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宴席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澶潆只觉得脸上糊了一层腻子，满头的珠翠压得她脖子都酸了。
不过食物好吃、酒好喝、歌舞也好看。
洗漱完，澶潆散着头发坐在院子中，夜凉如水，蝉声聒噪，院子中满是桂花香气。她的心绪却不太平静，乾平虽然繁华，但她确实有些想念观中的姐妹了。
距离百工大会还有三日，她的项目在第四日，再过七天，她便可以了结大会之事了。明天得去工部提交文书，才算报上名。
第二日清早，她正要出门，萍萍知道她要去工部，便很热情地要陪她一起去，顺便带她好好逛逛。
去到工部司提交文书，核实了身份之后，给了她一个牌子，告知她六天后正午大会开始，需提早进入技竟院核实牌子，签字、排队、等候。
处理完正事，萍萍便带着她逛各种铺子，先是乾平广受好评的糕点铺子，点了茯苓饼、豌豆黄、酥山，又配了一壶茶，在窗子旁桌子上坐下。
边吃着，边聊起她在学堂的事情。萍萍在官学上学，近日百工大会召开在即，给她们休了好长的假，学校趣事不少，但也有不少烦心的人和事，比如她便与学堂中的两姐妹，好像天生看不对眼似的，她们不仅时常用话刺她，还总是无故刁难。
澶潆听完，提议道：“那将她们教训一顿便是。”
萍萍听到此话愣住了，眼睛眨了眨，接着低下了头，“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她们既然欺负你，自然要还回去。”
见澶潆这么认真，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赶忙扯开了话题。
澶潆见状，也没再说下去。
吃完之后，她们去逛了首饰和成衣铺子，挑了三身衣服和一些首饰，澶潆本想自己付钱，但萍萍很是阔绰地大手一挥，说要尽地主之谊，今天的花销全交由她买单。
逛完铺子，萍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要带她去庙中拜拜，保佑她此次考试顺利。
只是马车行至半路便停了下来，一道女声在车外响起，萍萍打开车窗，听那女声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转身和澶潆说道：“我的一位好友就在附近，刚叫她的丫鬟招呼我过去，我不能陪你了。”说着她将自己今日挑中的一对耳环放到了澶潆的手中，拍了拍她说：“这个送给你，你自己去庙里吧。”立刻掀开帘子下车去了。
澶潆从窗口望去，只见她和一个丫鬟进入了一座茶楼，接着便雀跃地和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孩抱在了一起。
心中有些闷闷的。车夫询问她是否去庙中，她摇了摇头，她不信这些东西，直接回府吧。
马车正行驶在路上，耳边传来一阵喧闹，车忽然停下来了。
澶潆打开窗子望出去，只见一群少年郎此时已经将她的马车围住了，被一群人推拒、起哄的正是昨天宴会上的一位男孩。街上已经聚起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路也被堵的水泄不通。
澶潆产生了一种自己是被观赏的猴的错觉。
他被众人起哄，满脸涨红地来到她的车前，喊道：“澶潆姑娘，这是我今日在西郊猎到的赤红的狐狸，可供你做一条围脖。”话刚说完，那一群男生便一边作出揶揄的表情一边哄笑，喊着些“澶潆姑娘~你就收下吧”“张进特地为你猎的呢”语调各异的话。
澶潆见这场面，只觉得厌烦。眼前的这个男生或许是受人撺掇，但他此时确确实实参与其中，甚至可以说是将她置于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见她迟迟不出声，张进继续说道：“你收下这只狐狸吧。”那一群男生也站不住了，纷纷围上来，甚至直接掀开了她的帘子，那只狐狸便被扔到了她的脚下。
狐狸“送”进来了，但他们依旧不肯把帘子放下，怀着各种眼光往里面打量。
澶潆的脸此刻已经有些沉了下来。
“谁在这里挡路？”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道女声，声音冷如霜剑，但却并不太早地消散，而是直直刺入人的心间。
只见围绕在她马车周围的男生瞬间跟见了鬼似的纷纷让开，一辆马车从前方缓缓驶来，在她的旁边停下，车的窗户被打开，一张与声音相符的白瓷似的脸露了半截出来，声音却是冷冽伤人：“我当平日里见到的都是些王适、祝煜这样的人物，今日蠢材倒见了一箩筐，尽干些丢人现眼的事。”
那些男生却是窃窃私语，不敢反驳，只恭敬地喊着陆博士，便赶忙溜走了。
两辆马车并排，窗户也正对着，只是对方的马车要高些，澶潆从窗户望去，只能看见一张素净的脸，头发斜斜挽住，身穿素色罗裙，气质高洁出尘，垂眸看着手中的书，仿佛什么都不在她眼里。
澶潆仿佛被摄住了，不自觉地盯着她看，眼中突然出现了对面女子的眼睛，像澄澈的琉璃珠一般，折射出淡淡的神采。她朝澶潆轻点了点头，继而又垂眸，随着窗户闭上，那辆马车逐渐驶离了她的视线。
