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开始紊乱。
我见过妖怪。
那是一种直觉,一种被“非人”的气息包裹的本能反应。
那男人的笑容在路灯下轻轻裂开,像是皮肤下藏着什么东西,随时要钻出来。
我掉头就跑。
身后传来诡异的笑声,拖曳、拉长、在空气里撕裂。
脚步声追着我,越来越近。
风掠过耳边,灯光在眼前抖动。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分不清前方的道路。
忽然,一阵剧痛——
我被什么拽住了手臂。
那只手冰冷而坚硬,指甲嵌进皮肤,疼得我几乎尖叫。
“你的眼睛……”那声音低沉,近乎呢喃,“真漂亮啊。”
我猛地低头,一口咬住那只手。
血腥味在口腔炸开——一瞬间我真的咬到了肉。可几乎在同时,触到的东西开始变化。
那温热的血液,迅速变凉,变苦,变得像灰尘。
我抬眼,那只被我咬住的手已化作一缕黑色的烟影,从指缝间逸散。
我趁机挣脱,拼命跑。
我跑得极快。
从小到大,跑是我非常擅长的事。那种逃命的速度刻进骨头,甚至比哭还自然。
街道空旷,我熟悉每一条岔路——那是放学回家无数次走过的路。
我钻进小巷、翻过围栏,撞开一扇旧铁门,风声呼啸着穿过我耳朵。
每次回头,黑影都在逼近。
他几乎不需要跑,只要一靠近阴影,整个人就能从另一处浮现。
我这才察觉——
他只能在阴影里移动。
我冲进一处便利店门口的灯光下。
光线落在我身上,灼热的、真实的。
那影子停在不远处,脚边的黑雾翻滚,却无法再近一步。
我终于能喘口气。
他立在巷口,微微低头,笑得温柔。
“你跑不掉的。”
我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脚下。
光与暗之间的那条界线,像刀锋。
我沿着明亮的路狂奔,一路寻找还亮着的灯。
我冲进公园、穿过商场的外廊,每到一处灯下,影子便被迫止步。
但我知道,他在等。
等待灯灭,等待我踏入黑暗。
时间被无限拉长。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风掠过电线的声音。
呼吸越来越乱,脚步开始发飘。
汗顺着脖子往下流,刺进衣领,冰凉一片。
终于——
他似乎失去了耐性。
我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
下一瞬,整个街区的灯光同时熄灭。
“啪——”
所有的光被吞没。
世界陷入彻底黑暗。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
背脊狠狠砸在地上,空气被挤出肺部。一只冰冷的手掐住我的喉咙。
我拼命抓他的手腕,指甲刮破皮肤,却只划出一层虚无的影。
他低头,脸贴近我。呼出的气息冰凉,带着一股腐甜的血味。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几乎温柔,“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眼睛。”
喉咙被死死掐着,空气一点点流失。
呼吸变成破碎的嘶鸣,胸腔像被火灼烧。
四肢发软,指尖开始冰冷。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耳边狂跳——
嘭、嘭、嘭——
然后,渐渐地,连声音都在黑暗里溶解......空气一点一点被掠夺,胸腔被无形的手撕扯着。窒息的痛感在体内疯狂扩散,指尖开始发凉,眼前浮现出一层层白光。
那是……走马灯么?
意识在疼痛与缺氧的交错中崩散,我的思绪开始向后坠落——
一幕又一幕。
我看见阳光洒在旧木门上,尘埃在光里飞舞。
看见外婆坐在门槛边,戴着老花镜缝衣,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
她的手粗糙,却永远温暖。
我还小,趴在她膝盖上打瞌睡,听她念着那些故事。
我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总喜欢跑去后山。
后山有竹林,我在那里遇见过他,外婆知道后,轻轻皱了眉,对我说:
“若溪啊,后山呀,可能有妖怪,别老往那跑。”
她没凶我,只是叹气。
那叹息声像风。
夜色深了,外婆点起香,跪在家里供奉的神像前。
那尊神像是木雕的,古老、静默。
神像头戴冠冕,手执长杖,眼神似有威严,似又慈悲。
那种感觉……仿佛祂真的在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
木纹交错处,藏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而我小时候总觉得,那是一双活着的眼睛。
“若溪,你相信世上有妖怪么?”外婆微笑着问。
我记得那时的风吹过窗纸,烛光摇晃,她的眼神也像烛光。
她说:“有妖怪,就有神仙。其实啊,神仙和妖怪,本是一体的。都是力量的化身。
只是,妖怪被欲念困住,用力量去害人,而神仙心怀慈悲,用力量去护人。
若溪啊——你若有朝一日也有力量,要记得,去保护更多的人。别被恶念带走。”
说罢,她又磕了一个头。
我学着她的样子,双膝跪下,
上三柱香,叩三次首。
香火的烟在空中打转。
我听见她在神像前低声念叨:
“保佑我的家人平安,保佑我的若溪……能平平安安长大。”
她转过头,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那触感温柔、细碎,只剩下回忆。
她说:“若溪,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危险了,记得找这位神仙大人借一借力量。”
