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感觉热饮更好喝耶。」
光晕蓝紫迷幻,脸颊近病态的蒙雾荧白。熟客半撑着脸趴在吧台,抬脸望他。醉意朦胧。
「甜甜的,还有巧克力。」
因为就是加了酒精的热巧克力。
酒精含量很低。基酒是黄酒,但液体成分主要是牛奶,佐以巧克力和可可粉、少量红茶。口感比起酒更像热可可。
他自己不喜欢这种口味,很少调配。
不过客人很喜欢。
雨夜沙沙。灯色昏昏。
接近闭店时间,喧腾水流落在水池杯具。周一夜晚大雨滂沱,门外狂风肆虐。店内只有店主和唯一的客人。正如之前无数个界限模糊的夜晚。
「最近不是睡不好么?主料是热牛奶,可以助眠哦。」
「怪不得这么好喝!可以去开成品店了!好厉害。比甜品店的好喝诶。」
「是么?基酒是甜黄酒。」
「诶…好少见到你用黄酒哦。」
确实很少用。这还是第一次用国酒调配。
「毕竟发酵酒做基酒对口感会有影响。您更喜欢清爽的口感,是不是?」
「也是哦。不过热饮还好啦。怎么今天突然想起用发酵酒了?」
「听说,也可以助眠。」
「唔、…这么一说,怎么真的有点困了……」
酒液见底,杯壁残留淡褐痕迹。熟客托腮仰颈,面颊绯红。基酒度数太低,今夜她至多半醉,此刻却像困极了,视线涣散,眼眸半阖,彷佛随时将要醉倒。好似中了催眠术。
「加班很辛苦吧?」
「嗯。…我不喜欢工作。」
熟客呓语似的呢喃。困意发酵,她的头低垂下去,海藻般的发丝滑落肩头。
她很少工作日来Nevoeiro。
胸口深处、心中莫名一动。
那一瞬间他或许想说什么。
不想工作就不要做了。
有预感说出口会有怎样的回应。一定是「可是要生活呀」这类话。他也清楚自己会用什么作为回应。
但可以么?
为数不多良心作祟的时刻。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她被生活折磨的战栗模样渗出浓丽的、使人着迷的绚烂苦痛。数年前的夜晚,他没有说出那句话。
熟客睡着了。
玻璃杯盛着散射的光。最后一盏未洗琉璃,边缘残留微润的淡红。水流喧腾。指尖划过杯壁,水红烙在指腹,像肌肤自然渗出的血色。血色被水流与泡沫冲散。
时间不早,该关店了。
吧台上某人呼吸均匀绵长。
…微妙的不快。
她就这么睡着了。
特意调来助眠的酒很有效果,就这点而言也算有成就感。但她就这么睡着了。成就感被另一种奇怪的心情压下。
他看起来很安全吗?
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想吧。
她亲口说过他看起来男女关系混乱。
不怕发生什么吗?是信任他,觉得他不会做,还是做了也无所谓呢?换成数年后的他,这时大概已经顺理成章发展到下一步。
为数不多良心作祟的时刻。
想不清为什么只对她良心作祟。
可能因为她很少周一来。可能因为她看起来很累了。可能因为她今夜宿醉,明早还要上班。
凌乱发丝遮住熟睡眉眼。
指尖残留冰冷水珠,避开光洁皮肤,轻轻撩起垂落发丝。水滴在发梢滚动,浸湿了一缕打着卷儿的墨线。
「……」
客人睡得很沈。
身体起伏,睡颜安详。
双腮绯红,唇蜜是富有光泽的水色。
指腹轻轻擦过温热唇瓣,带去一抹宛如肌肤自然渗出的血色。
手指太凉。
客人被冰得难受,发出细细的反对声。
他倏尔收手。
许久,轻声提醒:
「起来了。明天还要上班吧?该回家了。」
「唔、?…啊,我睡着了。好困…」
「回家到床上睡,好不好?来,我扶你…怎么,想在这里睡么?」
「唔唔……、对哦,老板你要关店了…嗯,没事的,我可以、…麻烦帮我打个车…」
这个状态还是不要打车了。
他一边嘴上哄着客人,说车已经打好了很快就到;一边扶着对方下楼去地下车库,小心地把她塞进后排,系上了安全带。
调酒师每晚都会喝酒。他开不了车,喊朋友来,自己坐副驾。想的是如果她睡着了就在车里睡一晚上。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停车后她睡醒了。
没发现他,迷迷糊糊和朋友道谢,没得到回应就拉开车门下车,晃晃悠悠地走回了家。
他目送客人走进单元楼。
没过多久,收到报平安的惯例消息,终于吩咐朋友驶离。
返程路上,雨已经停了。
夜色深暗,空气中氤氲湿气。
「难得你有目标耶,叶哥。」
汽车将启动时,Party上强行喊来的朋友兴致勃勃,视线在踉跄背影消失处游移,最终转到他的侧脸。
「蛮漂亮的,还没见过这种类型。还没拿下么?不如直接陪她上楼吧?我就在这等你。」
「熟客。」他说,「别打主意。」
对方笑了:「诶~是说当做朋友吗?」
朋友。
他把黎潮当朋友吗?
……
这个话题没有后续。
后半夜,他和朋友一起参加聚会。圈子里都是熟人。牌局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两人都把这个话题抛之脑后。
……
……
“——所以说,该睡还是要睡啦,叶哥。”
六年后,中心医院停车场,炽阳高悬。纤瘦背影没入人潮。
驾驶位,如今染成银发的朋友还是冲他笑,声音轻快活泼。
“你看——要是那时候把她上了,现在哪还用这么麻烦?”
