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的人循声望去，看清来人之后，顿时脸色一变，均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只有宋嫣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如松树挺拓清隽的谢怀溓，不做反应。
谢怀溓由远及近，阔步走到宋嫣身边，随意看了一眼她桌上的酒杯酒壶，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傻子喝了多少。他低眸，再看向她呆怔的双眼，分明已经醉得不轻了。
“我今日带嫣娘出宫，未曾想得如此厚待。”
他话语不疾不徐，个中不快却耳目昭彰。
许秀珠惊慌失色，低头心虚地辩解道：“殿下恕罪，我们也是头一次见嫣娘，因与她投缘，才……才一时兴起喝多了酒，别无他意。”
谢怀溓沉着脸，在场之人立时不敢吭声，仅余泉水泠泠空响。
眼见情形不对，程茜也不好置身事外，往前走了一步轻声解释道：“殿下，秀珠的确是喜爱嫣娘，所以才这般与她玩笑，她并非有心为难嫣娘的。”
说到后面，她脸色因窘迫而发红，显然不愿被谢怀溓撞见这场面。
一旁的许秀珠听到她为自己求情，稍稍安心些许。不论如何，程茜身份尊贵，或许还是未来的太子妃，可不是宋嫣这个小官的庶女的能相比的，太子看在她的面子上，总不会太过于怪罪自己。
谢怀溓未作回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边上为宋嫣倒酒的侍女身上，开口问道：“她喝了多少？”
那侍女生怕被问罪，惴恐答道：“大概……十五六杯左右。”
谢怀溓转而对众人道：“各位姑娘皆是知书达理之人，自然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既然诸位与嫣娘投缘，那么她喝了多少，也请喝多少吧。”
在场的一干人等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后，却也不敢违逆太子的意思，只得喏喏道：“是。”
宋嫣脑子嗡嗡的，已经分辨不出眼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末了，她依稀看到她们都在福身行礼。
对，她是随谢怀溓一同赴宴，这里到处都是显贵，她也该行礼才对。
她正思索要如何行礼时，猛然听到有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跟我回宫。”
是谢怀溓的声音！
她倏地清醒了几分，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俊朗的面容。
他眉宇微蹙，唇角轻抿，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一眼比什么解酒药都管用，宋嫣提着裙摆，拖着昏沉沉的身子跟在了他后面。
从流觞亭出来，谢怀溓再没了一丝好脸色，冷脸吩咐随从：“去备马车，再派人通知三殿下，说我们先回宫了。”
“是。”
说完，他大步往外面走，而宋嫣则一声不吭地紧跟在后。
他步子太大，为了跟上他，宋嫣加快步伐，谁知刚走几步，便不慎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往前扑倒下去。
谢怀溓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见她一脸醉意，想来也是走不动了。
松涛苑过往的仆人见到这一幕，忙上前道：“太子殿下，这儿有厢房，可容这位姑娘歇息。”
怀里的人不使力气，软软地要往下跌。谢怀溓揽着她正了正身子，边道：“不必了。”
那仆从又道：“那我去唤几个嬷嬷，帮忙把这位姑娘扶上马车。”
周围偶有人来往，谢怀溓沉吟须臾，弯腰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去忙你的吧。”
在仆人诧异的眼神中，他抱着人大步流星地离去。
踏上马车，谢怀溓将迷迷糊糊的人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另一端，沉声对外道：“回宫。”
……
松涛苑厢房内。
一名仆从事无巨细地禀报方才所见所闻。
谢怀煜耐心听完，拧着眉头问道：“你果真瞧见他抱着人走的？”
仆从应道：“是，小的说让嬷嬷来，谁知太子二话不说，竟自己抱着那姑娘走的，当时还有好几人也瞧见了。”
谢怀煜点了点头，一时拿不准他这位皇兄的想法。
谢怀溓身为太子，自幼便是由礼仪法度教养着长大的，从不会轻易做出格的事情，在女色方面更是克制，突然纳了宋嫣入东宫本就纳罕，现又大张旗鼓地把人带出来，还当众如此亲昵，实在是不寻常。
莫不是真对宋嫣上了心？
他略微忖度，继而道：“去把宋二姑娘叫来。”
那人领命退下，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宋珊进了屋门。
她进门，施然行礼，“殿下。”
谢怀煜随意挥手，“坐吧。”
待宋珊落座，而后他便闻到一股酒味，再看向她时，发觉她脸色明显发红。谢怀煜笑着问道：“怎么喝酒了？”
