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徒儿,渴不渴?”
古系舟殷勤地端来一盏热茶,吹温了呈到魔尊嘴边,笑呵呵道:“先喝口水再抄。”
李屿奋笔疾书,腾出手来接过茶盏,应付着喝了一小口,便立马放到一边,沾了墨水接着写。
不一会儿,古系舟又凑了上来,站在魔尊身后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勤快的像个小丫头。
少年顿笔,偏头问:“师尊想做什么?”
古系舟一屁股滑坐在地,朝魔尊伸出右手,可怜巴巴道:“好徒儿,为师手疼。”
李屿蹙眉,“受伤了?”拉过手来仔细端详,“我看看。”
道人看着徒弟笑嘻嘻道:“小伤,你替我把剩下的抄完我就不疼了。”
魔尊叹了口气,无奈道:“还剩多少遍?”
古系舟手举到徒弟眼前,食指微微勾蜷。
“九遍?”
李屿恍然大悟,略带埋怨道:“抄这么快你不疼谁疼?”
道人眼神飘忽,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九十九遍。”
“……”
古系舟乐乐呵呵,转头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拿了过来,搬了条凳子坐在魔尊身旁。
笔砚纸墨全都一股脑堆在桌子一角。
不仅如此,他还很是大方地说道:“你先抄你那份,抄完自己的再来抄我的。”
“我来帮你研墨!”
说完,捞过砚台墨块就开始磨。
李屿叹了口气,将宗规翻后一页,就着前段接着往后抄。
古系舟趴在书案上,两臂交叠,下巴抵着衣袖,默默看着徒弟动笔,李屿每抄完一行,他便将砚台往徒弟笔下一推,笑眯眯道:“喏。”
窗外刮来凉风,卷起素帘如舞,书案烛台火舌跃动。
蜡油顺着烛体流下,弄脏了刚抄好的十数份宗规。
墨水浸透纸张,李屿收笔,把刚抄好的那份叠好放在一边,拿了张新纸来,笔往旁边沾了沾,却落了空。
身旁那位仙宗少主,趴在书案上,双目紧闭,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呼吸均匀而流畅,已然进入梦乡。
魔尊放下毛笔,从古系舟手中小心翼翼抽出墨块。
正准备研墨,手一顿,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脱下外衫,轻轻盖在古系舟身上。
手才放下,一缕黑烟从窗外蹿了进来,停在古系舟头顶。
烟雾散去,一行潦草狂放的赤金色大字漂浮半空。
‘尊上,魔族有异,速归。’
李屿神情凝重,随即起手施术,使出千里传音,召唤下属。
“过来替本尊一晚。”
半刻钟后。
风贞一顿步一顿步慢慢悠悠入了祠堂,整个人像霜打的茄醋浸的瓜,焉巴焉巴地走了过来。
“尊上,我都睡着了你还叫我过来……”
魔尊冷声道:“魔族有异,如若明早本尊还未归,你需想法子替我骗过古系舟。”
风贞愁眉苦脸,接连叹气:“唉!唉!”坐在李屿方才的位置上,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就要开始抄。
李屿挤在两人之间,狗护食一般,命令下属:“到那边去抄。”
风贞不情不愿,懒洋洋地扬起头,试图蒙混过关。
“那儿连蜡烛都没点。”
“废话少说。”
魔尊将桌上纸墨一股脑放到古系舟原本那张书案上,用眼神威胁风贞:“不许到这来。”
风贞手举到耳边,对天发誓:“好好好,我绝不碰您宝贝师尊一根手指头。”
走之前,李屿还是不放心,干脆把书案上的蜡烛给收走了。
虽然,这好像没什么用。
***
魔族,丹水池。
