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山嘉看着满城惶惶不安的人们,仿佛也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如果她守不住吴郡,她也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她拒绝。
“殷绪。”崔山嘉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那个人,“召集所有人。”
她看向高翎军退去的方向,“他们很快就会再来。”
“你们没有时间悲伤。”
“将军死了,吴郡驻军也战死十之七、八,朝廷不增派援兵的话,吴郡根本守不住。”殷绪抱着尸体不撒手,他感到彷徨,没有了将军,他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教过他们,如果卫观死了,他们该如何守城。
“不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崔山嘉说。
她也是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她毫无道理地将希望放在了卫观的身上,在他死去的这一刻,她所有的付出也都付诸东流。
她来不及想卫观为什么没有守住吴郡。
事实已经发生,她没有时间了。
必须在高翎军再次攻城之前,重铸吴郡防线。
“我在这里,吴郡就不会失守。”崔山嘉说。
殷绪抬头看崔山嘉,他们前不久才见过,卫观对崔山嘉是不同的。
他对她极尽信任。
可她只是一个女孩。
是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女孩。
更遑论领兵作战呢?
“如果你不行,也可以换人。”崔山嘉看见他眼里的质疑,并没有自我怀疑。
没有人可以让她怀疑自己。
她一定是正确的。
殷绪抱着残尸站起,朝崔山嘉俯首:“末将领命。”
崔山嘉带来崔氏部曲和明光军,吴郡现有的兵马加起来也没有她带来的人多。
她要主权就得给。
否则两股势力相争,只会便宜了敌军。
晏铃重新挺起脊背,道:“我到府衙去,统计伤亡、清点府库、征发民夫。”
崔山嘉同原秀与原稷道:“先接手城门,将吴郡驻军换下来疗伤休息。”
两人领命去了,翁妙见阿凉不走,她有些犹豫,崔山嘉朝她道:“阿凉跟着我,你且去帮你的老师。”
翁妙这才走了。
雷姮匆匆赶来,身上带着战场上的硝烟味道,她也参与了这场战争。
“不太对。”雷姮说,她靠近崔山嘉,低声耳语:“有人通敌。”
否则吴郡不会这么快就失守。
“你去查。”崔山嘉道,“我且往吴郡军营中去。”
雷姮来不及休息又匆匆离开。
崔山嘉记得去军营的路,因为死了太多的人,所有的军士都提着武器上了战场,基层运转完全失能,军营已经转不动了。
军营里一片默哀,卫观的死让他们惊惶和激愤,卫观的死而复生让他们气势大震,可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卫观再次死去。
先前的胜战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吴郡的一切都和卫观挂钩,他活着吴郡就活着,他死了,吴郡也就离死不远了。
崔山嘉进大殿去,将军们都抬头来看她,眼中情绪各异,但都还算友善。
若无崔山嘉相助,吴郡在败于燕国之后,就将再次败于高翎国。
“我知道诸位很伤心。”崔山嘉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走向那个曾经属于卫观的主位。
“可也该明白现在并非伤心的时候。”她在椅子上落定,没有人来阻止她。
很好。
不论是看轻也好还是无视也罢,总之她在这里坐下了。
“可有想退之人?”崔山嘉问。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崔山嘉何意,崔山嘉继续道:“若是心生退意,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太南郡与吴郡皆是战争前线,我便不建议你们到太南郡去了,你们可往境内去,一直往北走,或寻一处山林隐居,或择一世家大族卖命,避开战火既是。”
众将觉得被看轻,脾气暴躁者已经站起来怒视崔山嘉。
崔山嘉道:“我诚心所言,诸位不必动气。”
“吴郡处境诸位皆身在其中,感触定然比我更深。”崔山嘉眼神一聚,“我要守吴郡,你们若心有惧意,来日便要与我敌对。”
她语气微缓:“都是卫观兄长麾下战将,到底不忍走到那等局面。”
“你要守吴郡?”左上首的将军出声问道。
崔山嘉只看了他一眼,她没见过他,只是若论座次,卫观之下便是他,看来地位不低。
“我并不喜欢重复。”崔山嘉道,“如果不是为了守住吴郡,这位将军觉得我此时带兵前来做什么?”
