陆续续躺了一个月。
“她没有。是我自己找到的。”
青年抱着“蛋壳”坐上飞天圆盘,按钮一按,就嗖得飞出去,“把你当年打你儿子的戒尺拿过来。”
“哎,她哥儿,干嘛呢这是!”
“传承——”
声音飘远去,周围的房子灯火通明,雪花在暖调灯光下飘荡,门口台阶上放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打着漂亮的蝴蝶结,浅粉的,和溪边的头发一个颜色。
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唯一暗着的小屋也终于亮起灯,飞檐上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伴着屋里隐隐约约的戒尺打手心的声音,约莫两三下,就又陷入安静。
德鲁斯是镇长家那位大星球求学归来的“全能”学霸,提着医药箱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在镇长挤眉弄眼里叹了口气,“没事的,我小时候可是被吊起来打的。”
“啧~~~”
德鲁斯一回头,墙头雨后长蘑菇似的蹦哒出几颗脑袋,齐排排趴在那里盯着他看,砸吧嘴发出催促的声音。
“好吧好吧,”德鲁斯推门进去,“看在她脑子不好使的份上。”
“咦~~~”
墙头的叔婶哥姐妹弟爷奶们发出不满地声音,镇长反手一记暴栗:“好好说话。”
德鲁斯:“……割裂性成长发育异常,伴随有非稀缺性复合灵魂缺乏症,简称心智发育缓慢,跟不上身体成长速度,俗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ok?”
众人:“……”
推了门进去,溪边正安静地坐在小床上喝粥,见德鲁斯进来,眼珠提溜一转,收敛起血盆大口,嘴巴一撇,酝酿情绪,泪花闪烁,伸出红彤彤的手:“哥哥打我,破了。”
德鲁斯凑过去,拿出恢复魔药,盯着她手掌心看了半天,得出结论:“是破了,皮下出血。”
溪边倒头如蒜:“嗯嗯嗯!”
“初步诊断原因,”德鲁斯将她桌上捂手的机械暖炉调低了温度,“被烫的,得拿显微镜才看得出来。”
溪边:“你没有拿显微镜看。”
“咦,居然能想出如此睿智的回答,”德鲁斯诧异地看着她,“我的眼睛就是显微镜。”
“她是身体跟不上精神域的成长速度,所以封闭了主精神域,才压制了灵智,”小门推开,青年走出来,翻了个白眼,“她是十岁的身体三岁的灵智,又不是智障。”
简而言之,她是年纪小,不是蠢。
德鲁斯磨磨牙,检查之后就坐在旁边开始吃起来,溪边本来挺讨厌喝粥的,这会儿多了个“竞争对手”,还时不时挑衅她,哪里忍得了,不一会儿就将粥和菜吃了个精光。
“今天表现不错啊,”青年端着两碗汤出来,“喝点鱼汤。”
“傻大个今天又去钓鱼了?”德鲁斯问。
“不是钓鱼,是愿者上钩。”
德鲁斯哼唧两声,嘀咕:“自然法则而已。”
第二天下午,雪停了。
溪边睡到自然醒,一看时间已经三点半了,恢复得差不多,她裹得严严实实,想跑出去玩雪。
登乌帕尔希小镇常年秋季,温暖舒适,略带潮湿,这是幽冥双生莲一族最喜欢的气候,因此难得下雪,像最近这般的连绵大雪更是罕见。
“喂!又跑出来干什么!”德鲁斯从树上倒挂下来,冷不丁吓了溪边一跳,“回家里去,天寒地冻的。”
“那你怎么不去?”
“我又不是并蒂莲,下雪天对我而言是好事,尤其这么大的雪。”
“哦……好吧。”溪边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能玩吗,我就在院子里玩,求求你了,反正哥哥不在家,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德鲁斯:“……你怕不是忘了你们双生一族的特性,算了,估计也被封住了,好吧,四点半之前得回去。”
“好耶!”
院子里的雪动了更明显,德鲁斯带着她去了小镇的尽头,那里接近森林,有一片小池塘,人称许愿池,据说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
当然是传说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真的许愿池。这里真正独特的,是一座小庄园,住着一位特殊的双系魔法师。德纳斯就是带她来这里,有这位兜着,青年不至于找他麻烦。
“喂!雪莲子!开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德鲁斯和溪边捂着耳朵蹲在门口闭上眼,面面相觑。
溪边:“是什么爆炸了吗?”
德鲁斯:“魔法药剂制作失败了吧可能。”
咔哒。
门上的灯光流转,缓缓平移打开,露出一双趿拉拖鞋、懒散地穿着睡衣的……狮子头。
长了些的头发炸毛又打结,糊在脑袋上,看上去像顶了个鸡窝,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身上黑乎乎的白睡衣,插着兜问:“干嘛。”
“涟月表哥,你看上去很像**丝哎。”
溪边话音未落,就被德鲁斯夹在胳膊下面捂住嘴,抬腿就往屋里钻,趁雪涟月吃人的目光凝视过来前,将小家伙丢给屋里那人,自己就一溜烟跑了:“交给你们了!五点前送回来就行!”
