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咚。”
“砰！”
浴室。
又一拳砸向镜子，镜子的边框终于出现放射状裂痕。
谢有阴沉地盯着镜中自己，头发散乱地掩盖住大半张脸，唇色浅淡。她把手从玻璃里拔出来。
惨白的皮肤上是新鲜涌出的血液，伤口深可见骨。谢有浑然不在意，扣下一小块碎片，低头看向完好的右手。
手腕挂着一串手链，陈方晴在东京神社帮她求的，巫女亲手编织。
谢有顿了一下，怕沾上血不吉利，没有直接划下去。
就在这一秒，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振动起来。陈方晴请求语音通话。
谢有垂眸，随意把碎片扔进盥洗池，按下接通。
“明天接你的车改到凌晨三点了。我改了红眼航班，记者应该来不及发现。可能会有粉丝蹲，不过她们应该不会做过激的事。”
冷静的声音从听筒传出，回荡在浴室。
谢有没有回答。
“谢有？”
“我知道了。”
谢有开口，嗓音沙哑干涩。
“谢有……”
没等陈方晴多说，谢有挂断通话。
第二天，凌晨三点。黑色商务车按约定时间到达谢有所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手怎么了？”
一上车陈方晴就发现了不对劲，谢有的左手缠了一圈纱布。
“意外，”谢有故意伸手往陈方晴眼前晃，“你信吗？”
陈方晴皱眉，握住她的手臂想检查有没有伤痕：“你又自残？”
手腕上没有新伤口。
“能跳，不影响排练。”
接完电话以后她失去心情，随便给自己包扎了一下，现在还在疼。谢有收回手，把冷帽拉下来盖住脸，一副不想沟通的样子。
“有病就去看医生，热搜上那些事白姐会处理。”
谢有懒懒地回应：“你想和我吵架？”
她知道陈方晴是真的在解决问题，或者换句话说，谢有痛恨陈方晴只想着解决问题。永远理智，永远波澜不惊。难道这人看到热搜就没有任何要质问的吗？事情曝光第一天陈方晴就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不要紧，不会影响巡演。
“你觉得呢？”陈方晴声音轻了点，带了点怒意。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和你吵。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们不要打扰彼此比较好。”
谢有的头偏向车窗。哪怕看不见，她也不想被陈方晴看。
秘密被公之于众，骄傲被公众咀嚼践踏——谢有人生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发生了。而陈方晴当做和以往任何一次危机公关一样，告诉她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
车内陷入沉默。
如陈方晴所料，机场没有拍她们的。陈方晴卡着能买到票的点改的行程，等站姐发现再赶到估计是接机了。
谢有双手插兜，不看四周，紧紧跟在陈方晴身后。登机很顺利，进到商务舱，谢有调低座椅，倒头就睡，自然错过了陈方晴复杂的眼神。
但陈方晴什么也没说，只是帮谢有掖好毯子。
谢有，我看不懂你。
身旁的谢有陷入熟睡，陈方晴毫无困意，给团队的随行医生发消息，说谢有的手不小心受伤了，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影不影响跳舞。
医生也是前公司的老熟人，问谢有是怎么伤的，你在她身边她咋还伤着了？
陈方晴打字，我俩在北城市不住一起。
医生发来哈哈哈的表情包，不好意思习惯你俩同居了。
一起住宿舍那几年，熟悉的工作人员都默认二人在谈恋爱，连领导路过也会打趣两句。
只有谢有和陈方晴知道，不是的，她们从来没有谈恋爱，好比有人为了家族利益联姻，“纯友情”的CP关系也不过是为了一种可能更好的前途。
现在证明陈方晴赌对了。是她主动请求和谢有一起走下去，也拿到了她想要的：第一名出道，和后续的资源。好像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她们的名字捆绑得比一般恋爱关系还要深，与此同时也失去谈真心的资格，为了营业时能保持新鲜感甚至私下避开见面。
FL5E的队友关系没有观众揣测的那么差，陈方晴和谢有的关系也没有传扬中那么好。比如现在，陈方晴和社交媒体里看热闹的观众知道的一样多，谢有拒绝沟通，她就无法得知真正发生了什么。
陈方晴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久违感受到事情不在掌控的感觉。她看向谢有，毛毯和冷帽把这人包裹起来，只露出半张白皙的脸，眼下有些乌青。
谢有，我不懂你。陈方晴想。
下飞机的时候谢有照例走在陈方晴身后，只不过围着一圈粉丝在拍，陈方晴便搂着她走。谢有有些僵硬，又怕藏在口袋里的左手被粉丝发现不对劲，也就半靠在陈方晴身上。反正她们平时比这亲密得多，没什么不对。
二人都戴着口罩一言不发，推着行李箱急匆匆走出大厅，坐上商务车。
留下粉丝们面面相觑。
“她俩啥意思？”
“不知道啊，看着也不向闹掰，还勾肩搭背呢。”
“朋友们没开玩笑，我拍出分手神图了。”
“从哪里开始是分手？”
“分手是一种感觉，而且神图才是重点，这俩穿得像情侣装但表情像离了的，很带感啊！”
