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什么呢？
林一元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要躲避这个问题。
她比常人都更加热衷于学习，在高中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掷在了学习上，摒弃了一切她曾经喜欢的娱乐活动。她曾经很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杂书，从言情小说到严肃文学都爱看，但在高中她除了高一的时候，还会翻一翻喜欢的书之外，高二高三几乎就没再动过了。
其中潜藏的原因是让人痛苦的，她一直死死地憋在心中。
要说吗？
她垂下眼，盯着漆黑一片的地面，犹豫着。
要将那些听上去有些矫情的故事和盘托出吗？
换做是平常，她肯定是不会的。林一元甚至能想象出，如果是平常问她这个事情，她一定还是那一幅平静的笑容，对着问问题的人笑一笑，然后搪塞过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
或许是太晚了，困意让她少了些警惕心，黑夜掩盖了她的无助与痛苦，她抬起头，望着窗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有个弟弟吗？”林一元说。
杨飒点了点头，安静地在旁边给予她回应：“我知道，但没怎么见过他。”
林一元笑了一下，笑意有点冷：“当然，因为我高中的时候，他才两三岁，我家里人肯定不会把他带出来的。”
两三岁？
杨飒算了一下年龄差，瞪大了眼：“那你们差......？”
“十三岁。”林一元说，“我上初三的时候，我妈妈生的他。”
听到弟弟这个词汇，再加上林一元略带无奈和冷冽的语气，杨飒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已经触及到了问题的核心。
“所以你家里人是有些......”重男轻女吗？
杨飒还没把话说完，林一元就敏锐地察觉了杨飒的意思。她苦笑了一声，趴在桌子上，从杨飒的角度就只能看见她披散在肩上的长长的头发，慢慢向后延申，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试探性地靠了过去，轻轻拍了拍林一元的肩膀，视作安抚。
林一元没有抗拒杨飒的动作，或者说，她已然陷入了回忆之中，并没有察觉到杨飒的动作。
她眼神有些迷茫，呆呆地看着前方。
“你想说重男轻女吗？其实我不知道。”她眨眨眼，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在初中前一直都是独生子女，过得也都是独生子女的生活。我以为我不会有弟弟妹妹了，直到初三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她怀孕了，她看起来很高兴，说以后家里就不止有一个孩子了，会热闹很多。”
“我当时看她那么开心，我也没说什么，虽然我也害怕会不会这个新来的弟弟妹妹把爸爸妈妈给我的‘爱’分走，听上去是不是有些幼稚？我也曾以开玩笑的形式问过爸爸妈妈，他们有了弟弟妹妹之后，对我的爱会不会少，我妈妈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不会的，我还是会始终是他们的宝贝女儿。”
“我爸爸和妈妈是有学识的人，所以我也相信他们不会做重男轻女这种腐朽的事情。但后来弟弟出生了，我也有点搞不清楚了。”林一元说着说着，眼中更加迷茫起来，仿佛她自己也在探寻一个答案，“家里都是弟弟的玩具，整日飘着的都是奶粉的味道。厕所都是弟弟的纸尿裤，家中一半的公共空间都是他的东西。”
“这不还是重男轻女吗？”杨飒皱眉。
林一元有些迷茫：“我其实分不清。因为弟弟才刚出生，是不是家人对他对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家里也是这样的。她让我放宽心，等弟弟长大一些了，就都会好起来了。”
林一元相信了母亲的说辞。即使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被忽视感，但她还是告诉自己，这都是暂时的。她曾经也以强烈的姿态展现自己的需求，告诉家人她也要被看见，家人也给予了安抚。她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后来呢？”
“后来我中考了，考上了我们那边的重点高中。你知道在那一刻，我发现我夺回了家人的目光。我妈妈很高兴地看着我，说我是她的骄傲。我爸爸那几天脸上的笑容没下来。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说，我是他们最心爱的女儿。那几天家里所有人提起的都是我。”
“那几天我心中的忧虑少了很多，我发现好的成绩能够帮我拉回父母的注意力。所以我在高中就开始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我希望依照这个方法，让他们能够多看我几眼。”
林一元苦笑着：“我是不是很可笑？”
杨飒拍了拍林一元的肩膀，给她了一个不含任何情愫，只单纯出于朋友对朋友的安抚的拥抱。
林一元被拥入怀的时候，下意识僵硬了一下，但随后意识到这个拥抱的无害，才慢慢地让自己放松下来，靠在了他的肩上。杨飒的胸膛很温暖，飘着一股好闻的皂角味，她能感受到男生紧紧地搂住她，似乎想要给她力量。
两人拥抱之中，能听见不知是谁的心跳猛烈地跳动声。
半晌，两人分开。
林一元揉了揉脸，长发挡住了带上些绯红的耳尖，继续说。
“我一直对我弟弟有敌意，因为我觉得他抢走了很多父母对我的关注。所以我一直在等弟弟长大，直到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医生检查出他智力发育迟滞，并伴有感统失调。这意味着他是个病人。我妈妈有些崩溃，爸爸也很生气，觉得为什么生了一个这样的儿子。但我其实......有一点高兴。因为我知道可能弟弟在成绩上，永远都比不过我了。或许我分到的爱，可能会比他多一点点。”
