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蒋父的照片出现在眼前。
方觉下意识拧紧了眉头，“什么意思？”
他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看向史逸阳。
客厅的空气骤然凝固。
史逸阳喉结滚动，嘴唇开了又合，看起来很是犹豫。
过了片刻，他居然有些逃避地，径直将幻灯片又向下划了一页。
蒋山的照片就这样被仓促地跳过了。
蒋莱和方觉见状，同时蹙眉，满是疑惑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史逸阳身上。
可他却像毫无所觉，只闷头点开一张梳理得过分清晰的人物关系图。
而这回，方觉彻底坐直了身子。
因为在这张关系图上，蒋莱的照片赫然在列。
史逸阳干咳两声，声音有些发紧。他手指虚点着餐桌旁的蒋莱，又戳向屏幕上的照片，语速刻意放慢，梳理着目前的情况。
“蒋莱，天空岛总设计师。车祸重伤成植物人后，被其父蒋山秘密转移至国外治疗。”
他指尖滑动，落在年轻女子的头像上。
“一号目标，那个姑娘，参与天空岛结构设计的助理工程师，一个月前，在蒋山参与研发的脑机游戏里，从天空岛高坠，引发现实世界脑出血，人没了。”
说着，史逸阳的指尖又点向小葵的照片。
“二号目标，那个小孩，几年前计算出天空岛存在致命结构缺陷，并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计算过程。如今，他正在一个NPC建的游乐场里乐不思蜀，生命体征项项飙高。而那个NPC，长得和蒋山一模一样！”
说完，他又指向了屏幕上的一处问号。
“昨天，云端之眼服务器崩溃，数十万玩家滞留游戏，经过一天的抢修，大部分玩家顺利登出，但仍有玩家受困，共计326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方觉紧绷的脸，最后落在蒋莱茫然的眼中。
“好巧不巧的是，这326名受困者，无一例外，全部来自A市。”
史逸阳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发激动。
“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断，这将会是一起目标明确，手段特殊的报复性连环杀人案！”
“那326名被困玩家中，但凡是能与天空岛扯上丝关系的，都有可能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听到最后，蒋莱只觉得心头提起了一口气。
他的下一个目标？
这个他？是谁...
事情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了。
虽然失去了记忆的她，对史逸阳口中说的部分内容，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但这一番话听下来，连她这个外行，都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蒋父，现在是成了所谓《云端之眼》杀人案的主要嫌疑人了吗？！
按照史逸阳的推断，这案子可能会成为与天空岛有关的报复性连环杀人案..
那前后串起来的意思，不就是蒋父为了她和天空岛，才要报复这些人，想要杀了他们...
她端着水杯的手有些发颤，可大脑却像是前所未有的活泛。
虽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可眼下的情况，她又怎么坐得住。她必须得想想办法...
显然，沙发上的方觉也没法接受这样的推论。
“他？你指的是蒋山？”他捋了捋半干的短发，将头靠在沙发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维护，甚至带着点挑衅，“行吧，那证据呢，警察叔叔。”
史逸阳深深吸了口气，手指将屏幕向右一划，蒋山的照片重新占据了整个电视屏幕，那温和的眉眼此刻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莫测。
“蒋山。国际知名神经科学专家，《云端之眼》游戏核心外设的技术顾问。”
方觉双臂环抱，下颌线绷紧，用眼神无声地催促：继续。
史逸阳的目光再次掠过脸色苍白的蒋莱，“我也想过找证据！但现在的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太多。”
“复杂？”方觉不耐烦地捏着眉心，霍然起身，“明白了，就是屁证据没有！在这儿浪费口水，我睡觉去....”
