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纪洄一只手撑着侧脸,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眼皮要合不合地动着,半梦半醒间听到讲台上的老教师在逐字逐句讲解《蒹葭》。
大早上第一节课就是语文课,班上就没几个能睁着眼睛看老师的。
他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的虚影,不过这个就杵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的座位愣是让他没法趴下去,只得到处看些别的来提神。
看到左手边同桌的时候,他微妙地停住了手里转得就要起飞的笔,这个同桌不仅在认真听课,还时不时做个笔记,不过他的进度明显要比讲台上的老教师快了不止一点,毕竟这位讲课向来扯东扯西,现在更是从“白露”二字扯到二十四节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同桌看着语文书莫名扯开嘴角笑了一下,扭头捕捉到他没来得及收好的眼神,用笔圈着书上的两个字要他看,声音压得很低,嘴唇动得也不明显:“我俩的名字都在里面。”
他没戴眼镜,凑过去看了一眼,右手上的笔咚地一下从桌子上滚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他又回头弯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笔,一不小心扒开了桌子,他自己都感觉到这一系列动静声音确实是有点太大。
讲台上的老教师左手一拍投屏,右手抓着粉笔头就往他的头和脸上一通丢,因为丢得不精准所以没有杀伤力,不过声音倒是如魔音穿耳:“纪洄!你!不上课!就不要!影响!别的!同学!”
一个停顿丢一截粉笔头,在其他人看来就像是在下粉笔雨,还是抛物线那种。
纪洄反应极快地站起身跳到一边,顺便拿书挡了一个,正好就往旁边的同桌身上弹过去了。
那个“被他影响的别的同学”小幅度地动着身子躲开弹过来的粉笔头,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地抓着笔写字,端正地临摹完圈出来的两个字才略微惊讶地转头看着他。
纪洄用书挡着自己的头,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盯着同桌眼底的笑意。
班上的学生习惯了他被丢粉笔头的戏码,前后的学生都没能幸免于难,有些幽怨地看向纪洄,但是都有点怂,只是飞快地看一眼,又因为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都太不一般,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老教师见大家没再昏昏欲睡,端起教师节的时候大家送他的超大瓷杯喝口茶水,清了一下嗓子,没再管纪洄,继续跑题地讲他的“怎明白咫尺伊人,转以睽隔不得相亲”去了。
纪洄将书翻到《蒹葭》那一页摊开放在桌子上,踹完一脚同桌的椅子才坐下来,非常不满地压低声音骂他:“笑屁。”
然后在同桌的憋笑中将手伸到他腿边上竖中指。
同桌空出一只手抓住他的中指。
握得很紧。
秋天的阳光被风吹进窗户,铺落在他们身上。
讲台和老师的轮廓又开始变得渐渐模糊,声音隐隐约约飘在风中,带来的是渐深渐重的睡眠,和同桌清晰地念出来的一句话。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纪洄是被阳光晃醒的,他慢慢地睁开一只眼睛,另外半张脸上面的眉毛眼睛几乎都要挤在一起。
他躺在废弃大楼的天台上睡得正好,阳光随着时间推移,扫到了他的眼皮上,生生给他闪醒了。
纪洄不耐烦地扒拉了一下长到肩头的头发,想用它们挡住刺目的光,奈何头发顺着脸颊两边滑下去,又被闪了一次。
于是他更加烦躁地啧了一声,用力揉搓自己的脸,搓得彻底清醒了才直起身子。
纪洄盘腿坐在原地看了一会远处的浅色建筑与泛着波光的河流,直到醒过来的身体不再发麻才手一撑地面跳下小高台,稳稳落地之后心情忽然又变得很好,他跟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的一首歌轻哼,有些想那个总是跑题的老教师。
这人一路低头哼歌,过长的头发几乎遮住全部的脸,或许是睡相不怎么样,也可能是搓自己的时候太过于粗暴,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扣了一顶乱糟糟的鸡窝假发在头上。
