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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坡羊

面前黑山羊立起身,足有一人多高,正急得吹胡子瞪眼,口吐人言呵斥:“我管得了你吗!”

龙湫霎时卸光了浑身力气,扑通坐下,喉中哽咽:“黑爷爷,我师父没了。”

这黑须郎近来本有件焦心事,想登门请伏芥小子帮忙拿主意,谁知半道被钱氏捷足先登。

黑须郎不想再吓着她,便好性地躲在山房外头等。冷眼见这妇人放着大门不走,偏要钻窗,果然传言不假,真有些踢天弄井的本事。可左等右等,不见她人出来,就听屋内一时鬼哭狼嚎,一时呜呜咽咽,也不知她受了什么腌臜气,这般连天叫苦。

要说腌臜,唾沫确有些腌臜,可它多年来在山中咬松嚼柏,涎水颇有驱虫之效,这一口还算便宜了她呢。

又等了约莫顿饭功夫,天已傍黑,黑须郎正不耐烦,忽见钱氏夺门而出,捂着脸往山下跑,因觉察出不对头,忙进屋内。

再见伏芥尸首,老山羊念了句佛,长叹道:“我已经知道了,可怜这孩子果真短寿——”

龙湫听得这话,抹泪怨声道:“怎么就叫‘果真短寿’?”

黑须郎觉察失言,吞吞吐吐:“这、我们几位山中老友曾给你师父相过面,都觉得他…”

伏芥存年不过二十五,黑须郎哪里忍心再加以评说,只含悲劝道:“寿夭穷通,由来都在天意。丫头,咱们难过归难过,可不能再像那样了。”

方才见她情形骇人,黑须郎便不容分说顶了一记。虽知她是痛极迷窍,不能自持,但习武之人若因一念之差生出邪心,那便要万劫不复了。这孩子原比常人疯。

但现在回想,方才他也太急,下角有失轻重,不知伤着她没。

龙湫浑不在意,这会儿定了神,坐在她师父脚边,两手支着脑袋道:“黑爷爷,你比我们凡人灵敏,这段日子,可感到山中有异常?”

自家摊上的无头案尚且没处说理,黑须郎哪里有暇分心?但他细查过伏芥生前设下的诸般禁制,均未有损,便道:“我找山中的兽精树灵们聚议了一次,不单是我,大伙都不觉得哪里有异。”

此间山精叙齿,黑须郎居长。

人常说“山山有主”,数百年来,小蛩山的飞禽走兽得岩栖岫庇,享野蔌山肴,自是同气连枝。看官不免要问,似这般福地洞天,世外桃源,如何肯放外人住?

这有两个缘故,一是水深火热,难以为继。

二十多年前,小蛩山里蝠精来犯,它们不知修的何方妖术,独好吸食人血。众山精不敌,苦捱了几年,还是伏芥入山剿蝠才得太平。

二便是人讨喜。

这对师徒入山时,一个半大小子,一个稚气未脱,可喜衣食上却一概自给自足。伏芥茹素,在山顶另辟了田,龙湫的饮食则由钱氏单独照料。他二人不宰山中禽,不摘树上果,加之后来砌了蹬道,长蹄的哪个不受益?

更不消说他俩品貌又好,年纪又小,是以山中这帮老精不但不排挤,反而多加怜爱。看官单听龙湫满口“黑爷爷”,就知他们处得和睦。

黑须郎讲罢,龙湫便更笃定师父死于内伤,幽幽道:“既然诸位前辈都这么说,那我心中便有计较了。”随后将一番推测合盘托出。

“这、你说的也算有理有据,但……”黑须郎斟酌如何开口,龙湫却已明白他言下之意——你师父福薄寿短,也许大限临头了呢?

“爷爷,我不信那些。都说寿夭是天意,可我却觉得,穷通祸福若真由老天裁定,那他定我师父刑德之时,就该秉公持正,不然何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龙湫怅惋:“…我替他不服。”

一席话说得黑须郎无言可对,心肠已是软透了,只得依偎在龙湫身侧,拿角轻轻磨蹭她手腕。

殊不知,正在这一室寂若死灰,两下形影相依之际,老山羊却似遭鬼拿住一般,忽地通幽洞灵,竟将口鼻凑到尸首上闻,继而大惊:

“哎呦,我哪还有脸相什么面,算什么命?你师父有古怪!”

