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洞的喧嚣被苍茫的暮色和骤然落下的冰冷雨丝撕得七零八落。白日里流光溢彩的仿古吊脚楼群,在湿漉漉的阴影里显露出嶙峋的骨架和幽深的缝隙。雨水顺着翘角飞檐成串砸下,在青石板和水泥台阶上激起连绵不绝的浑浊水花。空气黏稠得像浸透了油的抹布,混合着火锅底料、沤烂的垃圾、潮湿木头和苔藓的浓烈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急促呼吸的胸膛上。
“目标确认!‘老鬼’!嫌疑人胡万青!正沿千厮门嘉陵江大桥下方栈道,向洪崖洞11层平台方向移动!重复,目标确认!”
孙浩的耳麦里炸响技术组近乎失真的嘶吼,盖过了他粗重的喘息和周围队员踩踏积水发出的杂乱声响。肾上腺素的尖啸在血液里奔涌,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和肺部火烧火燎的刺痛。他猛地抬手抹掉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汗水,浑浊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穿透层层叠叠的吊脚楼阴影和闪烁的霓虹招牌,死死锁定下方栈道上一个正快速移动的深色身影。
那身影裹在一件宽大的、看不出颜色的防水风衣里,帽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但那种在泥泞湿滑的栈道上依旧保持的惊人速度、诡异的敏捷,以及融入阴影的本能,绝非普通游客!就是他!那个从四十年前沉船血案中逃逸、如毒蛇般隐藏了半生的幽灵——胡万青!
“A组沿栈道向下压!B组提前绕行11层平台,堵住上行通道!C组控制两翼!所有人注意!目标极度危险!高度警惕!务必抓活的!” 孙浩的声音在雨幕中像一把淬了冰的军刺,凌厉地劈开空气。命令通过无线电瞬间传递,几个紧贴在狭窄巷道墙壁后、浑身湿透如同落汤鸡的队员立刻如同离弦之箭,分头扑入不同的阴影之中。
孙浩自己则如同矫健的山猫,没有丝毫犹豫,纵身翻过栈道的木栏杆,跃入下方一片更为陡峭、被各种违章搭建和废弃管道占据的复杂斜坡。雨水将坡上的烂泥、腐烂的落叶和游客丢弃的垃圾搅拌成滑腻的沼泽。他手脚并用,借助裸露的岩石棱角和锈蚀的管道稳住身形,每一次下滑都溅起大片的泥浆,不顾一切地拉近与下方那个幽灵般身影的距离。
距离在快速缩短!前方那个风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背后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追捕压力,猛地一个急停,身体以不符合年龄的柔韧向左急转,一头扎进几栋吊脚楼底部交织成的、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幽暗缝隙!那缝隙更像一道伤口,黑洞洞地通往未知的深处。
“站住!警察!” 孙浩的怒吼在狭窄的空间里轰然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身后的两名队员也如影随形,手中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那缝隙入口的浓稠黑暗!光束照亮了里面纵横交错的朽木支柱、蛛网、以及那个风衣背影瞬间隐没在拐角处的衣袂!
孙浩没有丝毫停顿,侧身猛地挤入缝隙!腐木、霉味、还有某种动物粪便的恶臭混合着湿冷空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内部的通道比想象的更复杂,低矮的横梁如同肋骨压迫着头顶,脚下是凹凸不平、积着污水的烂泥地。几道光柱在逼仄的空间里疯狂扫射、碰撞,被扭曲的阴影在斑驳的墙壁上张牙舞爪。
“左转!他往左去了!”
“不对!脚步声在右侧下水管方向!”
“封锁前面那个破门!”
耳麦里队员急促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撞在墙壁上引起混乱的回响,反而更添几分无法判断方向的眩晕感。孙浩的心往下沉。这是对方的主场!每一根腐朽的梁柱,每一个被杂物堵塞的岔口,每一处散发着恶臭的缝隙,都可能成为精心设计的陷阱或逃脱的捷径。胡万青对这里的熟悉,深入骨髓!
前方传来一阵木板被猛烈撞击的破碎声!紧接着是重物滚落的沉闷巨响!
“艹!” 一声年轻队员的痛呼和怒骂传来。孙浩心头一紧,加速冲过一道半塌的木门框。只见一名队员正挣扎着从一堆散落朽烂的木料和废弃家具中爬起,半边身子沾满污黑的泥水,强光手电滚落在一旁,光柱无力地刺向潮湿的天花板。上方,一处本就摇摇欲坠的阁楼地板被暴力破坏出一个大洞,断裂的木板茬口狰狞外翻,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水滴。
“他从上面跑了!妈的,这老东西!” 队员咬着牙,揉着撞痛的胳膊,脸上是又急又怒的懊丧。
孙浩眼神冰寒,抬头望了一眼那黑窟窿似的破口。胡万青用最直接、最暴力也最有效的方式,再次拉开了距离!他猛地一挥手,留下队员处理伤者,自己带着剩下两人越过障碍,循着上方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踩踏声继续向上追去!