魔族地界到天裂之处距离最近,天裂在即,数不清的邪物穿越裂缝,从另一个世界来到此处。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肆虐、杀戮,疯狂而残忍,魔族各部深受其扰。
若非实在应付不了,钟破晓是不会在明知他抽不开身的情况下,还冒险传信通知他回来。
李屿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案发地。
那些邪物长着人的模样,却无臂无腿,一口獠牙可以将世间一切坚硬的东西摧毁。
它们秃鹫一般盘旋在丹水池上空,只要逮着机会便极速俯冲而下,嘴角咧到后脑,一口便能吃下半截人身。
魔兵魔将或执剑或执刀,一圈一圈,将低阶魔族护在中间。
千里丹池尸横遍野,残肢断臂散在各处,清澈甘甜的丹池水已然染成赤红色。空气中浓烈血腥味令人闻之作呕。
天地昏暗,乌云遮住日色,扬起的尘土遮蔽视线,狂风呼啸,邪物极度兴奋,刺耳尖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这里的一切,和十五年前天裂前的场景如出一辙。
它们自来到修真界,屡战屡胜,屡胜屡战,从无敌手。故而愈来愈肆无忌惮,它们离魔族众人仅剩不到一丈距离,甚至,时不时有几只邪物飞扑而下,随便扯下一颗脑袋吞吃入腹。
下方,魔族圈子越缩越小,人群中传来呜咽哭声,一开始还是细小的哽咽,随着邪物逐渐靠近,终于绷不住,变为嚎啕大哭。
士兵们逐步后退,握紧武器,警惕地望着上方鬼魅一般的索命邪物。
“看样子,它们要准备发起最后一次进攻了。”
嘭!
一位士兵丢掉武器,疯了一般不管不顾挤入圈内,跌在同族的血水中,抱头痛哭。
牛将军怒呵:“魔不可无拳,兵不可无器,给老子捡起来!”
士兵将头埋入腿间,颤声道:“将军,我害怕,我才十五岁,我还不想死。”
牛将军高举大刀,挥刀砍向跃跃欲试的一只邪物,抓住它虚无缥缈的下肢,横刀砍成两半,而后甩鼻涕一般,掷入池中,溅起血雨。
“怕个毛!要死老子陪你们一块死!”
狂风席卷,丹水池掀起圈圈红浪,天完全暗了下来,邪物与黑夜融为一体,他们只能靠声音辨别敌人的方位。
嘶——咔!
尖牙崩碎头骨,血液混着脑浆溅入身边人耳内,黏黏糊了半张脸。
分明是还春季,在场魔族却浑身汗毛竖起,躯体僵直,如坠冰窟。
咦呀——咦呀——
邪物享受狩猎的快感,它们故意伸长舌头,蹭过皮肤,血一般的滑腻触感激得人毛骨悚然。
嘶——咔!
又一名魔族遭了殃。
几位胆小的魔族完全被吓破了胆,瘫倒在地,宛如将死的旱鱼,在砧板上狠命抽搐啪打。
嘶——咔!
又是一声,这一次成功击溃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崩溃了。
邪物们目的达成,它们沆瀣一气,汇聚一团,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遮天巨网,以极快的速度铺覆而下。
牛将军举起伴了他数十年的大刀,横在颈上,闭上眼睛,在刀刃即将触碰到他肌肤的那一刻。
一股强力将大刀击飞出去数十丈,震得牛将军整条手臂都发麻。
他睁开眼。
凛冽男音惊雷一般在空中炸响。
“退到本尊身后。”
他们头顶,一位黑衣青年,背负金枪,身悬高空,周身杀气腾腾,逼得邪物们一退再退。
“尊上!是尊上!尊上来了!”
青年对面,方才还气势汹汹霸道无比的邪物们已然退到一边,抱作一团。不敢再有多余动作。
李屿根本没想放过它们。出手狠辣迅捷,两手握杆,灵力灌入破钧,一枪扫过,金光将千里丹池照得亮如白昼。
只一招,邪物们便在强劲灵力的攻势下,烟消云散,尸骨无存。
金色尘雾如春雨般落下,一丝丝轻柔细腻,融入骨血,驱散恐惧,净化丹池,润物细无声。
尊主至,魔族众人丢掉武器,齐齐下跪。
“谢尊上救命之恩!”