崔山嘉又道:“我沿路而来,见诸位将军麾下将士四处哀嚎,无人治伤,无人管饭,我认为你们要快点做决定,那些幸存的士兵们也许就在诸位犹豫质疑的时间里死去。”
侯疆唰一下站起来,急吼吼道:“老子跟着你干。”
又道:“要老侯我做什么你吩咐就是,只一点得保证我手底下的兵有粮吃,有药医。”
他因为言语不敬被卫观罚了一回,又被崔山嘉身边那姑娘打了一回,崔山嘉要走的时候又来了个使女,不由分说再揍了他一回。
这些也就都罢了。
谁知自此之后,凡明光里送粮草,他都被放到了最后一个,虽然数量质量没问题,但回回落于人后总叫人不忿。
“不保证。”崔山嘉说。
“你们没有提要求的权利。”崔山嘉道,“要么走,若决定要留,我就不想听到任何反驳的话。”
众将皆去看方才问崔山嘉问题的那人,脸上都带着犹豫,舍不下吴郡,却又怀疑崔山嘉的能力。
现在走,也许还能苟且偷生。
可若留下来,很大概率会死在这里。
燕国皇帝已经冲进国境之内,高翎军在外虎视眈眈,这分明已是死局。
若是卫观还在,他们一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干,哪怕结局注定是死亡。
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崔山嘉。
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她值得信任吗?
段许看着崔山嘉,他从卫观嘴里听到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也从很多百姓的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在卫观这里,崔山嘉是一个可以信任依靠的人。
即便她还很小。
在无数百姓的嘴里,明光里的崔山嘉是拯救他们的菩萨,他们会用虔诚的声音提起她的名字,会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个让他们为自己的粮食做主的姑娘。
她的声望可能比她想象得更高。
在这个军营里,每一个将士都吃过她的粮,潜移默化之中不会对她产生抵抗的情绪。
就她今天做的事说的话,若换一个人来,只怕已经被打杀出去。
可是他们只是听着。
虽然质疑,但是未曾不敬。
但若真要一门心思为她出生入死,又远达不到那个份儿上。
高翎军整军的号角远远飘来,在座诸位都不同程度地紧张起来。
正如崔山嘉所说,再不下决定,要么逃要么死。
侯疆本要发怒,却在听得这声音后强忍了下来,挠挠头尴尬地坐回了位置上。
段许率先朝崔山嘉低头:“愿为崔姑娘所使。”
众将相互看看,又有殷绪跟上,便也都朝着崔山嘉俯首行礼。
现在走反正是来不及了,且先应付过去,等看看再说也不迟。
崔山嘉料得他们的心思,也不多言,只道:“诸位才战过一场,暂且收拢自己麾下士兵,晚些明光里会将第一批的粮食药材分发至各位帐下。”
她又道:“明光军与崔氏部曲急行而来,又要防备高翎军,没有余力再建营地,诸位给挪个位置出来。”
段许又应了,崔山嘉等他们都走后,微微叹了口气,人心各异,原在情理之中。
崔山嘉的到来让这座陷入死寂的城池重新转动起来,横躺在街头的士兵们终于等来了救治。
在崔山嘉面前散了的将军们又聚集在一块。
“真的可以相信她吗?”有人道。
“那还能怎么办?将军没了,你们谁能扛得起这份责任吗?”
段许听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说出自己的担忧,他们都知道大事不妙,也都清楚自己根本接替不了卫观的位置,更应付不了现在的局面。
“她是崔氏女。”段许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崔氏乃百官之首,亦是世家之首,数百年传承,她所拥有的力量比将军还要庞大。”
“可她是个姑娘。”有人道,“还是个小姑娘。”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除了每日头疼戴什么花穿什么衣,还能做什么?
打战?
别开玩笑了,不被吓得屁滚尿流都是好的。
“你倒是忘了自己吃了她多少粮了,用了她多少刀了。”侯疆嘴快,还不过脑子,倒也不是刻意为崔山嘉说话,不过据实而言罢了。
众将唯唯,一口粮难倒英雄汉,想当初卫观初至吴郡,满吴郡的将士们就没吃过饱饭。
这第一顿还是和崔山嘉她娘借的粮,后来没过多久,有了明光里之后,吴郡就没再为吃饭这件事头疼过。
眼下也只能信她了。
吴郡驻军要给卫观发丧,崔山嘉却不闻不问。
她去寻了晏铃,西千和万锦都在府衙帮她,崔山嘉要接管吴郡,少不了她的帮助。
“我会全力助你。”晏铃道,“吴郡是我的家,我不允许任何人从我手里夺走它。”
晏铃比那群心思各异的将军好说话多了,也更值得信任。
“他们……愿意吗?”晏铃轻声问。
崔山嘉知道她害怕那些属于卫观的将军们离去,她没有掌过兵,打过战,不被信任是很正常的事情。
“暂且都留下来了。”崔山嘉道。
晏铃不能放松下来,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好先往前走,其他的事情就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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