洪崖洞顶层平台。
雨水被高处变幻的霓虹染成光怪陆离的颜色,疯狂地泼洒在湿滑的地面上,反射着无数令人眩晕的光斑。巨大的“洪崖滴翠”仿古牌楼在风雨中沉默矗立,成了视线焦点。这里连接着通往江岸的索道站入口,尽管雨势渐大,仍有不少穿着雨衣或打着伞的游客滞留在索道站入口的雨棚下,焦急又无奈地等待着天气好转,人声在风雨中显得嘈杂而模糊。
“报告孙队!目标疑似在顶层平台出现!靠近索道站方向!” 提前绕路上来的B组队员压低的声音在孙浩耳麦中响起,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紧张。
孙浩带着一身泥泞和寒气冲出最后一段狭窄的楼梯,踏进这片开阔但却被风雨笼罩的“广场”。视线飞快扫过:牌楼、索道站、雨棚下攒动的人头、湿漉漉的地面、还有平台边缘那低矮的、足以让人翻越的仿古石栏杆……每一个点都可能是目标!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梳子般掠过雨棚下每一张面孔,试图从那些焦虑、茫然的游客脸上找到一丝异常。没有!那个风衣身影如同水滴汇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各组注意!目标极可能混入索道站入口人群!封锁索道站所有进出口!仔细甄别!” 孙浩按住耳麦低吼,同时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平台外围的低矮栏杆。栏杆外,是陡峭的山壁和更下方影影绰绰、灯光迷离的洪崖洞中层建筑——那是另一个布满迷宫般巷道和小店的复杂区域。
一丝极不协调的晃动突然攫住了他的视线!在平台边缘靠近牌楼右侧阴影最浓重的一段栏杆处,一根湿漉漉的、深棕色的皮革带子似乎被栏杆突出的石笋钩了一下,正无力地垂落着,在风雨中微微摇晃!那颜色和材质,绝非游客常见的背包带!
孙浩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猎手的本能,他如猛虎般朝那个方向猛扑过去!同时对着耳麦厉声嘶喊:“所有人!平台东南角栏杆!目标翻越!重复!目标翻越栏杆!朝中层民俗街方向去了!C组!C组立刻在中层‘巴渝风情街’主干道拦截!快!”
他的吼声惊动了附近的游客,不少人惊愕地转头看来。而孙浩已经冲到栏杆边,强光手电向下照射!光柱刺破雨幕,正好捕捉到下方七八米处、一片突出的老式吊脚楼瓦房屋顶上,一个深色风衣的身影如同巨大的壁虎般贴着湿滑的瓦面,正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向下滑去!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上方的光线和危机,下滑的速度骤然加快,在即将滑到屋檐边缘、即将坠入下方更黑暗的巷道前,他甚至猛地回头向上瞥了一眼!雨水模糊了面容,只有帽檐下那道冰冷、残酷、如同淬毒匕首般的目光,隔着风雨和距离,与孙浩的视线狠狠撞在一起!那是**裸的嘲讽和挑衅!
“狗日的!” 孙浩怒骂一声,热血几乎冲上天灵盖!他毫不犹豫地单手撑住湿漉漉的石栏杆,身体矫健地翻越而出!冰冷的雨水瞬间灌进衣领,失重感短暂降临!他瞅准下方一片堆满杂物、相对松软的屋顶平台,身体在空中尽量蜷缩调整姿态。
砰!哗啦——!
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瓦片碎裂的刺耳声响!孙浩滚落在湿滑的屋顶上,卸掉大部分冲击力,但左臂还是传来一阵挫痛。他立刻翻身跃起,顾不得疼痛,手电光再次死死锁定!那风衣身影已经消失在更下方一处密集的仿古建筑群后,只留下被惊动的野猫凄厉的尖叫在雨夜中回荡。
“目标落地!位置在……中层‘老灶火锅’后巷区域!正在向主干道方向移动!C组!堵住他!” 孙浩对着耳麦咆哮,人已如离弦之箭,沿着湿滑的屋脊向下狂奔,寻找着可以跳落至下方街面的位置。瓦片在脚下不断碎裂、滑落,每一次落脚都惊心动魄。下方,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街面上疯狂闪烁,C组的车辆正从主干道两侧包抄而来!
