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累?你低估陛下了。”宁国公府夫人手里的拐杖扣了扣青砖石的地上,清脆的声响直达人心,“在威胁不到他地位的前提下,一位完美的君王,绝不允许有一个失败的儿子。”
她继续解释:“陛下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罢了。”
从来帝王,天性多疑,自傲无人。
杜清荷亦无话可说,毕竟这都是真话。
临离开都城时,杜清荷和来见宁国公夫人最后一面。
过后,他们便要前往谢钦明的封地。
离那日巨变,已有一月有余,想起来恍如大梦一场。许多事情,真相并不重要,公道不在人心,不过是成王败寇,凡人皆是上位者操纵着摆动的台上布偶。
或动或静,或左或右,或生或死,布偶没有自由的权利。
他们之于高高在上的帝王,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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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物证与火融为一体,透过薄如蝉翼的纸窥见跃动的焰,最后只剩下窜出的肆意生长的火苗,映照在场的心里的鬼。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陛下的反应。
皇后不愧是最了解丈夫的枕边人,见到此情此景,她非但不慌,还能镇定自若为皇帝掩饰:“这火盆是谁放这的,熏得眼睛疼,执箸都无力了。”
绣着金色凤凰翅膀的大袖抬起,遮住了她戏谑的笑,仿佛真的是被虚无缥缈的烟熏着了。
闹得欢才能称为乐子,算什么呢,这出戏,她还没看够。
服侍的小太监得到吩咐,不敢不从,只好毕恭毕敬地请罪,强忍着灼热也要把烧得滚烫的火盆捧走。
这下连证据的灰烬都一点不剩了。
“晋王妃,你们可还有什么要禀奏?”皇后道貌岸然问了句。
晋王夫妇维持这方才的跪姿,膝盖处早已乌青麻木,动辄连身,腿骨的刺痛连着其他地方,逼得人手脚发软,被喊一声便诚惶诚恐。
他们敢说什么?物证已毁,就算他们这时牵出人证,惹陛下厌恶罢,又何必自讨苦吃
“儿臣……无话可说。”晋王咬牙切齿。
算来算去,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以为能给已死的赵王最后一击,再用检举之功给自己立个好名声,谁知人命关天的事,竟被陛下轻描淡写地盖过去了。
何其悲哀,何其无知。
不知是不是火盆被撤走的热气吹醒了执拗报仇的陈相,晋王妃熄火后,他自觉偃旗息鼓,不再往魏王身上泼污水。
他扑通趴倒在地,连叩几个响头。
嘴里念叨着:“是臣愚昧,错信小人,陛下判案圣明,臣等心悦臣服。”
陈相在朝中颇具威望,瞧他都放下了,其余人见风使舵,自觉站在皇帝一边。
“陛下圣明。”整个营帐的人不谋而合,齐齐跪下。
杜清荷弯腰,头贴着柔软的毛毯,做出相同的动作,可她无法欺骗自己,说出一样的话来。
这是她第二次直面皇权,一次是谢钦明和她因赵王妃之事争执不休,一次便是这次的赵王之死。
她盼着谢钦明不要成为皇帝,这样她和宁国公府的罪就会少些。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只有志向有能力的雄鹰,如果飞不到与他匹配的高度,怎能独享四海,纵横四方呢?
他若甘于屈居人下,成为笼中鸟任人宰割,那今日之赵王,便是明日之谢钦明。
她渐渐麻木,在四周“陛下圣明”的呼喊中闭上了眼。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皇帝没了一个儿子,而赵王妃的父母一样要不回她们的女儿。世人不知皇室内的龃龉,只知秋猎过后,皇帝的大儿子赵王与赵王妃在打猎途中被猎物所伤,不治身亡。
花季女子刚以为能逃出生天,结果却进入下一个地狱。
赵王不是她的好归宿,父母几番利用,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清不楚。
杜清荷合手膜拜:“愿赵王妃,下辈子能找个好去处,莫与皇家再有牵扯。”
她回魏王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祠堂拜祭这些先人的牌位。
在这,越是虔诚便是心安。
“你希望赵王妃与赵王莫有牵扯,那你呢?也想撇得干干净净吗?”与她共来祠堂的谢钦明听到她口中的絮絮叨叨,手里的香差点折断。
他的腿脚还没好,按着府医的叮嘱本来是不宜出行的,结果疾风弄来了一张四轮车,把人架上去就能推着走,十分方便。
于是谢钦明不讨喜地跟着她身后来了。
世人皆道美人调笑是风景,殊不知女儿铁骨也是一番奇妙滋味,杜清荷板着脸,两眉间连成一条线,有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一次又一次敷衍地强调:“妾是您的妻,不会走的。”
“王爷,您就别试探妾了。要是走,妾早在悬崖边上,您岌岌可危的时候就逃,何苦等到现在。”
自从陛下的旨意下来后,回程的这段时间,他便问了不少类似的问题,句句夹枪带棒,反复试验她的真心。
“我不这么问,怎知你是否真心实意?”他轻飘飘的语气道出阴森森的问题。
女人叹气:“难不成妾真的要把心刨出来给您瞧瞧?”