龙湫蹭一下站起身,忙问:“什么古怪?”

“他没有尸气啊!”黑须郎打一个响鼻,“人死后,阳气散,秽气生,这秽气一生,尸首自然就烂了。可我细闻,你师父身上阳气秽气,一概没有。”

龙湫也纳罕:“不是因为天冷腐得慢?”

“再慢我也能觉察,可当真什么也闻不出来。何况你师父身上既没有堵着玉九窍塞,也没有入殓深埋,倒是盖着条厚褥子,”黑须郎拱了拱被,又道,“棉花蓄得这么实,论理不腐也该有些味儿。难道他生前喜好服食丹药?”

龙湫摇头:“向来不吃这些,也没有闲钱买。”

年初,伏芥护送龙湫去济南章家做客,一路上开销不少,临分别时,又给她留下两张银票。

龙湫忧心家里要揭不开锅,悄悄地塞回去一张。可后来收拾包袱,不仅没少,还多了张条,上头两个歪字:

“花吧。”

她便斟酌着花了些。而今回来一看,米缸虽不曾见底,终究没有富余,不然何必为了省钱去盖她的旧褥子?

如此,黑须郎沉吟片刻,长叹:“那…我怕他约莫有未竟之事,三魂不消七魄不散,舍不得走呢。”说罢泪汪汪地看龙湫,“定是他放心不下你。”

一手带大的孩子,更兼多年师徒情谊,比亲兄妹也不差。黑须郎大有唇亡齿寒之悲,心中惆怅,不知何日能毕儿女之债。

龙湫听见这话,早已泣不成声,握住伏芥的手断断续续立誓:“你总盼着我慢些出师,我也爱使性子,不肯十足用功…可我如今没了倚仗,再也不敢躲懒了,等我独当一面,就——”

查明你的死因,早日替你报仇。

但龙湫怕伏芥听了这话不肯瞑目,只存在心底不说出口。

黑须郎也在旁立誓:“小子,你们俩好歹叫了我这么些年爷爷,这丫头我不会不管。你且安心,早往极乐吧!”

老少两个抱头哭了一场,黑须郎又凑到伏芥身上闻,却还是那样儿。

老山精不免纳闷,他生前除了练武功、攒银子、养孩子三件外,再无挂碍;又没有父母,无需养生送死,得了徒弟的保证,还不肯去吗?

再看榻上伏芥遗容,虽死样活气,却也不像含冤,究竟还有什么遗愿?

老山精到底兽类本性,不通人事,想了半晌,方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一定是死而未敛,要入土下葬才肯闭眼嘞!”

屋外忽然飘进一阵冷森森的女人声音:

“不相干,就是停了柩,后面还有做七呢。”

什么人?

但来人话音未落,龙湫已拔腿迈至屋外,紧握银钩,双臂交叠,提腕一挺,弹指间锁住那人颈项!

“吓我一跳,你要割我耳朵下酒吗!”棉娘被雪亮的银钩晃了眼,要朝后退。然而她撤一寸,银钩便跟着移一寸。

见是她,龙湫也不收钩,皱眉问:“你怎么上来的?”

黑须郎也立在一旁大喝:“报上名来!”

小蛩山设有禁止咒,若无主人放行,没人能上得了山。

“我先答哪一个?”饶是此刻脖子被牢牢锁死,棉娘面上也不见惧色,“我有入山符。”说罢递出一叠折成豆腐块大小的符纸。

龙湫认出上头伏芥的笔迹,符纸泛黄发脆,动辄掉渣,确是旧物不假。

银钩收回背后。

“方才她近身,我竟没觉察到半丝气息,她也会武功吗?”龙湫不禁合计交手能有几成胜算。

棉娘扭扭脖子,轻巧跃起,肘弯勾住山羊角,道:“老前辈立起来忒吓人,四条腿站着吧。”

不等黑须郎恼,又深深道个万福:“城里开寿材铺的,叫我棉老板即可。”

“什么面老板油老板,平白上山怎么着?”见她竟然不害怕,黑须郎踱至龙湫身边问,“究竟什么人?我看她有些异怪。”

龙湫摆摆手,示意他宽心:“是妥当人,师父的老相识,不常在城中露面。”

黑须郎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几遍,似信似不信的:“相识还是相好啊?”

