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物……”
古系舟陡然睁眼,扒着李屿胳膊起身,缓缓站定。虎口撑着前额,微微晃动脑袋,极力保持清醒。
张守节快步跑来,掰过那弟子肩膀,蹙眉道:“你说清楚,什么邪物。”
弟子仰头,发白的唇不住颤抖,眼中淌下两行清泪,指缝中同门的血还未凉透。
“长老,是,是十七年前的那些,它们又回来了。”
“啊!”
此言一出,举殿皆惊。
宗内年轻一辈要不就没经历过,要不就是当时年纪太小,现下已经不记得了。
但,即便是忘了,他们亦能在前辈们的描述中清晰窥见当年惨状。
对修真界而言,那简直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整整一年,修真界日月消散,天地崩裂,邪物横行。那些没有手臂长着长尾的黑色暗影,成群结队,翻山越野,它们见人便杀见兽便咬,所经之流腥臭干涸,所过之山寸草不生。
修士们勤勤恳恳修来的灵力,在邪物面前,全成了废铜烂铁。
甚至,在当时许多仙魔族都不是被邪物杀死,而是由于太惊恐害怕,死守房门不出,等到天裂修补完毕,登记人员伤亡的弟子上了门,才知,他们竟是活活饿死在家中。
也是在同样一场灾难,李屿的爹娘,魔族当时新生一代的翘楚,风雨不停,日夜兼程,寻遍修真界,在找到天裂之地后,以身殉道,数千人顷刻之间尽数化为黄土,这才勉强保住了修真界。
而今,不过才享受了十七年安稳日子,它们便撕裂界门,卷土重来。
紫霄殿陷入死寂,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好像是见了鬼。
没有人给出解决方案,没有人敢率先迈出殿门。
有许多不知情的仙族,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了高台处的“照世仙尊”身上。
十七年间,从未有人告诉过古系舟,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知者无畏。
簌——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从众人身边闪过。
照世仙尊的声音,战鼓一般在每个人耳边擂响。
“所有人,随我迎战!”
殿中人还在踌躇。
路尽刀咬紧牙关,心一横,拔出背上大刀,跟在少主身后便追了上去。
“左右不过是个死!怕他娘个蛋!今夜就算是命尽此处,老子也要先拉几只邪物垫背!”
爹上了,儿子自然也不能躲在角落里等死。
路居流套上鞋子,绕过一众胆小怂包,一下子跟到爹的步子,父子俩并肩狂奔,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杀出去!”
前有照世仙尊开道,后有除魔长老身先士卒,他们的勇敢成功带动了后来者。一时间猛士如过江之鲫,一个个邪物也不怕了,死也不怕了,两腿一迈冲出去就是干!
殿外麒麟石像后。
古系舟松开李屿,两掌称在膝上,脸色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可有,法子,带我飞到天上?”
李屿召出破钧,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不行,太危险。”
道人扯了扯他的衣角,好声好气地劝:“你别忘了,我如今可是照世仙尊。邪物来袭,我不冲谁冲?我不战谁战?”
少年看都不看他,邪物危险难控,陪他演到殿外已是纵容,再多的,不管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
古系舟戳一戳魔尊手里的破钧,身体似有若无的往回倾。
“你干不干,不愿的话为师就去找路。”
“把另一只手伸出来。”
古系舟笑嘻嘻伸出手。
少年拉过道人手掌,并拢两指,将指腹覆在道人略微发烫的手腕,沉声道:“此为灵力转借,维持不了多久。”
古系舟看着源源不断涌入自己身体里的赤色灵光,问:“多久是多久?”
李屿抬眸,认真道:“顶多一炷香。”
道人点头。
“那好,等我们上天后,一炷香内你找机会再悄悄带我下来。”
少年收了指,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古系舟后退一步,压着声音埋怨道:“怎么?难不成真要我个没灵力的做前锋?有点道德好不好?”
魔族叹了口气,无奈地叮嘱:“上了天,跟紧我,不许到处乱跑。”
道人不以为意,反驳他:“你是师尊我是师尊?还命令起我来了,你这是以下犯上欺师灭祖。”
少年加重音调,语气有些凶道:“古系舟,这不是开玩笑。”
古系舟反握住他的手,敛了笑容,认真地说道:“他们都很厉害,你不要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
魔尊抬头,看着几乎密布天空的黑色飘物,心下一沉再沉。
你我自然无事,而他们,本尊就不敢保证了。
天完全暗了下来,朝圣山狂风大作,天空是沉沉的幽蓝色,抬眼不见群星,仅有弯月散发着森森寒光。
在道人身后,魔尊悄悄解决了周身十丈所有妄图靠近的邪物。
古系舟张开双臂,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飞行。他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头发飘了起来,像自由的风筝,迎着狂风疯舞。
天上的感觉,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忍不住仰头兴奋大叫。
“喔!这种感觉真妙!”