谢钦明覆上她的胸口处,他的手上残存着烧香的灰,余留的热,衣服的指纹是手掌走过的印记。
手上用了巧劲儿,捏住她衣领刺绣上的花骨朵,细细摩挲红得靡烂的花蕊,一下两下,仿佛真的要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
他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在他怀里毫无招架之力。
“你当真愿意随我去封地吗?不愿的话,我去和陛下说。在都城,皇帝、太子都在,是最繁华之处,比跟着我好得多。”他又问,看似为她考虑,可若是她说出一句不顺他心意的话,恐怕下一刻便成了刀下亡魂。
“妾……”
她望着他,回想起第一眼见他的模样,纵然寡言却绝没有这般患得患失,秋猎一事,他真变了好多。
“呵”,谢钦明摇头,自嘲笑笑,“你不必自称妾,我今后是一个闲散王爷,不比你高贵到哪里。”
起身回京之日,皇帝宣了道圣旨,震惊朝野。
其内容立晋王为太子,驻守都城,各王去往封地,年前启程。
连晋王和晋王妃都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成了太子和太子妃。
皇帝把物证扔在火盆里,给了他们一巴掌;颁了圣旨,又给了他们一颗糖。
有人欢喜有人愁,晋王喜不自胜,而魏王谢钦明,何曾能接受?
他五岁上战场,班师回朝后在兵部恪尽职守,无一不是想在陛下面前证明自己是能堪大用的儿子,即使后来对父母心冷都未放弃过这个想法,可如今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被一道圣旨毁于一旦。
杜清荷被打断,提起一口气,重新开口:“夫唱妇随,你去哪我去哪。”
她主动握住他那双温暖的手,环抱住他,像母亲般抚摸着他的黑发,谢钦明的头顺势埋在她的脖颈处,鼻息传来阵阵女子身上的清香。
内心才得以瞬刻安息。
“煜郎,你是战场上的大将军,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个人不可能永远赢,你如今这样我便很欢喜,我不在乎你输或赢。”
她知道再多的言语都难以填补他心里的伤,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宁国公府靠魏王府庇护,她们同样是谢钦明最坚强的后盾。
“和娘……”谢钦明抱了她许久许久,与她耳鬓厮磨,从天明至黑夜。
杜清荷知道,他说的是“和”,并非“荷”。可为什么每次听到,眼前就会浮现出,十五年前,那个每次凯旋的少年朝她奔来的模样。
那少年的轮廓逐渐模糊,泪眼朦胧中,他的轮廓变得清晰,却好似换了一人。
明月依旧,青山又见我,故人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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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宁国公府也是杜清荷思忖良久的结果。一方面,她不满宁国公夫人暴露她的身世,将自己置于两难之间;另一方面,她不得不敬佩宁国公夫人独自撑起一整个家族的魄力,保全了整个宁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不做婆媳,她们才能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临走前,便想来问问她的意见。
“你现在应该清楚自己的处境了。是攻是守,全在一念之间,你们去了封地,多的是时间想,不急在这一时。”这是宁国公夫人给杜清荷最后的忠告。
杜清荷想守,可就怕有朝一日,退无可退,与其到那时绝地反击,不如从一开始就养精蓄锐呢?
总归是件麻烦事。
魏地靠南,冬日都是热的,都城偏寒,一年到头没几个月是热的,这么一来,平日里穿的衣服不适合带到魏地。
回去的路上,她让朱雀去采买布匹制些轻薄的衣衫。
朱雀随口提了一嘴:“可是去玲珑斋?”
“慢着,玲珑斋……”破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线,“玲珑斋是谁家的铺子?”
“是太子妃的……”太子妃母家是皇商,城中有近一半的成衣铺都是她家经营的。
主仆二人醒悟过来,原来关于赵王妃的一切都是圈套。根本不是什么打抱不平,她们一早就被盯上了。
玲珑斋掌柜来和她们斡旋退衣事宜是假,故意让杜清荷看到赵王府的衣物才是真。在赵王府时,那时还是晋王妃的太子妃引众人过来,围观了一场闹剧,她自己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好低劣的手段,偏生自己还上钩了。
杜清荷扶额:“去上次秋猎做衣的那家成衣铺吧。”
“还有,把府医叫过来。”
朱雀不解王妃为何突然让府医过来,但还是按着命令去请了。
回到魏王府,府医早已侯在屋内。杜清荷让侍女把太子妃送的暗花罗拿过来,递给府医。
府医先是拿起来嗅了嗅,无色无味,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女主人沉郁的脸,让人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于是又翻来覆去看好几遍。
府医小心翼翼:“可否让小人撕一小片下来?”
她点点头,示意朱雀动手。朱雀得到指示,手起刀落,大方地剪了一片给他。
府医得了布,用火折子一烧,脸色顿时不对,连忙将火扑灭。
“这是梦昙香,毒性不大,会使人致幻,最大的问题会使人成瘾,长期依赖于它。”府医一一如实答道。
她并未听说过这种药,便继续问道:“听起来与五石散相似。”
“像也不像,”府医摇摇头,“梦昙香无需点燃,平时香味极淡,几乎闻不出来,却依然能发挥药性。小人方才点燃不过是增强了它的香味才能发现。”
将药藏在上好的布匹里,无色无味,能在不知不觉中击溃一个人的精神。
“朱雀,你把这些布送到玲珑斋,让他们做几件我能穿的衣服送过来。”
晋王妃,不,现在如今是太子妃了。她既想博得她这位新弟妹的信任,又要悄无声息地害人,可一定要让新太子妃计成了才好。
敌人轻敌,对他们才是好事。
“这件事只能天知,地知,还有这个屋子里的人知道,如若泄露出去半字,以家法处置。”魏王府的家法,犹如军法般的存在,没有人敢随意挑战。
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魏王府与东宫有任何不和的迹象。
准备换新地图啦,前夫哥正在来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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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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