李屿缓缓下落,收了破钧,朝臣民微微点头,袖下手掌微微抬了抬,示意他们起身。
“谢尊上!”
众人起身。
“咩——”
一只羊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停在魔尊身前一丈远处,周身皮毛黄白滑顺,面带微笑,行为乖巧,很是讨人喜欢。
李屿一下便被它吸去了目光,眼睛直勾勾盯着它,心中若有所思。
一位中年男子急急冲了出来,将白羊拉入怀下,慌忙做出解释:“尊上,这羊是俺娘子从仙族手里抢来的,俺正准备杀呢,那些鬼东西就来了,俺……”
举起屠刀,“俺这就把它杀了。”
李屿快步走近,两指夹住刀刃,轻轻推到一边,而后拂袍蹲下,大手抚上羊头,眼中柔光几乎要溢了出来。抬眸笑问:“有奶吗?”
中年男子愣了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痴痴道:“俺,俺……”
魔尊脸上笑意淡了些,抬眸认真问道:“这羊,有奶吗?”
牛将军快步走来,帮忙解释道:“这母羊才下了崽,应该有。”
李屿站起来,掏了掏左边兜,没钱,又在右边掏了掏,还是空空如也,于是朝牛将军伸出手。
牛将军不解,“嗯?”
魔尊折了折掌,点头,“嗯。”
“噢噢!”牛将军恍然大悟,掏光了裤兜,才掏出来十块灵石。
“尊上,都在这儿了。”
魔尊啧了一声,收了钱,微微挑眉,“夫人管得严?”
牛将军面颊泛起红晕,略带羞涩道:“家妻凶悍,惭愧惭愧。”
雨停了,邪物被彻底诛杀。
“回去找凌云上,叫他给你钱,另外,再补些钱给这位老哥。”抬了抬下巴,道:“它,连同它的孩子,本尊都要了。”
说完,魔尊朝一直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的臣民们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捻手掐诀,落地起阵,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声音从天上传来:“天亮前送本尊殿上。”
牛将军抱拳答:“是!”
解决完丹水池的邪物,魔尊马不停蹄,接着赶往另一个地方。
邪物分散的程度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广得多。丹水池只是其中一处,除此之外,魔族地界还有许多城池被邪物糟蹋得满目疮痍。
他虽回来得及时,但魔族因此次天灾所遭受的损失,依旧不小。
等他将散布在修真界各处的邪物完全解决完,已是后半夜。
李屿回到魔宫,坐在尊座上,岔开腿,两膝抵着桌角,认真听着钟破晓汇报这几日的魔族要事。
魔宫戒律森严,规矩繁多,无论何时声音都绝不超过五十分贝。
听习惯了耳边吵闹,突然回来,李屿还有些不适应,两条腿怎么放都不舒服,屁股在尊座上挪来挪去,惹得钟破晓没多久便要抬眼看看他。
半个时辰后,钟破晓合上文书,从百宝锦囊中翻出一块软垫呈给魔尊。
李屿不解,疑惑地看着她,拒绝道:“不必。”
钟破晓收了软垫,偷偷观察魔尊神情,试探问道:“尊上,此次朝圣天宗一行,您可有寻到补天石的下落?”
闻言,李屿先是点了点头,罢了,没过多久,又轻轻摇了摇头。
钟破晓狐疑道:“寻到了但带不出来?”
“嗯,朝圣天宗设下结界,本尊……”沉吟片刻,如实说道:“带不走他。”
钟破晓两手抱拳,“可需属下相助?”
李屿立马回绝:“石头在朝圣天宗少主身上,由本尊一人即可。”
钟破晓上前一步,急道:“补天石认主了?尊上何不直接杀了他?”
李屿脸色一沉,反问道:“他命本不该绝,因众生亡便要取一人性命为换,这是个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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