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离悄无声息地溜出偏殿,避开宫人,踏上了通往西苑深处的小径。这条路他许多年未曾走过,两侧的草木因为缺乏打理显得格外萧条荒芜。
枯黄的杂草没过脚踝,踩上去发出悉悉索索令人心悸的声响。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滞重凝涩。
西苑冷宫。
萧烬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孤峭,静静地伫立着在,一动不动。
萧长离的脚步顿住了,藏在半堵残墙的阴影后,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萧烬的另一面。
剥离了太子的权柄,剥离了报复者的冷酷,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萧烬终于有了动作。他从脚下的瓦砾灰烬中,捡起了一小块焦黑破碎的东西。
那可能是一块残破的陶片,也可能是一小块烧脆的骨头碎片,在萧长离的角度并看不清楚。
紧接着,萧长离听到了声音。
“娘……”
一声极轻极轻,轻得像秋风吹落最后一片叶子的呼唤,藏着无法宣泄的悲怆,从那个背影传来。
他下意识不想听萧烬隐藏着的心事多年的秘密,他脚步微挪,石子被被鞋尖踢动,滚落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异常清晰。
废墟中心,那个跪伏着的、几乎与焦土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骤然定住。
半边脸在光照下冷酷无情,所有的表情都被剥离得一干二净,脆弱的人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缓慢起身。那双望向萧长离的猩红眼眸里,翻腾的痛苦和嗜血的恨意被强行锁死在瞳孔最深处,表面只余下冻结万物的寒光。
他似乎对自己的出现并不意外,萧长离顿感不妙,此时不知道该向前还是后退。
谁知在萧长离恐惧中,萧烬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到那块无字牌位上。
他微微垂首,姿态肃穆而沉重,一寸寸抚摸着在牌位。
萧长离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每走一步都在观察萧烬的一举一动,他大着胆子向前走,走到了萧烬的身边。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牌位上写的字,陆婉清之墓。
就在这沉重的气氛,萧烬开口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起伏,问道:“谁让你来的?”
萧长离淡淡瞥视着萧烬,声音干涩嘶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想来便来了,难道还要向你通报不成?”
萧烬盯着牌位,没有做出回应。
正当萧长离想要进去废墟一探究竟,不料衣角被萧烬死死攥在手里不放。
他一回头,就见到了萧烬眼中盈盈泪光,一副委屈又埋怨的样子。
萧长离扯了扯衣袍,一扯就从萧烬手中溜走了。萧烬失落的坐到在地面,与此同时一枚与扣从袖口中滑落在地面,在地面上打了几个圈才稳稳停下。
看着那块静静躺在青石板上的白玉扣,萧烬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清晰回荡,“这块玉,您大概早就不记得了。”
萧长离眉头紧蹙,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理解这块玉的出现。他下意识地否认:“确实不记得。”
“不记得才对。”他淡然道,“那年孤十四岁,用了整整一个夏天,亲手打磨刻了这块玉扣。刀工稚嫩,刻的是当年在你一件旧袍上见过的,最简单的如意云纹。孤把它送给你。你接过,只瞥了一眼,说了句‘这般粗劣之物也想入朕眼?’,便随手丢掷在地。”
萧长离一撇嘴,怪不得自己没收。
萧烬的声音平稳,逐渐弥漫开阴冷:“从那天起,孤用了十年。十年里,只要得空,便握刀刻木、琢石、磨玉。”
他微微抬起右手,萧长离的目光落在修长却布满细微新旧刻痕的指节上,那些痕迹无声地诉说着长年累月的练习。
萧烬的声音陡然压低,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你这些年把玩的那些物件,上面那些让你受用的精巧纹饰,盘踞的蟒、狰狞的兽面、繁复的缠枝。每一刀,每一划,每一道让你愉悦,都是孤亲手为你刻出来的。”
他看着萧烬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喉咙像是被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然而,他胸腔里那点刚刚冒头的悸动,还未来得及成型就被萧烬吞吃殆尽。
萧烬微微侧头,无悲无喜的说:“怎么陛下?孤的好父皇,在孤母后埋骨之地,在她灵位面前,你不害臊吗,不应该忏悔吗?在世上我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你还想要谁的命,我的吗?那就来吧,在这里杀死我,把我挫骨扬灰。”
萧长离眸光沉了沉,问道:“你当我不敢吗?”