觑着龙湫没听见,棉娘把那黑须郎剜了一眼:“再胡说揍你!”

她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仿佛只将这番交锋当做寒暄,看着也不曾伤了和气。

黑须郎一发猜不透棉娘身份。

他素来在小蛩山里颇受尊敬,难得于气势上输了一回,而且四蹄着地,身量也矮了半截;反观棉娘,通身雅态,举止从容,行动如分花拂柳——

等等,她走路怎么像飘着似的,裙角纹丝不动,就迈过了门槛?

难道她是个鬼?

不对,地上有影子。

那只能是轻功。

黑须郎还没见识过这般炉火纯青的功底,估摸此人本事不在伏芥之下,不免审时度势,怕言语轻慢真要挨揍,怡声道:

“棉老板方才说,不相干?”

“是,”棉娘见他上道儿,便坐在窗边的长凳上,耐着性子解释,“按咱们这里风俗,人死要停床,再由子女讣告诸位亲友前来吊唁。而吊唁所需的时日,则照‘夏三冬七’的旧例。”

棉娘手指捻了个七:“比如现在腊月底,就停七日。吊唁时,依丧家的信仰,或请和尚道士,或请喇嘛来念三天的经。”

龙湫点点头:“那我该请和尚。师父佛门出身,虽在收养我之前就还俗了,但他多年来仍照沙门规矩修行。他说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性,改也改不掉的。”

“老话说‘看经念佛不亏人’,我们山里虽笑他不僧不俗,但耳濡目染,不免也跟着向善。”黑须郎又问,“如此说来,入土为安,不就是凡人修行一生所发最大的善愿么?伏芥孤身死在山顶,也不知耽搁了多少天,故我猜他因久死未敛,不肯上路,又有何不妥呢?”

棉娘摇头:“我上面说的,还是殷实人家办白事的章程。实则丰俭由人,花费时日亦不相等。有那困窘的,顶天置办一口薄棺装殓遗骨,再没有余力破土发丧,因此往往停棺数月不葬,乃至于停数年的都有。”

又对黑须郎道:“老前辈,你说照此情形,难道那些久久不葬的棺材里,都藏着一具不腐尸了?那么世人倒无需逐财,巴不得死后没钱下葬,横竖堵着一口怨气就烂不掉。反要笑话古时那些天潢贵胄,他们花费万金置办的金缕玉衣,黄肠题凑,都成瞎忙活了。”

此言有理,黑须郎一时不能反驳。

龙湫却猛然想起一件旧事。她幼时曾跟大娘去城中一户吊唁,那死者生前欠了大娘家里不少银子,留下孤儿寡母无力偿还。大娘料定银子打了水漂,也不忍再提,只得带上她吃席,好歹回些个本。

席间她闹了笑话,到家越想越羞,惹得伏芥来哄:“怕什么,反正死人也听不见。”

开解了一回,龙湫便不放在心上,渐渐对伏芥问起生死的事:

“她家没钱还债,反有钱办席?雇那么多人吹吹打打,得花多少呀?”

伏芥看她小小一个人儿,竟然操心起阿堵物来,不知是不是把她养穷了,略想一想,揉揉孩子脑袋:

“起码要二十两。不过你别怕,以后我死了,治丧不用花一分钱,我自会去躺黄坑。”

她哪晓得黄坑是什么,伏芥便道:“就是僧人死后不葬,以身饲鸟兽的地方。”

她吃这一吓不小,伏芥哄不好,只得去请大娘,少不得挨了顿擀面杖。

种种乐事,犹在眼前。龙湫接上棉娘的话头:“很有道理,而且如今僧侣圆寂后大多火化,要么进撇骨池,要么入普同塔,终究也不能算入土。”

师父生前节俭惯了,想来不讲究身后哀荣,但手头的积蓄凑一凑,还可尽力办一场体面丧仪。至于割肉饲鹰,以身饲虎,恕她万不能从命!

说话这当口儿,棉娘一直呆望伏芥,嘴里反复念叨:“引魂不来,死而不腐。引魂不来,死而不腐……”话落疾步上前,将手伸到伏芥脑后摸了起来。

屋内老少大惑不解,龙湫不愿伏芥遗体受损,因要制止,却听棉娘厉声吩咐:“向地上,找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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