杨飒听着听着，突然意识到林一元为什么一直在迷茫父母究竟是不是重男轻女。
他动了一下手指，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
“但弟弟生病，这是事实。我家人得花费更多更多的时间在他的身上。我得到的那一点点的关注，好像又消失了。你说我爸妈是重男轻女吗？我分不清楚。他们对弟弟更多的关照，究竟是因为弟弟是个男孩子，还是因为弟弟年龄太小了，还是因为弟弟存在生理上的情况呢？”
林一元盯着自己的鞋，语气变得有些平淡。
这个问题困惑了她很久。
后来也觉得没那么重要了。她试图让自己沉溺于学习之中，一方面就是让自己对于父母目光的在意少一些，另一面，潜意识也是希望成绩的提高能够带来父母更多的在意。看起来有些矛盾的两个想法，却能够通过一个方式实现。
谎言重复一千次就成了真理。
她告诉自己一万次，她不在意妈妈爸爸到底爱不爱她，到底更爱谁。人生在世，父母不过是陪着她走了人生一小段路的人而已。
但有些时候她看到母亲发来的消息，是告诉她弟弟最近的成绩又提高了，或是弟弟今天的运动视频。她点都不想点开，但还是在聊天框中打下“嗯嗯好”的这种一看就能看出来的敷衍回答。
但毋庸置疑，她父母还是爱她的，以至于林一元依旧不想承认，她父母是重男轻女的人。
她叹了口气，托腮望着前方。
杨飒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引出了林一元心底的隐痛。他又心疼又惊喜。心疼于林一元的这些年自我的迷惘，又惊喜于林一元能够愿意对他吐露些许她内心的秘密。
他猜这些事情，林一元或许除了对杜衡说过之外，就没再和其他人讲过了。
这种除了杜衡之外，是唯一一个和她分享秘密的人的事实，让杨飒有些欣喜。
他转头看了看林一元，笑起来：“没关系，人生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父母的爱固然重要，但你已经有了很好的友情，以后也会有更好的......其他感情的。”他卡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说出爱情那两个字。
林一元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氛围有些沉重起来，杨飒盯着林一元，用有些轻松的语调谈起了他的家庭。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不知道我喜欢计算机。尤其是在高中的时候，根本没有接触过，以至于填专业的时候，我甚至也想填语言，以后想成为一个翻译。”
林一元有了些兴趣，她疑惑地盯着杨飒的方向，有些好奇：“为什么？”
“可能是觉得很赚钱？也可能觉得很酷。”杨飒耸了耸肩，“那时候电视上那些口译官多厉害呀，而且听说时薪很高。”
林一元疑惑：“但是他们很累，而且也不是每天都有工作。”
“这不是现在才知道吗？”杨飒眯起眼笑着，“而且我妈也觉得不靠谱，她劝了我好几天，但我还是死犟着不改，最后你猜她是怎么说服我的？”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一双眼亮闪闪的：“怎么说服的？”
“当然是......”他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了一下，停了下来。
林一元有些疑惑，她耐心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便想追问下去，疑问的话语刚开了一个口就也停了下来。
是被迫的。
她隐约察觉到自己身旁的皂角香浓郁了数倍，温度也上升了不少。她抬头望去，似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靠近了些许，带着些压迫感向她笼罩而来。
某一瞬间皂角的味道浓郁到了极点，她能明显的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笼在了怀中，即使那人小心翼翼的没有碰到她。
“......杨飒？”
“嗯？”声音就在她的正上面，无限靠近于她，男生有些慵懒，声音甚至还透露着些许无辜疑问。
好像在问林一元，怎么了？
还怎么了？林一元有些气恼，突然做出这种动作是要干什么啊？她盯着脚下，想要找到杨飒小腿的位置，狠狠地踹一脚。
然后林一元高估了她的视力。
踢去的那一刻，她恰恰好蹭过了杨飒的小腿。
那一刻两个人都僵住了。
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立刻传到她的大脑之中。因为是夏天，林一元穿了裙子，杨飒的下装也比较轻薄，更能直接感受到这种皮肤相接的感受。她呼吸一窒，立刻收回了腿。
随后就听到杨飒疑惑的声音：“怎么了？”
林一元咬牙笑了一下：“没事，活动一下腿，不小心碰到了。”
敷衍的借口。但杨飒听起来好像是相信了，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维持着目前的姿势。
黑暗中人的听觉会更加敏锐。林一元听见杨飒的手就撑在她左侧的桌上，和她的肩膀以及手臂就差一点点的距离，传来的热量让她有些紧张。她的手空握了一下，听见他的手在桌上移动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被翻动的动静。
他在找东西？找什么？为什么非要现在找？
林一元脑中闪过无数的想法，就在她实在有些受不了，想要开口推开杨飒的时候，他直起了身。是一个很快的动作，但林一元缺莫名觉得有些漫长。她能感受到杨飒慢慢地收拢手臂，吐息的温热擦过她的耳畔，带了些红润和指尖的颤抖。
当然，也不可避免的，擦过了她的手臂。
只是......似乎停留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稍微长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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