雪涟月:“……”
讨厌带娃。
“不要学德鲁斯说话,脏话连篇,真是太粗鲁了,”雪涟月抓了抓头发,看着睡衣啧了声,“我要睡觉,她交给你了。”
溪边被一只手接住,她抬起头,看着面前和雪涟月一模一样的面庞,眉眼神态更温和些,她乖乖地不动了,叫了声:“涟涯表哥好。”
雪涟涯的下半身呈幽灵体状,飘忽在半空中,笑了笑:“叫小哥就行,我们去后院玩雪吧,我知道你喜欢。”
很奇怪的,比起雪涟月摆在脸上的暴躁,溪边更敬畏这位半灵体状的表哥些,总觉得他温和的气质下压制着某种暗流,一旦爆发就将山崩海啸。
“小哥。”
“嗯?怎么啦。”
“涟月表哥看起来好累哦,刚才我还听到了嘭得一声。”
“啊,那是他的实验又失败了,已经熬了三天三夜了,是怎么也劝不动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呢?”
“嗯……大概是为了他无药可救的哥哥吧,我很早就让他放弃了,但是家人的意义大概就是永不放弃,那就陪他折腾好啦。”
“小哥是生病了吗?”
“嗯,也不算吧,这是命运为强大的双生族设置的基因锁,活着就已经很满足啦。”
“那我也会生病吗?”
“乖乖,你会没事的。”
“所以哥哥身体不好,也是基因锁吗?生病的是哥哥?”
“不,”雪涟涯静静地看着她,纯澈的眼眸里没有一点杂质,他缓缓地说,“命运是公平的,我们拥有无限的生命,就要承受应有的代价,以后你就会知道,其实我们是被神偏爱的种族,我们可永远是我们呢。”
溪边听不明白,她的天赋记忆传承还没有解锁到这块,“什么神明会偏爱我们呢?”
“创世神呀。”
“祂如何偏爱我们了呢?”
“赋予我们无限的生命和强大的精神力,双生莲开花即3S级,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你看过创世神壁画吗,神谕给予双生族不死不灭的特性,如果有一天我们消失了,那就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好吧。”
大雪又下起来,飘飘悠悠的,巴掌大的雪花落在掌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化开,融成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砸出浅蓝色的小坑,浸透到雪地里,消失不见。
不会留下痕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下过一场大雪。
也许生命的意义就是路过人间,不断循环,在某种奇妙的规律下,生生世世,沧海桑田。
傍晚的时候,天边燃起火烧云,大片大片泼洒天空,温暖的橙红晚霞仿佛热乎乎的毛毯,雪地笼罩上金闪闪的柔光。
雪地中央有一块大字形凹陷,溪边躺在里面,周身也染上金灿灿的柔光,雪涟涯坐在一旁的秋千上,那是特殊的魔法阵,能维持半灵体的实化,他手里捧着一本魔法集,就静静地看书。
“小左。”后花园的栅栏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路口。
“哥哥!”溪边蹦跳起来,扑过去,“小哥!拜拜!”
“我也要叫你哥哥,才想起来回家吃饭吗?”通往后花园的小庭院门打开,雪涟月靠在屋门口,阴阳怪气地说。
雪涟涯温和地笑了笑,飘过来,很没脾气地接受了弟弟不悦的目光,道了歉说:“下次不会了。”
其实半灵体是没法正常用餐的,他们以精神力为食,来保证半灵体的维持,双生族不用担心这一点,他们天生共通,每时每刻都共享精神域。
但雪涟月会很生气,会发脾气,因此雪涟涯总会象征性吃一点,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悄悄吐掉,雪涟月会静静地陪着他,然后抱住他,自欺欺人似的呢喃“这次没有吐掉全部”。
“嗯,没有。”
“那还是有点用的,我再翻翻古籍。”
“好。”
古籍怎么会记载呢,双生族与世隔绝的生活着,天赋记忆靠传承,生来就强大又脆弱,那是普通种族接触不到的世界,也许只有某些稀有种族才能彼此略知一二。
“还记得小小年纪~松开我的手迷失的你~”
街道两侧人家挂上了红灯笼,红灯笼转着圈放着音乐声,中央广场上几个年轻人架起了烧烤架,机器人忙来忙去安置小摊。巷子口几个孩童在打闹,大人点起了鞭炮,吓得他们乱窜,又咯咯咯大笑起来。
小镇门口放起了烟花,桥下的小河边,傻子还坐在那里,几个中年人过来给他送年夜饭,陪他一起放烟花,顺手喝了点噼里啪啦酒,没有后劲,会在嘴巴里炸开,酥酥麻麻的。
少年姐弟俩坐在广场中央,一个弹着吉他,一个弹着钢琴,唱着歌。