爹娘看他看得紧,平日里就连站在五六层的高楼上站的出了些,他们都要立马过来将他拉回去,更别说上天了,那是想都别想。
风忽然大了起来,箭一般从脚边射过,古系舟一个没站稳,脚一滑,身子控制不住往后倒。
一只手掌有力的托住了他的小臂,道人回头,想要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谁知,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张极为沉重的脸。
古系舟笑了笑,两手拉住他的手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席长老说了,上一回邪物来袭,修真界大获全胜,这次也一定可以,不怕,师尊保护你啊。”
少年脸色一暗,对准古系舟迅速出掌。
灵风拂过道人鬓发,古系舟侧目看去,在他耳边,一只邪物被李屿掐住了脖颈,熊熊烈火包围了它的身体,李屿甚至没给它尖叫的机会,顷刻之间,一具同人一般大小的生灵便在少年掌中,化为齑粉。
也是魔尊的这次疏忽,让古系舟看到了不一样的视角。
一个与欢快刺激的飞天之旅截然相反的视角。
他的下方,或者说所有他先前的视角之外的地方。
邪物肆虐,生灵涂炭。
那些东西,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的多。
古系舟垂下手臂,喃喃道:“怎会……”
“你多大了?”
道人脖子哽了哽,嘴里沁出几分苦涩,“十七。”
魔尊狐疑道:“没有人和你解释过邪物?”
古系舟面色煞白,一双眸子失了光彩,急促而颤抖地说道:“我只知修真界胜,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他们到底有多骇人。”
他抓住魔尊手臂,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带我去天魂殿!”
李屿看着自己手臂,眼神向上一扫,对上道人目光,冷声道:“古系舟,你又想做什么。”
古系舟紧紧抓住他,急道:“那里有青斋设的结界,修真界没人能破,你把我放下,然后去救他们!”
魔尊默默移开视线,望着诡异冷月,一言不发。
幻形药在极度的紧张和酒精的催化下失去效用。
拽着少年的手松开了。
古系舟轻声道:“我没有能力反抗,把我带在身边,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魔尊依旧坚持。
他说:“凭什么。”
李屿似乎是觉得自己上一句话说得不够坚决,他紧接着又问了一遍。
“凭什么要救?”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正是你们朝圣天宗吗?若非你们强占着补天石不肯献出,我的爹娘怎会牺牲。邪物又怎会撕开裂缝,卷土重来?
魔尊咽了口水,不自觉握紧拳头。
若此事发生在一年前,他或许还会考虑出手。
可,偏偏是现在。
偏偏是他得知了所有真相,并且对朝圣天宗这个虚伪的仙门产生了极深的怨念之后。
当年,补天石将修补天裂的预言传遍修真界。所有人都将它视为活着的希望。为了尽快找到它,魔、仙两族合力,源源不断派兵出寻,不知多少人牺牲在了寻石的途中。可他们,这些自誉为救世仙主的修真高门,却把它藏了起来,自私的将它据为己有。
直到现在,补天石在修真界都还只是个传说,没有人知道,那方足矣撼动天下的神器,其实一直被朝圣天宗藏在他们的少主体内。
李屿探查过,补天石认主的时间横纹,与古系舟的出生时辰相吻合。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将补天石送入了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少主身上。
朝圣天宗十七年前造下的孽。
如今这种局面,无非是自食恶果。
他暗下决心,无论古系舟怎么求他,他都绝不会出手。
弑亲之仇虽死难平。
至于古系舟,也只是因为他还有用。
古系舟再次拽住他的衣袖,就像是即将溺死在深海中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屿,天下生灵,共出一处,不分仙魔。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我知道你很厉害,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不在话下,但是他们,那些修为不高的弟子,他们何其无辜。”
天完全黑了。风愈来愈大,掀起的衣袍噗噗作响,邪物尖细张狂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同在一处,古系舟的手比死人还要凉,李屿掌心却沁出了热汗。
十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年仅三岁的李屿,失去了挚爱他的双亲。
底下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那些害怕的绝望的呐喊,他都感同身受。
少年拳头逐渐泄了力。
他动摇了。
“你就不怕我死在外面?”
魔尊扭过头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那张清秀的面庞,早就泪流满面。
古系舟飞速抹掉眼泪,急切地说道:“金兰咒!我们可以结金兰咒,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受到同样的伤害,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死!”
道人一边抬手擦去源源不断落下来的泪水,一边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我记得咒语,我记得,爹教过的,我,我想不起来了……李屿……”
风声很大,即使两人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也不太能听清对方讲了什么。
“我去。”
古系舟仰头,愣愣的看着他。
魔尊垂眸,情不自禁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了少主即将滑下的泪珠。
“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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