“若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神仙不会吝啬的。”
她的声音在耳边一点点淡去。
“若溪,要好好长大呀。
以后有了力量,要去保护更多人。”
她的笑容越来越远,
轮廓在光里渐渐模糊,
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烛火要燃尽了。
“再让我看看我的若溪吧……时间不多啦。”
我伸手去抓她,却只抓到一片空。
泪从眼角滑落,混着窒息的疼痛,滴在冰冷的空气里。
外婆的影子散成无数点光,
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眼前。
——我想要呼吸。
——我想活下去。
就在那念头闪过的瞬间——
我胸口深处,仿佛被什么炸开。
“轰——”
一股炽烈的力量从体内迸发,像极地的风,却又在血液中燃烧。
我猛地睁开眼——
世界静止了。
我能感受到体内的血液在流动,能看见空气的震荡轨迹。
时间,被某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撕裂、折叠。
下一刻,我从原地消失。
风,被切成两半。
我出现在男人面前,手中凝出一柄冰刃——
通体透明,脉络中流淌着细碎的光。
我挥下那一刃。
“——砰!”
空间在刀锋划过的瞬间碎裂。
寒气蔓延,一寸寸吞没了他。
影子般的男人猛地退开,黑气从他肩口喷涌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正在崩解的手臂,
“你……你这是什么……力量——”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颤抖。
我冲上前,脚步几乎不触地,冰刃在我手中化作一道银弧。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风的低啸。
他试图化为影逃遁,可那片阴影在我的刀锋下被撕碎、冻结。
黑气被逼退。
随着我每一次出手,四周的阴影便被光吞噬一寸。
那片熟悉的街角——终于显露出它被掩盖的存在。
——我看见了他们。
那些被困的人影。
他们在街边的小巷里,在破旧的广告牌后,在我每日经过的小超市旁。
有人被粗绳紧紧缠在铁栏杆上,手腕血肉模糊,有人倒吊在路灯下,身体因长久挣扎而抽搐,还有人被钩在墙缝里,脚尖悬空,眼睛翻白,还有的,被压在倒塌的报亭下,双手徒劳地向外伸——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街角的空气几乎凝滞。鲜血从他们的发丝与衣角滴落,在水泥地上凝成一层暗红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血与铁锈混合的味道。
哭喊声、求救声、呜咽声此起彼伏。
孩子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女人嘶哑地呼喊着谁的名字,
老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他们在霓虹闪烁的街角,在阴影里,被折叠成无声的苦难。
我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趁我愣神的片刻,男人再次没入阴影。
我竖起耳朵,听到了更多声音。
“砰、砰、砰。”
我听见了心跳声,属于妖怪的。
心跳的回声成了辨认方位的方法。
我发现了规律,他每次从阴影中现身,必有一瞬的“形”,那一刻——他最脆弱。
我屏息,握紧冰刃。
在他再次从黑暗中掠出的瞬间,我转身一劈。
刀光闪过!
空气炸裂,黑气喷涌。
那男人被我从胸口劈成两半,像破碎的皮囊砸在地上,身体在微弱的灯光下诡异地抖动着。
我怔怔看着他,黑雾从他身体的裂口里一阵阵地冒出。
……我赢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的冰刃,
那寒气顺着手臂一路侵入心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拥有这股力量,但直觉告诉我——和外婆,一定脱不了关系。
也许……等我回去,要好好问问她。
那,这些被妖怪困住的人呢?
我踉跄着朝他们走去。
可是头忽然一阵晕眩,耳边嗡嗡作响。
喉咙涌上腥味,我吐出一口血。
头痛欲裂。
视线模糊到只剩下灰白的光。
好痛。
浑身都好痛。
我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就在那时——
“……真是让人没想到啊。”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
那被我劈成两半的男人,竟缓缓地动了。
他那裂开的身体,左右两半在地上蠕动着,像两条濒死的蛇,拖着血痕,向我爬来。
“明明是人类的身体,”他低声笑着,声音诡异地重叠,
“却使用出了这股本不该属于你的力量……”
他的两半身体,开始合拢,骨骼发出“咔咔”的声响,血与影在他体内重新融合。
“不过——”
他抬起头,露出森白的牙,“我忘了告诉你,你虽然能伤到我,却杀不了我。
因为——我本就是影妖啊。”
他笑了,“告诉我吧,你的力量从哪来的?如果你告诉我,我可以不痛地杀死你。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类。在妖怪中,我也曾是强者——你临死前能伤到我……呵,也算值了。”
他拖着被黑气缠绕的身体一步步逼近。
黑雾在他脚下翻滚,凝成一柄长刃。
他抬手,黑刃破风斩来——
可那一刻,他的动作突然僵住。
空气骤冷——
我吐出一口血,低声道:
“如果……影子,随着冰碎裂呢?”