“未来的每一步一脚印,踏着彼此梦想前进,路上偶尔风吹雨淋,也要握紧你的手心……”
清脆的碰杯声,大家伙儿的嬉笑声,鞭炮和烟花接连不断,嘭嘭嘭在天空炸开一朵朵,漂亮极了。小镇上的人们几乎都聚集在广场上,一同庆祝新年的到来,大合唱响彻云霄,舞步在摇曳,迷人晃眼的灯光闪烁,糖果店、饼干店、木雕店……尤其小孩子们,窜来窜去,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小镇外围,其他种族接二连三冒出来,好奇地打量,热情的人们邀请他们来参加这场狂欢,于是,百花齐放里,新春悄然来临。
春节之后依旧飘着小雪,地面上厚厚一层离融化还很久远,白天的街道上是薄薄一层新落的雪,红星点点是昨夜的烟花炮竹,走亲访友,大街小巷都回荡着人声音乐。
青年脸色有些苍白,特意涂抹嘴唇显出气色,和溪边两人一身粉褂儿,就提着小篮子出门了。
篮子里的糖果很快就满了,叫机器人送回家,拿去招待其他客人,很快到了小庄园,雪涟月终于换上正式点的新衣服,看起来很帅气。
“我哥哥给我织的毛衣,给你摸摸。”雪涟月大方的邀请溪边摸摸他的袖子,乌青的黑眼圈用润肤露遮掩了下,看起来气色不错。
溪边摸了摸,小声嘀咕:“……我哥哥也会给我织的!”
雪涟月看了她眼,故意说:“我哥能给我织一百种花样。”
溪边瞪大了眼:“我哥织一万种!”
“好了好了,织织织,你要什么都织,”青年赶紧过来捂住她的嘴巴,不叫涨到一百万种花样去,“小哥给你剥了橘子,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好耶!”
雪涟涯今个儿穿了件魔法袍,雪蓝色的,很漂亮,在阳光下闪着蓝宝石的光彩,长长的袍子几乎拖在地上,遮住了他的下半身愈发透明的灵体。
回家的路上,溪边嘴里嚼着橘子,碰上了杂货店家的姐弟俩,弟弟在屋檐上蹦蹦跳跳飞来飞去,姐姐在街道上笑着看着他,身后远远传来叔叔阿姨的咆哮。
“溪宝早上好呀,新年快乐哦,来,尝尝热乎的甜花饼。”
嘴里溢满花香,溪边乐呵呵笑起来,彼时的她还不理解,为什么姐姐总是那么纵容弟弟,而弟弟又总是那么淘气。
在仅有的时间内,一切想体验的,不违背原则的,就尽情体验吧。
这句话溪边很久才懂得,久到森林轰然倒地,久到山野枯萎,那段时间很热很热,火炉烘烤一般,在夏天到来之前,春天就已经消失了。
小镇的人们开劈了水井,大街小巷里也安排了冰系魔法师,然而炽热无处不在,而魔法师也需要休息。
好在没过多久,天又飘起了雪,雪花一开始很小,缓解了燃眉之急,而后突然变得很疯狂,冰雹夹杂着暴风雪,向小镇席卷而来。
镇上容纳了几乎森林里所有的种族,零零散散聚集在一起,彼此帮助,商量着如何解决困难。
然而,有些困难注定是无法与之对抗的,那是天命。
暴风雪过后,森林重归安静,宽大的枝丫上压着厚厚一层雪,地面也铺着厚毛毯,将枯枝败叶永远沉默在地底,不见天日。
天空是白茫茫一片,地面也是白茫茫一片,大海结了厚厚的冰川,山林披上了绒装,世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呼吸,中间空旷的雪地里,有一块大凹陷。
凹陷里有个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全副武装着,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听见耳旁重叠的呓语。
“快走!”“不要管我们!”“快跑啊,去海的那一边!”“我不要离开!这是我家!”“我们都在这里,永远生活的地方。”“伙计们,准备好了吗,很久没有这么热血了。”“……”
太多了,太复杂了,她清楚地分辨出那些是谁的声音,但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们都留在了小镇里,而自己却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推出去。
许愿池。
还有许愿池,也许真的有用呢,万一呢,反正已经一无所有,还能更糟糕些吗?
雪地里的人睁开眼,依旧是白茫茫的世界,风吹过,森林响起簌簌的声音,抖落一地雪花。
她坐起来,听脚步声渐近,转过头,熟悉的身影从森林里出来,这回她看清了,是牧淮。
“哥哥。”
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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