马车继续行驶起来。澶潆捡起被抛在地上的赤狐，它的眼睛微张，呼吸微弱，偶尔发出吱的一声，听着便可怜，腹部有个十分显眼的血洞，这块地方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一缕一缕地结成了块。
将狐狸放在腿上，感受到它的身体在轻微抖动，用灵力探查它的身体情况。它体内生气十分微弱，正在慢慢流失，澶潆往它的腹部注入灵气，将这个漏口补上，灵气从它的腹部运往四肢，能够看到小狐狸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缓起来，紧皱着的眉头散开，安静地趴伏在她的腿上。
回到院子，她便招呼夏青秋红为她端两盆水，再拿些纱布过来，两个小姑娘看着她抱回来的狐狸皆有些新奇。之后几人给狐狸剪了毛，擦洗血迹，涂上药膏，包扎伤口。一通忙碌之后，总算看着这只小赤狐恢复了些行动力。
这小狐狸的到来着实给她这个院子带来了不少乐趣，刚给它包扎完，便又商量着给它做个窝。
正在她们热切地商讨着如何处理这狐狸之后的事宜，萍萍步履匆匆地进了她的院子，她的脸上也没了往常的轻快，而是有点凝重。
见到澶潆，她先是道歉，接着说道：“我真没想到张进那厮竟然这么混账，在大街上来这么一出。我那日就不该带你去那宴会，你参会在即，倒是给你惹了麻烦了。”
今天这事澶潆心中也有些气，但并未将错归咎在萍萍头上，谁做一件事前能想到如此多的后果呢。
于是宽慰道：“不碍事，他们顶多烦人了些，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宴会那晚我确实见到了不少从前没见过的新奇东西，我还要感谢你带我长见识了呢。”
“那就好，我现在就担心娘亲知道了这事会责怪我。若不是我今天留你一个人在马车上，你怎么会遇到这事。”她叹了口气，望望院子又望望澶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不会和秦大人说的，这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大事。”澶潆说道。
“那我就放心了，这一路上我回来真是提心吊胆的，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告辞。”
见她走后，夏青叹了口气说：“这事大人肯定会知晓的。”
果不其然，下午她便听说秦贤发了好大的火，萍萍不仅被训了一通，罚禁足，还被叫到澶潆面前给她道歉。
秦贤的脸如冰霜一般，萍萍的眼眶通红，再次向她道歉后，便立刻将头低垂着，嘴巴紧紧抿住，不发一语。澶潆也被这一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只一味地说这不怪萍萍，自己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只是秦贤并未改变自己的主意，惩罚照旧。
期间萍萍的几位好友来府中探望过她，给她带了好些有趣的玩意，一直待到傍晚才走。萍萍再见到澶潆也不似之前那般热情了，变得客气疏离。
澶潆也不知道为何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子，只能叫自己不要再想，安心为百工大会做准备吧，自己不日便离开了，没必要为这些烦心。
那只小赤狐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很快便恢复了活力，它很亲人，常常黏在几人身边，用尾巴缠绕着她们的手臂。这些小动物可比人简单多了。
大会前一日，她收到了一张请柬，说是邀请参与此次大会的学子一聚。地点在文昌阁，国子监附近，学子常常在这举行聚会，商议事情。
澶潆正觉得在房中待得无聊，再加上她也想借机了解百工大会的相关事宜，便欣然应邀。由于秦家只有一辆马车，她也只是借住而已，不应再麻烦人家，于是便骑着驴子去了。
这文昌阁可比慈阴观的文昌殿气派多了，门口热闹非凡，不仅有许多年轻学子人来人往，还有许多摊贩，热闹得跟庙会似的。
澶潆将应桃系在门口的树上，叮嘱它在这好好待着，等她出来。
跟随众人进入其中，宽阔的大院中，已有不少人在此聚会畅聊，进入阁中，已摆上不少桌椅，她一入内，便有一身着蓝色长袍的男子招呼，并邀请她同他们同坐。他们这一桌在一处角落中，桌上现有四位男性、三位女性。先是通过自我介绍，才相互有了些了解。
他们大多不是京都本地人，但也在周边的城镇，只有自己是从远在千里之外的江陀过来的，现也都暂住在乾平的亲戚家中。
见入门的一个个皆被人招呼走了，屋内全是一堆人一堆人聚在一起。不禁让澶潆有些好奇，这此聚会的目的是什么。
同桌的宋义给她答疑解惑了，这文昌阁在大会前的聚会，又叫文昌会，三十多年前就有了，还是当时的嘉懿公主操办的，如今国子监祭酒和天工阁监正便是那届百工大会中出头的学生。本意是想各位学子借此机会可以相互认识、结交朋友、交流心得，只是后续逐渐变味，变成相互拉拢、甚至是倒卖试题的场所。