14
检测报告少有当天发放。今天一共做了四项检查,除了超声检查当场出结果,其他都要1-7个工作日。最后一项要抽血。
统一采血口靠近侧门,最近的休息处是侧门正对的长廊。立春不久,廊内空气仍有凉意。
采血时脱下半边外套,卷起一侧袖口,护士说棉签按压针眼时间越久越好,所以现在还不能穿。
没套袖子的左边外套,最开始是披在肩上的,走动间不知不觉掉下去。左手刚扎过针,右手在按针眼,实在没有披外套的余裕,只好置之不理。
你坐在蓝色排椅边缘发呆。
好像很久没有自己来医院了。
以往都是季晓陪你。哪怕偶尔两边假期对不上,遇上体检日,他也会特意请假陪你。
这一次,检查的事你没有告诉爱人。
其实可以告诉他的。
毕竟在备孕。做妇科检查很合理。理由随时可以编出一大堆。
“……”
内侧长裙布料单薄。
穿堂风吹过,凉意流窜。
为什么没告诉他呢?
也不是很难解释的事。
可能因为最深层的原因。是被某人威胁的结果。错误的衍生。应激源。
也可能因为某种模糊而笃定的预感。
“……”
医院长廊声音嘈杂。
靠近门廊的位置,消毒水的气息并不如内部浓郁。更多是穿堂风的阴晦凉意。内部不流通的气味交杂外部渗入的冷气。贴肤的单薄布料难以御寒。
冷气从鼻腔蔓延到肌肤。
肌肤比鼻腔更先感受。
逐渐接近的不紧不慢的步伐。
气息。
彷佛极远处传来的嘈杂。
檀香若有似无。
模糊而笃定的预感。
“……”
你坐在医院侧门附近的长廊休息处,垂着头,视线低垂,发呆似的按压出血点。
也不是没想过逃走。想过还是不要来检查比较好。不要给对方接近自己的机会。但可能吗?这样一个随时监视你的偷窥狂。比起每天提心吊胆的躲避,或许在公共场合直面要更安全。
你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可以谈谈呢?哪怕清楚这是过于乐观的幻想。建立在不想被恋人知晓的前提下。事已至此,你又还能做什么?
木制品的气息。
檀香渐浓。
视线的范围先映出纯黑色的衣摆。鞋尖亮面的皮革映出模糊的画面。眼尾掠过一抹冷青色的金属光泽。窸窸窣窣,左肩轻轻一沈。浸满了冷气的外衣搭在肩头,坠下更深的寒冷。
身侧的位置是空的。
来人没有坐下。
“怎么样?”
彷佛早有约定的爱人,叶青接过你手中的超声报告,顺势牵起你的手。起身刹那,分外亲密地将你揽进怀中。耳畔传来轻声安抚。
“痛不痛?手酸么?我来帮你按…”
他的指尖比冷气还凉。
肌肤比鼻腔更先感受气息。夹杂薄荷的香气,无孔不入的冰冷檀香。
“……”
指尖几乎要颤抖。
视线难以转移,始终低垂,掠过对方无名指赤金色的戒指,凝在鞋尖亮面的皮革。左肩外衣被按在肩头。裙摆扬起风的弧度。
他揽着你朝院外走。
“医生怎么说?我记得超声检查是当天出…”
“没有。”你打断他,低声说,“我没有怀孕。”
身侧青年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忽地笑了。
“看来他也不太行呀。”叶青含笑说,“我们都该努力了,是不是?”
什么「我们」?
难以言喻的恶寒。
差不多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到底为什么?喉咙深处拧着絮状的毛茸茸的什么,像是想要呕吐,又像是发痒的咳嗽。你看向他,声音没有任何原因地哑了。
“不要。…现在,要带我去哪儿?我不去那种地方。不要继续了。”
“那种地方?”
俊美风流的青年凝视着你,微笑起来。
“我也想去呢,可惜你今天不太方便。我们去车上聊一聊,怎么样?”
你不太方便?
啊,因为刚做了妇科检查。因为医生很温柔,他不说你都忘记了。
也就是说不会发生关系。
应该不会吧。听他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骗你的。
“其他的事也不要。”胸口稍稍松懈了,你抿唇摇头,“我不想跟你共处一室。”
他柔声说:“好。”
今天太阳很大,走近停车场,无遮挡的空旷处阳光明媚。青年贴心地替你挡光,还是在笑,神色散漫,动作轻柔。
“我带了位朋友。不放心就让他陪同,可以么?”
…朋友?
他的朋友,应该也是那种人吧。像上次的金麟一样。一旦发生冲突,恐怕会第一时间帮忙控制住你。
胸口盘旋着浓郁的不安。
此刻尚还有逃离的机会。
但这次逃了,下次又能怎么办?你想寄希望于他对自己失去兴趣,可反抗或许会让他产生进一步的「征服欲」。在此之前,面对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怎么也不算一个坏主意。
前提是,如果真的只是聊聊天。
停车场最深处,林荫之下,散发出逼人财富气息的豪车静静停着。将走近时车窗降下,驾驶位银发的男生侧倚车门,半撑脸颊,墨镜下方鹿似的漂亮眼睛轻佻抬起,极冒昧地、肆无忌惮地在你脸颊转过一道圈,终于转向了身侧青年。
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个微妙的、你并未意识到的,男性之间的对视。这一须臾的对视后,眼前极为眼熟的男生指尖钳着细银烟管,不知怎地笑了。
“下午好呀,黎姐姐。”
男孩分外亲热地说,“应该认识我吧?姐姐。自我介绍一下,我真名叫向锦昀。”
中心医院,露天停车场,谁也察觉不到的隐蔽角落。
模糊视线的大团阴影中,身为热播电影男主演的当红明星吐出一团雾金色的烟圈,笑嘻嘻地说:
“——叶哥说姐姐胆子很小,怕你不敢和他单独聊天儿,我就不请自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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