“您当然敢。”萧烬不假辞色的回道。“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该想的不该想的我也都去实施了。我不畏惧死亡,也不怕下阴曹地府上刀山。可您呢?”
兴许是焦急在暗中作祟,眼眶竟然有点发酸。萧长离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宽大的袍袖带起一阵慌乱的风。
“你休想,她该死,你更该死,所有的不幸都是你们造成的,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你想死就真的能死吗?”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那双眼睛,倒映着萧长离仓惶狼狈的背影,让萧长离后退,想要逃离此处。
“急着去寻你的莺莺燕燕,威逼利诱助你一臂之力?”
“住口!!!”
萧烬的话,几个字将他极力想要逃避的真相再次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萧长离猛地回身,高高扬起那只曾执掌生杀大权的手,裹挟着凄厉的风声,狠狠朝着跪坐在地的萧烬那张冰冷而充满嘲讽的脸扇了下去。
掌风凌厉,眼看着就要将那张让他恨之入骨又恐慌的脸扇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跪坐在地上的萧烬动了。
他没有躲闪,更没有格挡,萧烬一把环抱住了萧长离的腰身。
萧长离那雷霆万钧的一巴掌瞬间落空,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狠狠勒住,强大的惯性带着他整个人向前扑倒。
电光火石之间,萧烬并未硬抗冲击力,而是顺势抱着他,身体巧妙地微微后仰缓冲,“嘭”的一声沉闷的响声,两人一同跌坐在冰冷的灰烬和焦土之上。
萧长离被萧烬死死箍在怀里,后背紧紧贴着萧烬坚实滚烫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萧长离惊怒交加,剧烈挣扎,温凉的呼吸拂过萧长离剧烈起伏的颈侧。只听萧烬平静道:“是啊,你怎么会后悔呢,你从不忏悔,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困在原地逃不出去。您知道吗,在孤很小很小的时候孤也曾像这样等着您回头看孤一眼。哪怕只是像这样抱一抱孤,或者不要把那块玉丢在地上,不管您选择哪样我都对您感恩戴德。可您没有,您恨我,我知道,我一开始就明白了。”
萧烬再次贴着他的耳廓,商量道:“长离,我的长离,孩子迟早都会有的,不差这一时半刻,对吗?”
萧长离所有反应都被冻结,被他深埋心底视为最后翻盘希望,这个他以为只有自己和太医才知道的,最不能见光的秘密,竟然被萧烬如此轻易地在这片埋葬着在他母亲的牌位前挑破了。
他怎么会知道?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萧烬已经把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耳目,那岂不是他做什么,都躲不过萧烬的眼睛?
萧长离感到一阵窒息,等缓过神后,依旧是想吐。他奋力扭动身体,指甲掐进了萧烬环在他腰侧的手臂,企图挣脱这致命的钳制。
他的恐惧如此明显,如此直白。萧烬碰了碰萧长离的鼻尖,嗤笑道:“怕什么?怕孤在这片焦土上,就在这里,对您做点什么?”
萧烬的手指划过他小腹的触感,以及那句暗示性极强的话语,瞬间引爆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那些画面与此刻废墟、灰烬、萧烬亡母牌位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世间最荒诞不经的景象。
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这里,在萧烬亡母的注视被这个孽障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孤不干什么”
萧烬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孤只是想告诉父皇,母后还有孤,就在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废墟,扫过无字牌位,扫过那块被萧长离踢到牌位前的白玉扣。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父皇若还想来,也不必躲躲藏藏。只要父皇愿意随时都可以来这里,不会有人去阻拦你,孤永远等着您。”
风,卷起萧长离散落的头发,呼啸着灌入他大张的口中。
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长离盯着萧烬深不见底的眼睛,不敢去深究,抬起下巴,“我永不会改变,你可不要后悔。”
“苦果亦是果,未到最后赢家很难说啊,不过那个人是你的话,我,甘之如饴。”
萧长离忍不住讥笑:“话说的漂亮,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萧烬也不过多废话,抽出萧长离束发的簪子,一点点的教人握住,然后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先这样叭,明天我再来看看改哪块,今天工作的事情太多,忙得我打字就呼吸不上来[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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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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