“蒋山死了。”
四个字。
清晰，冰冷。
方觉迈向卧室的脚步，硬生生被钉在了原地，背影僵直。
史逸阳看着方觉突然停下的脚步，他又声音低沉地缓缓补充道，“三年前，就病死了。”
“哐当当！”
诧异的蒋莱指尖一软，玻璃水杯脱手砸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没有碎。
但那突兀的声响却炸响在死寂的客厅里。
这声音也像是惊醒了方觉，他猛地转身，一个箭步冲到史逸阳面前，手狠狠攥住对方的衣领，咬牙道。
“史逸阳！想哄老子给你卖命，也他妈换个像样点的路数！这种鬼话也敢编？！”
史逸阳被他勒得呼吸困难，却毫不挣扎，只是艰难地侧过身，手指在背后的屏幕上快速连点。
“我他妈哄你？！”
他声音嘶哑，带着被冤枉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的沉重，“癌症！晚期！就诊记录、用药清单、死亡证明...所有文件，一清二楚！”
电视上的内容随着他的操作快速切换，从确诊报告上的诊断结果，到化疗记录上密密麻麻的日期，最后，定格在一张印着异国医院徽章和官方签章的死亡证明上。
方觉攥着衣领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他一声不吭地走到屏幕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空气有些沉默，他的背影也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
蒋莱也早已不知不觉站起身，向屏幕挪近了几步。
她距离电视还是有些距离，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她也看得不是十分清晰。
但那些特殊的徽章和官方签章，一目了然，确实都是来自于一家她与父亲都熟悉的外国医院。
在那个国家，伪造这样的医疗记录和死亡证明，难于登天。
蒋父只是一个醉心科研的老学究，对人情世故近乎笨拙，绝对没有门路把“假死”做到这个地步。
即使是盛总那样手眼通天的人物，也未必有这等本事…
眼前的每一页文件，每一枚印章，好像都在向她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的父亲，蒋山，早已在三年前去世了。
一股巨大的茫然瞬间席卷了蒋莱。
父亲...死了？
那昨天电话里，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谁？！
蒋莱退回几步，跌坐回餐椅上，耳边传来阵阵嗡鸣。
她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不在面上露出任何异常，与此同时，心底还存有一丝隐隐的骐骥。
没准，是蒋父有什么难言之隐，在谁的帮助下，“假死”脱身了呢。
没准，昨天的电话，就是父亲在世界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打来的。
在搞清事情原委之前，她不能掉链子。
突然，方觉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客厅沉寂的空气，也打断了蒋莱的思绪，“那...蒋莱呢。”
他口中问的，显然不是眼前这个生活在游戏中的NPC蒋莱，而是那个躺在遥远的病床上，沉睡了整整三年，依靠仪器维生的，现实世界的蒋莱。
史逸阳的沉默了。
“咚！”一声沉闷的巨响。
方觉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地砸在了电视屏幕上。本该应声而碎的玻璃屏幕完好无损，反倒衬得方觉指节泛白。
“蒋莱呢！！”他眼角赤红，声音突然拔高，“她在哪儿？！”
史逸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安慰的力道，拍在方觉因竭力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三年前，蒋山向那家医院的账户转入了一笔巨额资金，远超常规所需。那笔钱，应该是他为蒋莱的后续护理备下的...”
他的尾音带着明显的拖沓，明显还有后话。
方觉眼底的暴怒像是瞬间熄灭了，眼底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祈求。
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微微发颤的手，似乎想抓住史逸阳放在他肩头的手，寻求一丝渺茫的依托。
可史逸阳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这点希望。
“可在蒋山病逝后不久，尚未苏醒的蒋莱，突然消失，不知所踪。没有闯入痕迹，没有人员伤亡，关键时段的监控，也全部丢失。”
方觉那只抬起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力量，猛地垂落下来。
他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可蒋莱却莫名在他身上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情绪。
而与无声溃败的方觉相比，站在他身后的蒋莱，反倒回归到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之中。
虽然接二连三砸过来的消息，也让她感到措手不及。可等这样的消息真的轮到自己头上后，她反而有些波澜不惊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好歹，她还站在这里。
无论现实世界发生了什么，至少此刻，她拥有清醒的意识和独立思考的能力。这就证明，她还活着。
而一个昏迷不醒的植物人，只要还活着，也就足够可以说明，带走她的人，对她还不赖。
毕竟这人没有选择直接拔掉她的维生管。
更何况，没准带走她的人，真就是父亲呢...
蒋莱正这样安慰着自己，身前的视线却突然亮了起来。她一怔，猛地抬头，便看到方觉脚下出现了熟悉的光圈。
“方觉！”旁边的史逸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冲到他身侧，伸手想抓住他胳膊却又硬生生顿在半空，“不是！你又要干什么？！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方觉的目光有些涣散，声音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飘忽，“我得去找蒋莱...”