此次参会的所有人的信息此时场上不少人皆是清清楚楚，你师承何处、家中可有什么厉害人物、自己又是什么厉害人物，早被人摸得一清二楚，将人邀请过来，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若你有价值，便可被邀请拉拢，若无价值，也可通过投诚进入人家的圈子。
“这要如何投诚呢？”澶潆问道。
“替人作弊，大会中故意输给人家。”一位头发卷曲的女生回答道。
“许多人参加百工大会本就是为了混得个排名，借此进国子监学习，之后便可进入天机阁任职。”
“现在的百工大会早不如之前了，里面门道可多了，还有人趁此机会出售考题呢。”
“那你们为何找我？我有什么值得你们招呼的地方吗？”澶潆有些好奇。
“我们也不是什么有门道的，只是来凑个热闹，见你气度不凡，想结交你这个朋友。”
这话说完的下一刻，便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人走近，低头说有人请她过去。
澶潆沿着这人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第二排的桌子上有四位年轻男女，穿着打扮皆是有讲究的样子，礼貌地冲她微笑。澶潆回头看了看如今桌上刚结识的几位同伴，一人小声说道：“那几位家中都有人在朝中任职，都是正四品的官职，你快去吧，不要得罪了这些人。”
这桌上本没有空位了，但那位前来喊她的人此刻立在旁边，位子便空出来了，又请澶潆坐了他的位置。
这些人讲话慢条斯理，但话都不是白说的，没过多久她便被套出来了许多信息。她们早知道她是医师了，还是一观之主，虽然慈阴观只是江陀一个不知名小地方的医观，但这一年来因为擅长制药，倒是有了些名气。
只是在听到她说医术也是在这观中学的，并无师承什么知名的老师，言语间便有些迟疑了，桌上几人的注意力也不放在她身上，而是各自聊了起来，又有人好似不经意间问起她有何技艺高超的亲戚。
她也是如实告知，自己是孤身一人，至于为何会住在秦郎中家里，只是还人情而已。说完这些，场面明显冷了下来，几人交换了什么眼神，接着便说起前日张进在大街上堵她的事情，于是便开始称赞起她的外貌来。
澶潆只觉得和她们说话像是有一层隔膜，若起初她还觉得对她外貌的夸赞是一种好意，现在可不这么认为了。她们现如今关注的东西，能够让她们将自己招呼过来、还让前人让位的，是老师、亲戚、外貌。
还没等澶潆想到脱身的办法，便又有人来请她了，此时来的是一仆从打扮的人，只是这仆从看起来也是颇有气质。
澶潆正好借此机会和这些人告别，之后便跟着这仆从来到了这文昌阁的二楼。
二楼只有一张桌子，也只有一男一女，气质穿着较刚刚见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俩都不在桌子旁，一个倚着窗，一个靠着榻。
见澶潆上来，她们只是请她坐下，却并不着急同她说话，而是各自继续刚才所做之事。澶潆此刻是真的有些疑惑了，自己身上是什么叫这些人看中了。
于是便也不再同这些人周旋，直接自报家门，将刚刚楼下那些人问过的再回答了一遍，最后补充道：“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医师，若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恐怕是要失望了，大会一过我便会离开乾平。”
但这两人一副对她所报出的信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只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她绝不是什么平庸之人，并递给了她一个小盒子，叫她回去再打开看看，那时再考虑也不迟。
澶潆下楼后便径直离开了这里。骑着驴子走在路上，翻着手中的盒子。这里面会是什么，不会是考题吧，想通过泄题拉拢自己？
在她正要进门时，恰好秦瑞萍此刻也从门中出来，自从二人之间的态度变化以来，便很少相见了，此时竟还有些尴尬。
澶潆同她打了招呼，正要说些什么，秦瑞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若你对张进无感，便不要收他的狐狸，只会惹得人误会。”
“谁误会叫那人来和我当面对峙，那张进掀开我的帘子将狐狸扔进来的，我如何拒绝？再扔回去吗？我是一个医者，看不了那只狐狸血淋淋地躺在我面前，等它恢复行动力了我自然会将它放归山林，张进那我赔钱给他便是，绝不占他便宜。”澶潆此刻也是情绪上头，话语中都带着些气。
说完之后，便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撒气，懊恼得不再看秦瑞萍的表情，牵着驴子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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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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