路过一处玻璃隔断墙,纪洄和镜子里面那个穿得人模狗样的鸡窝对视了一会,沉默到扭头就走。
有被自己邋遢到。
还是去趟理发店把头发剪掉,算了,就打理一下,稍微剪短一点好了。
这头发好歹见证了他高一一整年的生活,是真舍不得剪,要不是暑假补课的时候莉莉终于当了他班主任,忍不了地勒令他下学期开学之前必须剪掉,他现在都不至于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要不戴顶假发。
或者转学转到个能让他留长发的学校。
纪洄觉得这两个方案都很不错。
他掏出手机就要跟他日理万机的爸妈哥姐探讨一下事情的可行性,还没想好先给谁打就被大得过分的吼声吓得一哆嗦。
他之前有心脏病,估计是治疗好之后还有后遗症,在有些时候特容易一惊一乍,上课不睡觉倒不是胆子小,只是担心老师的平地一声吼给他自己吓出个好歹来。
纪洄拍拍自己的心口,往声音的源头走过去。
他倒要看看是何人胆敢在这老城区如此放肆。
这个暑假就不该跟着没戏拍的纪溪日夜颠倒地看宫斗剧。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喂。”站在巷口,纪洄嫌头发太碍事,拨开两侧的头发往后面随手扎起来,露出一张漂亮到有些妖异的脸。
长眉入鬓,眼尾上扬,两个眼角和鼻梁中间各有一颗小痣,唇薄色浅,神情凌厉,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整个人除了深黑的头发以外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
巷子里背对他的一圈黄毛红毛绿毛还有其他颜色的毛,一共六个人,齐齐回头看着他。
看起来像是为首的绿毛吐出嘴里的棒棒糖棍子,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一脸嫌弃:“你个女疯子别站这碍......”
话音未落,纪洄借着旁边的墙壁飞身一脚踢向绿毛,直接打得他吐出一口不明混合物。
其余五人呆了一分钟,躺在地上的绿毛爬不起来,只能躺着拍地,声音气急败坏:“上啊你们!给我打他!”
纪洄随手从脚下拐了根棍子拿在手上,自以为用的是很帅的打狗棒法实际只是朝着对手一通乱挥,不过颇有奇效。
一时之间巷子里此起彼伏的叫妈声。
五个人抱头鼠窜,翻墙而逃,剩下绿毛老大爬到角落继续骂骂咧咧。
纪洄抬脚走近,低头看着绿毛,极好看的凤眼里的情绪像是嗜血动物兴奋起来的狠戾。
“说我女疯子啊?”他抓着绿毛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脚下滚着刚刚立功的棍子。
“给我......”绿毛被那一脚踹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的他决定用嘴撑回场子,结果又被摁到脸贴地面。
纪洄侧头,睨着拿上工具跑而复返的红毛黄毛,示意他们过来:“人搬走,给我滚。”
红毛黄毛被他的眼神吓得把手上的东西丢远,连连点头,一人抬脚一人抬头,扛着大哥溜得飞快。
解决完非主流初中生团队,纪洄活动着好久没这样剧烈运动过的身体,抬脚出了巷口,从头到尾都没看巷子尽头那个被他们围起来的不知是男是女的蜷缩在几堆废品和垃圾旁边的人。
躺着的那个人直到确定周围没有动静才慢慢起身,怀抱里露出一只浑身上下都是伤的大猫,皮肉外翻的伤口全都发炎溃烂,大猫很明显地已经断了气,而他衣兜里的几只小猫仿佛知道安全了一般探出头,用舌头学着猫妈妈教的那样舔着彼此的毛,发出细细的叫声。
他随手扯了个塑料袋装好猫妈妈提在手上,小心地兜住小猫一瘸一拐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走到拐角的地方,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老城区空空荡荡,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
自以为路见不平见义勇为之后的几天,纪洄都是在愉悦之中度过的,没忘记给自己在功德簿上面加了几笔。
万一就像电视剧说的那样,做好事可以延年益寿,虽然更多的是祸害才能遗千年,可是毕竟千年王八万年龟,他还是想好好做个人。
所以开学考前一天,纪洄打算去把他那一头鸡窝给理个干净,不让老师为他操心也算是积德吧。
纪溪的专属造型师估计没接过这么简单的要求,拿着个纪洄临时买的推子半天没敢下手,还是纪洄自己没舍得全推掉,留了个中规中矩的中学生长度,前不过眉后不过颈的碎发,好歹算是能看得出性别了。