“呸，你小声点，唯粉还在旁边呢，别说这些。”
粉丝修图很快，二人的机场图在一小时后登上热搜。CP粉有嗑的有破防的，唯粉则是在庆祝转发抽奖，希望二人解绑。
不过对于正在体育馆后台吃外卖的二人来说都无所谓。这段时间有点动静就要上热搜，陈方晴早已习惯，出道那会比这更腥风血雨，纯当巡演预热了。谢有本来就不爱看社交媒体，此刻更是漠不关心。
谢有是左撇子，右手没有左手灵活，拿勺子有些艰难地舀饭吃，左手给杨医生做检查。
“处理得不错啊。”杨医生道。
“学过，专业的。”谢有有些得意地挑眉。
“我这是夸你吗？”杨医生帮她缠好新纱布，“别做剧烈运动，不然好得慢。其它没啥事了。”
“您这说了白说，我总不能站台上划水吧。”
“别给我贫嘴了。”杨医生站起来，冲陈方晴道，“你看好她啊。如果出现恶化再联系我。”
谢有不吭声，埋头吃饭。
陈方晴看向杨医生，露出淡淡的笑容：“好。”
杨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俩一眼，提起医药箱离开。
不止是医生，别的工作人员也发现这两个人不对劲。
彩排时二人的交流极其简短，没有互动的时候就分开站。陈方晴偶尔说点完整句子，谢有就“嗯”“好”地回答，连伴舞都有些为难：“谢有姐你站到我的位置了。”
“对不起。”
谢有挪回自己的站位。
签了保密协议的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干活。
只有几个新来的把好奇写在脸上，想问又不敢问，趁空闲的时候在网上疯狂搜索补课。
巡演主题是“逃离未来”，80%选歌都来自FL5E的原创EP，双人组合名也从原团名FL5E中产生，叫Fri。
大歌的互动还好，双人曲就避无可避有亲密接触。
伴奏的最后一段钢琴音缓缓淡出，音响重归于静。下一首是她们的双人曲。谢有摘下耳返，不看身旁的陈方晴，对舞台下的助理喊道：“我想喝乐乐椰奶。”
“我去买。”助理应道。
“不用，就跟你说一声，我自己去。”
“还有一首歌没排。”陈方晴提醒，意思是喝了会齁嗓子。
谢有没理。
演出首站落江市位置偏北，入秋早，晚上气温很低。谢有穿的运动短裤，两条腿又长又直，陈方晴站在贴t型胶带的地方，看她走下舞台，没动，低头打字：“她的外套在化妆间。”
她们的助理是同一个。
台下的助理想去追谢有，又收到陈方晴的消息，脚步顿住，谢有已经轻快地从侧门出去了。
陈方晴叫住助理：“没关系，去拿外套给我。”
“可是……”
“没关系。”陈方晴重复一遍。
她必须得和谢有沟通。
陈方晴戴好口罩帽子，接过助理递来的外套，冲出体育馆。她记得最近的一家罗森便利店在南出口，应该有卖谢有爱喝的那款椰奶。
然而谢有只是去负一楼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听无糖可乐，坐在长椅上一口一口喝。方便找准动作感觉，也好让舞蹈老师看清楚，彩排舞台她习惯穿短而薄的服装，这会已经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感受到凉可乐慢慢从胸口流到胃，手也是麻的。谢有很久没有体验过如此强烈的害怕。仿佛回到了选秀期间，被外界舆论和内在焦虑一起架在半空，蹬腿都不知道怎么发力。她害怕失控。
比选秀更糟糕的是这会她没法通过把舞台跳好来回击。比起三十岁半过气偶像重喊梦想口号，直观的恋爱新闻显然更好看。
谢有觉得委屈，但她不想在陈方晴面前哭。
何况陈方晴就是害她什么也不能说、说什么也不好的罪魁祸首——
“有有姐。”
罪魁祸首气喘吁吁，站到她面前。
谢有的眼泪在眼眶打转，硬是没掉一滴下来：“这么喊我干嘛。”
“有有姐，别不理我了。工作室已经发了公告，我们经纪人也一直在处理流言。大家都在保护你。”陈方晴弯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谢有吸鼻子：“没关系啊，是我犯错影响巡演，你随时可以跟我们的粉丝说我有多负心，对你造成多深的伤害，随时可以换个队友。”
“不会的。”
陈方晴抱住谢有，轻声道。
谢有捂住脸，肩膀耸动：“我做错什么了？你知道我比谁都更希望FL5E好。”
从出道起，谢有一直被称为榜样爱豆，唱跳优秀，认真敬业。大家安慰她没关系，观众的记忆很短，等过几天新的八卦出现大家就会忘记你。谢有无法接受，也不愿意看到粉丝失望。
“我知道，我最知道。”
“你知道屁。”
“明天演出怎么办？所有人都想看我笑话。”
陈方晴轻轻摸谢有的背：“不会，有很多粉丝期待你的舞台，她们都在鼓励你。”
“陈方晴，”谢有终于抬起头和她对视，眼眶泛红，“热搜上说的是真的。全世界我最讨厌你。”
负一楼的天花板很高，低功率LED灯的光打在谢有漂亮的眉骨，在鼻梁窝出一弯阴影。
陈方晴背对光源，神色晦暗不清，只是道：“先回去排练好不好？我买了乐乐椰奶。大家都在等你。”
“我本来就打算回去。”
谢有嘀咕，起身时已经擦干眼泪，只是眼眶还泛红。她把外套拽拢，脊背挺得笔直，走在陈方晴前面。
陈方晴跟在她的影子后面。
背对二人的走廊尽头，黑暗拐角处，有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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