“巴渝风情街”的喧嚣被突如其来的警笛和暴雨彻底搅乱。狭窄的街道两旁,挂满红灯笼的小吃店、土特产铺子灯光昏黄,雨水顺着仿古的屋檐如瀑布般倾泻,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面上汇聚成湍急浑浊的小溪。游客们惊恐地避让着突然闯入的警车和荷枪实弹、浑身湿透的警察,尖叫声、呵斥声、雨水拍打雨棚的噪音混合在一起,混乱到了极点。
孙浩终于从一处低矮的雨棚跳下,重重落在街边流淌的污水中,溅起大片水花。他浑身湿透,泥浆从作战服上不断滴落,左臂的疼痛已变成阵阵麻木。C组的两辆警车已经横停在街口,红蓝警灯在雨幕中疯狂旋转,队员们持枪依托车体,紧张地封锁着路面。目标区域——火锅店后巷那片迷宫般的区域——已经被包围!
“报告孙队!后巷区域已封锁!未发现目标强行冲出的迹象!” C组队长浑身滴水,气喘吁吁地汇报,脸上写满了困惑和挫败。
孙浩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眼前这片更令人窒息的区域。后巷比平台上的巷道更加狭窄、幽深。两侧是高耸、湿漉漉、贴着廉价瓷砖的旧居民楼侧墙,墙上布满了油烟污垢、胡乱张贴的小广告和锈迹斑斑的废弃管道。逼仄的通道仅容两三人并排,上方歪歪斜斜地拉满了各种晾衣绳、电线,挂着的衣物在风雨中如同幽灵般飘荡。地面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油腻、**食物和下水道反味的恶臭。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雾中勉强勾勒出扭曲的轮廓,反而投下更多捉摸不定的阴影。
“搜!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垃圾桶后面!杂物堆里!所有能藏人的死角!他不可能飞了!” 孙浩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警员们立刻散开,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手术刀,在昏暗、潮湿、充满污秽的巷道里反复切割、搜寻。脚步声踩踏积水,翻动垃圾的哗啦声,互相提醒的吆喝声,在狭窄的空间里不断回荡、碰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水冰冷地钻进衣领袖口,带走体温。焦虑如同藤蔓,在每一个搜寻的警员心中滋生、缠绕。没有!除了被惊飞的老鼠、几只野猫,和一堆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风衣身影,仿佛真的凭空蒸发了!
孙浩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焦灼的思绪强行冷静了一丝。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过巷道两侧那些布满污垢的墙壁、紧闭的后门、锈蚀的通风铁栅,还有墙角堆积如山的废弃泡沫箱、破旧家具……最终,落在巷子尽头靠左侧墙壁底部,一个被厚厚的油污和苔藓覆盖、几乎与地面齐平的、锈蚀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方形铁盖上。那铁盖周围的水泥边缘也有细微的磨损痕迹,与周围凝固的污垢颜色略有差异。
“那是什么?” 孙浩厉声问道,手电光柱猛地打了过去。
旁边一名熟悉这片区域的老警员凑近仔细看了看,脸色一变:“孙队!这好像……是个老式防空洞的废弃通风口盖子!六七十年代挖的,早就封死了!听说下面四通八达,但没人下去了,太危险!”
“废弃?” 孙浩眼神一凛!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铁盖前,蹲下身,不顾污秽,用手指猛地抹开盖子上厚重的油泥!露出了下面一个同样锈蚀、但锁芯明显被新撬痕迹破坏的锁扣!
“混蛋!” 孙浩的怒吼在巷道里炸响!他一脚狠狠踹在铁盖上!
“哐当!”
沉重的声音在巷道里回荡。铁盖纹丝不动,但旁边墙壁上被震落的墙皮和灰尘簌簌落下。
“给我打开它!现在!立刻!” 孙浩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挫败而布满了血丝。
队员们立刻找来撬棍等工具,不顾一切地插入缝隙。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撬棍撞在水泥地上的沉重闷响在狭窄的巷道里持续响起。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队员们紧绷的脖颈流下。
“嘎吱——轰!”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和水泥块崩裂的声音,沉重的铁盖终于被合力撬开,猛地翻倒在旁边的污水中,溅起一片泥浪。
一个散发着浓重霉味、铁锈味和泥土腥气的黑洞,狰狞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洞口幽深,往下不到两米就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噬。一股阴冷潮湿、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气扑面而来,让所有靠近洞口的人都打了个寒颤。洞口边缘,几处湿漉漉的、沾着新鲜泥浆的脚印清晰可辨!脚印指向黑暗,也指向了一个冰冷而绝望的现实:胡万青这条老狐狸,再一次,在他们眼皮底下,遁入了这座城市的古老脉络之中!
孙浩用手电光柱死死刺入洞口那粘稠的黑暗,光束只能照亮洞口下方一小段湿滑、布满青苔的砖石台阶。台阶向下延伸,随即没入更深的、如同巨兽食道般的未知。他死死盯着那幽深的洞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雨水顺着他的额发、脸颊、下颌不断滴落,和着泥浆,砸在冰冷的铁盖边缘。
“老鬼……” 他低沉的声音在雨夜中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里硬挤出来,透着岩浆般的滚烫恨意和挫骨扬灰的决心,“就算你钻进地狱的缝里……老子也要把你……一寸一寸地……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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