从我脚下,冰蔓延开来。
透明的霜层以惊人的速度扩散,顺着地面攀上他的脚踝、膝盖、胸口。
冰中似有光在流动,像一条脉络,在他身体中穿梭。
男人的笑声停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你要我死吗?”
他嘶哑地吼出,声音变了调。
“杀了我,他们也都要死!”
“他们的生命,被我用影连在了一起。他们的血与我的影共生。我死,他们全都会消失!”
那声音生生敲进我的耳朵。
我愣住。
四周的呼救声再度响起——
“救我——”
“求你——”
“不要——”
无数声重叠着,像针,扎入胸口。
我看见那些被吊着、被捆着、被钉着的人,他们的眼睛……一双又一双,湿漉漉地望着我。有人拼命点头,有人无声地哭泣。
求我。
求任何能救他们的东西。
我唯一能做的——是用冰,死死地控制住眼前的男人。
黑影怪站在冰层中,身体被一半冻结。
他仍在笑,那笑容锋利而轻蔑。
“我就知道,你杀不了我。”
“你是个好孩子。”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转向旁边一个被困的少女。
“你。”他轻声道。
“去杀死她。
我就放你和你母亲一条生路。”
那少女浑身发抖,泪水糊了脸。
她的手在地上摸到一柄刀——
也许是别人的,也许是那男人给她的。
她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一步步地朝我走来。
那双眼里,恐惧、绝望,还有生的本能。
我想站起来,可是——
真的,没力气了。
胸口的疼痛几乎撕裂了呼吸,喉咙里翻滚着铁的味道。
“咻——”
那一瞬间,空气被撕裂。
刀落下。
我抬头,鲜血飞溅。黑影的气息与血液混在一起,冰晶在空中炸裂,像一场碎裂的雪——冷得、白得、刺痛得不真实。
我看见一个人影,挡在我面前。
他面容少见地严肃。血,从他身后炸开。
他低头看着我,语气急促,不像平常的他。
“你受伤了,现在需要马上治疗。”
——时雨。
灯光映在他沾血的侧脸上,冰与血在他脚下交织成一条模糊的界线,像梦与噩的分割。
而我,在那一刻终于明白——这场噩梦,只是开始。
妖怪死了。
那个少女呢……?
我看见她。
她脖颈不断地涌出血,倒在母亲怀里。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声音被夜色吞没,只剩下断裂的回声。
我呆立在那里,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流失了。
时雨弯下身,将我抱起。
我感觉自己在他怀里轻微地颤抖。
我看向他,眼前模糊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怀抱的温度是真实的,是热的,是冷的,刺痛着我。
他依旧静静站着,手中握着刀。
“你……为什么杀了她?”我声音颤抖,喉咙几乎发不出声。
他低声回答,语气平淡到近乎冷漠,带着疲惫。
“她要杀你。”
我眼前浮现出那些人的脸——
那个少女、她的母亲、那些被冰封的、倒在街角的、被绳索缠住的人——
他们的身体在散落的冰片中逐渐消融,像被风卷走的灰烬。
我多希望,那影妖骗了我。
我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
但没有。
我心口凉了半截,眼泪与鲜血模糊一切。
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不……你有没有其他办法?非要这样做吗!”
时雨抬起眸。
那一双眼眸在光下呈现出赤红的色泽,里面只有我的身影。
“你会受伤。”
他重复一遍。
语气平静,我几乎窒息。
他说:“我救下他们的方法,可能让你受伤,也会耽搁你的治疗时间……我们走吧。”
风吹过,吹散了空气中残存的血腥与冰屑。
街灯的橙色光打在他手中的刀锋上,倒映出我颤抖的身影。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在他眼里,除了我,世间所有生命都没有分量。
是他变了,还是他本来就这样?
我突然明白,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所谓的保护,并非温柔的庇护,而是一种以我为轴心的裁决。
梦里的温柔,在现实中变成了刀锋。
我的信任、回忆、依赖,被一刀一刀削成碎片,反射出陌生的光。
夜色流淌成漫长的深渊,我的意识在坠落。
血的味道和寒气混合在一起,无数低语在我耳边回荡。
[星星眼]接近尾声咯,我一般设置了时间,如果没发出来就是审核没通过。接下来更新的时间可能是下周四和周末,目前倾向于周末多更这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裂痕(二合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