宋珊摸了摸脸，不悦地撇嘴道：“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宋嫣。”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对谢怀煜少了一分平日的礼敬，言语间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谢怀煜只当是女儿家间的龃龉，戏谑道：“怎么了？难道她还能欺负了你去？”
“她哪有那本事。”宋珊忿忿道，“不过都是靠太子在背后给她撑腰罢了。”
“皇兄？”
“嗯。”宋珊将在流觞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谢怀煜，“……就因那宋嫣多喝了几杯酒，太子动怒，连程茜求情都没用，在场的姑娘都跟着喝了不少酒赔罪。”
谢怀煜奇道：“皇兄当真这么喜爱宋嫣？”
“似乎是吧。”宋珊憋闷回道。她自觉处处比宋嫣出挑，何至于今日在众人面前都让她占尽了风头！不过都是因为在扬州她与太子相处的时日多些而已罢了，等三殿下夺了太子之位，瞧她以后还神气什么。
“没想到皇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竟还是个情种。”谢怀煜嘴角露出一个笑，“宋嫣她怎么说？”
“我还没来得及问，便有人来了。”
“她能信得过吗？”
宋珊笃信道：“自然，她打小便被我母亲教训得规规矩矩的，又没别的依仗，应当不会出卖我们。我会时刻留意她的动静，若有反常，定当立即禀告殿下。”
谢怀煜道：“二姑娘如此得力，是我之幸。”
宋珊脸上染上一团红晕，含羞道：“能为殿下解忧，是珊儿三生有幸。”
谢怀煜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等登上太子之位，我便求父皇要你进宫，绝不亏待了你。”
宋珊靠在他胸前，“珊儿也等着那一天呢。”
……
马车上，宋嫣昏沉地依在车壁上，陡然一阵颠簸，晃得她整个人径直朝另一方倒下去，靠上了一个稍微软乎些的东西，不再撞得她脑袋疼了。
她脸颊发烫，而垫在下面的触感似是绸缎般光滑微凉，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
“坐好。”
头顶忽然响起一声淡薄冷漠的话语，她吃力地仰起头，睁开眼便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剑眉星目，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一般，好看极了。
宋嫣盯着他看了许久，朱唇轻启，含混地唤了一声：“崔玹。”
谢怀溓听到这个称呼，一垂眸，便对上了一双莹润流光的眼睛。
崔玹，她倒是还想着当初的自己。但他并不喜欢，隐匿苟存，九死一生，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意味着那段艰险困厄的时光。
他冷声道：“你叫我什么？”
这副神态似乎起了作用，她皱着眉，犹疑片刻后才道：“殿下。”
还认得清人就好。谢怀溓瞥了一眼攥着自己衣袖的手，又道：“坐好。”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宋嫣此刻便是如此，即便知道他是谢怀溓，对他却没了清醒时的畏惧，说话也跟着越发大胆起来：“我难受，不想坐起来。”
谢怀溓没曾想她会这样，而后轻讽道：“酒量不行还喝这么多，你不难受谁难受。”
“还不都是你。”宋嫣辩解道，“你非要带我来这，她们都是高门大户家的千金贵女，我如何敢不喝。”
清醒时唯唯诺诺，喝醉后倒放肆大胆了。
谢怀溓冷哼一声，“你方才若拿出与我顶嘴这股劲出来，谁敢轻易戏弄你？”
宋嫣不满地抿了抿唇，“是你吩咐我，要我说话做事注意分寸，我若是得罪了人，你又会怪我。”
谢怀溓一时无言，须臾后道：“伶牙俐齿，是该吃些亏，长点记性。”
话落，马车停了下来，外头的侍卫道：“殿下，已经到东宫了。”
谢怀溓抽了抽衣袖，“下车。”
车子行驶时还没多大感觉，一停下来，宋嫣顿觉头晕目眩，一动也不想动。她不肯松手，耍赖般道：“我不想走，殿下，你抱我吧，就像刚才上车那样。”
她迷糊的记得，是被他抱上车的。
谢怀溓端了脸色，“宋嫣，你别得寸进尺。”
“你怎么变得这么凶？”宋嫣责备似的道，“明明你之前在扬州的时候，对我那么好，怎么现在这么凶？”
“扬州？”谢怀溓嘲弄地反问道：“对你好，然后再被背叛一次吗？”
宋嫣无辜地望着他，口齿不清地解释道：“我没有背叛你，从来没有。你对我这么好，是一个大好人，我怎么还会背叛你呢……”
马车内的话音断断续续，半晌后，侍卫抬起头，看见往日端庄的太子殿下抱着人下了马车。
“真的与我无关……”他怀里的人口中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双手环在他肩上。殿下脸色不虞，走了几步终于忍无可忍道：“住嘴。”
然而宋嫣置若罔闻，一心在辨白自身上。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当时我并不知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说得累了，偏头贴在了他肩上，“殿下，你别总是那么小气。”
谢怀溓停下脚步，低头冷眼道：“宋嫣，你再多说一句，往后别想离开东宫半步。”
怀里总算没了动静，宋嫣噤声，双目怔怔地愣了一会儿，随后抓紧了他的前襟，埋首在他胸腔，“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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