大概。
就是不能再扎起来了,有点可惜。
作为C市最后一届文理分科的高中生,纪洄这一届在高一下学期暑假的补课期间就按照文理科分好了新的班级和宿舍。
这次开学考也完全是按照高考的考试标准执行,两天考完四门科目,作为高二学期开始的适应考试。
因为暑假看的那些个电视剧,考完语文之后的纪洄信心十足,觉得这次发挥比正常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连带着后面三门科目都写得比往常还要顺,即便是第一次拿到手的文综试卷,看起来也挺顺眼的。
考完试学校给大家放了大半天假,之所以叫大半天假,是因为第二天下午要回本班教室搞大扫除和复原因为考试搬走的桌椅,晚上可以选择回宿舍或者回家睡觉。
十六中是全寄宿制学校,在纪洄看来只有一个优点,就是中午可以回宿舍躺着睡觉,至于不好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还是暑假补课时候的事情,纪洄伙同下床朱益邻床汤文昌廖科黄鹤四人列了个学生宿舍优缺点的表格试图惩恶扬善,妄想唤起莉莉在某些方面几乎没有的良心。
莉莉当时拿着用A4纸纯手工画的表格瞥一眼,冷哼一声:“优点看完了,缺点字太多,就不看了。”
当时差点引起民愤,结果一群人全都屈服于莉莉的淫威之下——他把补课期间没收上去的手机平板MP3全部发下来了。
这就是**裸的贿赂。
当时拿着充满电的平板的纪洄看着扫黑除恶的宣传片一边冷笑一边嗑瓜子。
纪洄本来打算回宿舍拿个手机就回家,回宿舍一看四个人全都在,他也就跟着留下来了。
十六中的学生宿舍原本是十人寝,按照班级安排的宿舍,现在因为某些原因没有了不同班级之间的混合寝室。
高二文科特创班只有他们五个男生,所以宿舍也就只住了五个人。
宿舍左边一排连着三张上下床,他们五个都挤在这一边,没别的原因,就是右边正对着宿管老师查寝的窗户口,很容易被抓。
右边靠窗的地方则是一个大柜子,分成上下各五个小格子,柜子旁边两张上下床是空的,一般用来排排坐,就像现在这样。
纪洄在厕所洗了把脸出来就看见宿舍其他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坐了一排。
闻声唰的一下全部从看着手机变成抬起头盯着他。
纪洄皱着一张脸盯回去:“你们有病啊?”
四个人商量了一半似的七嘴八舌:“前两天忙着开学考试都忘记问了,上学期你说过这长头发是爱情的见证,现在剪掉是不是说明你终于名花有主了?我们几个可是说过谁谈恋爱谁就要请客一周的!之前他们都请了,你也不能搞特殊哈。”
纪洄随手扯了张不知道是谁的纸擦着脸上的水,声音闷在纸巾里拖长:“哦——”
四个人非常期待地看着他。
“莉莉让剪的,算不算爱情?”纪洄将纸团抛进垃圾桶里,朝四人笑了一声。
四人八卦不成齐翻白眼,又差点被这人的笑容晃瞎了眼。
朱益大吼一声:“能不能来个人把他给我收了!什么祸国殃民的玩意!为什么高中三年我都要和他一个班啊!”
汤文昌在旁边推着眼镜冷静地分析:“现在头发剪了,事情开始变得更可怕了。”
其余二人在另一张床上搓着对方连连感叹:“还好我肌肉比他多。”“还好我比他瘦。”“还好我头发比他长。”“还好我比他高。”
纪洄挥着手:“行了,知道你们琢磨什么呢,晚上我请客,随便点。”
说完就甩了个点餐的链接到宿舍群。
朱益立马倒戈:“跟你在一个宿舍是我的荣幸......我靠你们三个点这么快?”
失了恋之后就热衷于吃饭的廖科吼他:“这家贼他妈好吃就是太贵了!还有半个小时就不送外卖了!你能不能等会再谄媚!”
几个人一边敲手机一边还吵个不停。
纪洄一听他们说话就想笑,现在更是笑得爬自己床上边趴着。
四人一边骂他神经病一边跟着一起笑。
笑到隔壁男生也往他们宿舍探头看是哪个神经病考完试还这么有精力。
一看是特创班那几个男生,再一看纪洄也在里面,心想原来不是神经病,是神。
1、考研好痛苦,半个月解放,两天一更新
2、写的好的校园文太多啦,不过因为我真的很想念我的高中生活,所以还是想写点什么纪念QAQ(学校有原型,儿子女儿们没有原型)
3、[大雪]开篇、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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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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