“找？你现在去哪找？！”史逸阳的声音拔高，满是焦躁，“你连她现在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方觉脚下的光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熄灭了。
虽然游戏的服务器恢复了，可方觉还是没能通过他们的野路子，顺利离开这个游戏。
方觉明显愣了一下，眼中的急切突然消失，转而化作了一丝茫然。
他甚至没有再看史逸阳一眼，也仿佛忘记了蒋莱这个长得和“蒋莱”一模一样的存在，迈着凌乱的步子，从蒋莱面前掠过。
蒋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
她看着他冲到门边，一把抄起之前随手扔在那里的黑色背包，又几步跨到餐桌旁，从包里面拽出电脑，手指重重地砸在键盘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史逸阳站在原地，和蒋莱一样，沉默地看着方觉这近乎失控的忙碌。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那单调的键盘敲击声。
过了片刻，史逸阳抬手抹了把脸，声音不再高亢。
“方觉。”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在方觉的后背上。“你，也是A市人。”
键盘的敲击声，没有停止。就连那一连串急促的噼啪声，都没有丁点变化。
方觉的脸上，丝毫不见因被困游戏而产生的恐慌。那双紧盯着屏幕的眼睛里，只有被硬生生截断去路的焦躁。
他无法立刻离开游戏，无法立刻去找蒋莱。
而一旁的史逸阳，眉头都快拧成了死结。
他烦躁地咬着指甲，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鞋底摩擦地毯发出令人心烦的沙沙声。他的目光几次扫过方觉紧绷的侧脸，又飞快移开....
犹豫再三，他终于停下脚步，抬手覆上右耳，，“更新数据，受困玩家...327名。”
彻底平复了情绪的蒋莱，在听到他对外面做的汇报时，暗自点头。
史逸阳的这番变通，她看得分明。
虽然方觉不是通过正常途径进入游戏的，但他现在也确实没法用非正常的路径出去，那将他纳入受困者名单，逻辑上完全自洽。
至于他是否会成为那个潜在的N号目标...
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夜在旋转木马旁的情景。
如果昨天她没有一时兴起跑去找小葵，那方觉今日，可不就是会成为这个案件蓝底通报上的三号目标吗…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面前更紧迫的局势压下了。
史逸阳大步走到方觉身侧，撑在方觉面前的桌面上，弯腰与方觉对视，“方觉，现在，我需要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天空岛有没有关联。”
蒋莱探究的视线也瞬间聚焦在方觉身上。
键盘声停了。
方觉的瞳孔里映着快速跳跃的代码，声线异常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蒋莱是我女朋友，我说没关系你信吗。”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别跟我打马虎眼！”
史逸阳又吼了起来，“和天空岛沾边的人都有可能会被当做目标！不能儿戏！你，和天空岛到底有没有关联？！”
“回答我！”史逸阳突然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证件，“啪”地一声甩在方觉眼前的桌面上。“你，和天空岛，有没有关联？！！”
他的声音满是执法者不容抗拒的威压。
方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无声的对峙。
僵持片刻，方觉紧抿的唇线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像是突然失了力气，缓缓闭上眼，按了按自己的右耳。
蒋莱的目光捕捉到这个动作，心中了然。
多半是特勤耳机里，有人在劝说方觉了。
果不其然。
不过片刻的功夫，方觉紧绷的肩膀突然松了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如释重负，“谢谢。”
这声感谢，显然是对耳机那头的人说的。
说完，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再看向史逸阳时，眼神复杂，“你这脾气..真是有够臭的。”
史逸阳没接这茬，只是冷着脸，死死盯着方觉，等待那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方觉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嗤，试图用最简略的言语搪塞过去。
“天空岛被曝光有设计缺陷时，我在外市封闭集训，等看到热搜时，已经是事发几天后了。”
他语速飞快，像是想摆脱这个话题，“设计公司装死，屁都不放一个。我当时急了，以为蒋莱脑子不清醒犯了浑，就...”
方觉顿了顿，红着眼角望向桌边的蒋莱，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悔恨终于冲破堤防。
“就是打电话的时候，蒋莱出了车祸。”
“我亲耳听到，她出了车祸，坠了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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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蒋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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