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视角)
院角的茉莉花苞又长大了一些,洁白的花瓣紧紧收拢着,在阳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泽。公公刘德志正蹲在花丛旁,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杂草,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侍弄什么稀世珍宝。南风带着暖意,吹动他花白的鬓角,也吹散了昨日李伯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霾。
那份因他雷霆维护而滋生的微弱依赖感,如同花苞般悄然生长,虽然依旧带着谨慎的怯意,却让笼罩在老宅上空的沉重空气变得稀薄了些。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交流仅限于必要的生活琐事,但那份剑拔弩张的恐惧和厌恶,已悄然退去。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审视和压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小心的、带着补偿意味的温和,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关怀。比如,他会在我晾晒衣物时,“恰好”把沉重的竹竿架好;会在饭桌上,默默把离我远的菜碟推近一些。
这种变化,让我在茫然之余,心底那处被狠狠撕裂的伤口,似乎也得到了些许无声的安抚。生活,仿佛真的在朝着平静的轨道滑行。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静,被一阵由远及近的、熟悉的汽车引擎声骤然打破。
心,毫无预兆地猛地一沉。握着扫帚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是他。刘杰。他终于……回来了。
车子停在院门外。车门打开,熟悉的身影钻了出来。仅仅几天不见,他却像变了个人。原本意气风发的精英形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疲惫、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狼狈和……浓得化不开的忐忑不安。他站在车边,目光越过院门,第一眼就急切地搜寻着我的身影。当他的视线与我隔着院子对上时,那眼神里瞬间翻涌起巨大的痛苦、愧疚和一种近乎哀求的脆弱。
公公刘德志也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归来的儿子,眼神复杂,有失望,有愠怒,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在我和刘杰之间扫过,最终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堂屋,留下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旷。
刘杰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许可,或者说,是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他一步步走进院子,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荆棘上,带着痛苦的迟疑。
终于,他停在了我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带着长途驾驶的汗味和尘土气息,还有一种……绝望的气息。
“希希……”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我……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挤出了这苍白无力的几个字。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我,但在看到我下意识后退半步的动作和眼中瞬间凝结的冰冷后,那只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僵在半空,颓然垂下。
空气凝固了。阳光依旧明媚,茉莉花苞依旧静待绽放,但院子里的温度却骤然降至冰点。
(刘杰视角)
通往老家的路,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每一公里都像是在穿越炼狱,车轮碾过的不是柏油,而是自己亲手铺就的耻辱和悔恨。母亲那边暂时安顿好,借口已用完,懦弱的龟壳再也无法提供庇护。必须面对。必须回来。
车子驶近那熟悉的院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她站在院子里,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轮廓。几天不见,她似乎更瘦了些,单薄得让人心疼。而父亲……父亲蹲在花丛边,那专注侍弄花草的侧影,竟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这诡异的平和,像针一样刺进我的眼睛。
推开车门,双脚踩在熟悉的土地上,却感觉如同踩在云端,虚浮无力。当她的目光穿透空气,冷冷地落在我脸上时,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依赖和温软,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监控,我的逃避,一切。
父亲站起身,看向我的眼神像冰冷的刀子,充满了失望和无声的谴责。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堂屋,那无声的退场,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我无地自容。他把我彻底交给了审判席。
我一步步走向她,走向我此生最大的错误和亏欠。她的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紧抿着,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我张了张嘴,“希希……我回来了。” 声音干涩得如同破败的风箱。
我想拥抱她,想跪下来祈求原谅,想用尽一切去弥补。可当我伸出手,只看到她眼中瞬间凝结的冰霜和那细微却决绝的后退动作时,所有的勇气和话语瞬间被冻结、粉碎!那只伸出的手,尴尬而绝望地悬停在空中,最终无力地垂下。巨大的恐慌和灭顶的悔恨瞬间将我吞没!我回来了,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彻底驱逐出了她的世界。
(王希视角)
他就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脸上的痛苦和哀求那么真实,那么浓烈,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几天前那个在监控画面里懦弱逃避的丈夫,和眼前这个狼狈不堪、满眼绝望的男人重叠在一起,让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愤怒吗?恨吗?是的。那被遗弃在风暴中心的冰冷绝望,至今仍深入骨髓。
但此刻,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看着他悬在半空又颓然垂下的手,看着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被彻底击垮的脆弱……除了冰冷的恨意,心底竟翻涌起一股更加复杂的、连自己都厌恶的……酸楚?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要现在才回来?为什么……在我已经艰难地、在另一个人的守护下,勉强从那片废墟里站起身,试图重新拼凑一点生活的勇气时,才带着这样迟来的、沉重的痛苦出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院角的茉莉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堂屋里,公公刘德志似乎刻意弄出了一些轻微的声响,像是在提醒我们他的存在,也像是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茉莉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胸口的滞闷。目光缓缓抬起,再次对上刘杰那双充满血丝、写满哀求的眼睛。没有哭喊,没有质问,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结了薄冰的死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院子里:
“监控,好看吗?”
(刘杰视角)
“监控,好看吗?”
五个字。
轻飘飘的五个字。
像五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瞬间贯穿了我的耳膜,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她不仅知道监控的存在,更知道……我一直在看!看那些她身处险境而我却懦弱逃避的画面!看父亲……看父亲那不堪的举动!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扒光的无地自容感瞬间将我淹没!比在监控里看到一切时更甚百倍!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借口、所有的伪装,在这轻描淡写却又锋利如刀的五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卑劣!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彻底炸开!理智的堤坝瞬间崩溃!灭顶的悔恨和自厌像滔天巨浪,将我彻底吞噬!
“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嘶吼!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远不及心口撕裂的万分之一!
“对不起!希希!对不起!!” 我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自我毁灭般的痛苦,“我是畜生!我是懦夫!我不是人!是我把你推进火坑!是我装监控像个变态一样偷窥!是我看到爸……看到爸那样对你……还不敢回来!是我丢下你一个人!是我害了你!都是我!都是我——!!”
我语无伦次,疯狂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和胸口,仿佛要将里面那个肮脏丑陋的灵魂彻底砸碎!泪水混合着鼻涕糊满了脸,形象全无,狼狈不堪。此刻,什么尊严,什么体面,都成了最可笑的东西。我只想把自己犯下的所有罪孽,都血淋淋地剖开,摊在她面前,承受她任何形式的审判和惩罚!
跪在尘土里,跪在我最爱的女人面前,跪在我亲手摧毁的幸福废墟之上。茉莉花的清香若有若无,却成了这绝望忏悔最残酷的背景。归途的荆棘,终于刺穿了心脏,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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