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去烧水的时候，小桃浑身没力气的瘫坐在沙发上，然后捞起桌沿的茶杯，一口一口喝着。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她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结果一找，沙发抱枕下面压着一只黑色的，是他哥的。
来电显示就是一串号码，没有备注，钱小桃没多想，大概率是诈骗。
她刚接起电话，那边很急，呼吸中都带着点喘。
“喂？小贝？”
很熟悉的声音，仿佛一道雷从上劈下，钱小桃脑子都懵懵的。要是之前集训的时候没有碰到李云晓，钱小桃可能真把这声音忘了一干二净，毕竟那时候她不大，当然也有非常讨厌抗拒的原因。但是她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上回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就非得再找上我们？
“喂......”
电话那头声音缓下来，但钱小桃莫名觉得是催命符。她真的好讨厌好不耐烦这种虚假的声音。
“是我。”钱小桃看了眼小贝关着的房门说。
那边好半天没说话，快一分钟后才吞吞吐吐的，说，是桃子啊。
钱小桃自动过滤掉那些毫无意义的寒暄。
“上次我说的不清楚吗？”
李云晓是真的有些慌。虽然她没怎么养过钱小桃，但毕竟是自己生下来的，小的时候那种咬人的疯劲儿她现在仍然记得，胳膊上牙印好像都还渗着血。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
我只是凭着自己的方法活下去而已，我不想把自己的一生就扔在那个满是病痛家里，为什么全家人都要我照顾啊。呕吐物，大小便，擦洗身子，什么都要我管，真的很脏，我为什么就非得过那样的生活呢，我也才二十出头啊，怎么能就这么完了......
但到现在她的五个孩子，只有小贝，真的就只有小贝，让她能够感受到血缘关系的存在，她想我是妈妈啊，咱们还能组成一个家。
对，钱小桃就是个疯子，当年那么小就敢往死里咬人。
李云晓冷静下来问道：“你哥哥呢？”
钱小桃是真的很想穿过去打架，反正她们俩人不是没打过。
“你想要多少钱？”
李云晓嗤笑说：“桃子，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钱小桃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骨都绷的明显发白，但语气还是淡淡的，“哦，然后呢。”
刚接电话的时候，徐东不知道是谁，但是听了这么一会儿，也想起了那串号码。
钱小桃语气越来越平淡，但是神情很冷，徐东听小贝说起过，桃子生气的时候很吓人，现在看确实如此。
钱小桃被她左一句右一句搞的心烦，直截了当地问：“直说吧，到底什么事？”
“我要离婚了。”
“嗯，然后呢。”
离婚，说明这次还真是下了血本，竟然跟现在的男人领了结婚证不是吗？
“我要回南市。”
“嗯，你回呗，南市又不是我家的，你想回就回。”小桃又补充说：“但有一点，我和钱小贝不会管你。”
“钱小桃，你哥知道你这么冷漠吗，你怎么就跟小贝不一样呢，你告诉小贝，妈妈还需要一万块钱，账号还是那个，他知道的。”李云晓说完，就挂了。
钱小桃愣愣的，看着手机屏幕黑掉，半天才喃喃出声，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徐东不清楚兄妹俩和家里的关系，但从俩人通话的状态也能知道，非常不好。
泡面早就坨了，徐东想着给桃子煮个玉米算了，结果钱小贝睡醒了。
他刚走到客厅，见小桃拿着自己的手机。
跨过茶几，从小桃手里拿过手机说：“谁给我打电话了？”说着看了眼通讯录，过于熟悉的数字，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一下愣在了原地。
钱小桃也不为难，直接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你的？又怎么劝说让你给她转钱？她跟你说过要离婚回南市的事吗？钱小贝，为什么要再联系，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以后，就咱俩也能过，你就非得很心软是吧？”
刚问完这几个问题，桃子的泪就忍不住了。很生气，也委屈，为什么哥哥不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钱小贝见桃子哭是真的心慌了，小时候生病打针要哭，吃药苦了要哭，不仅要哭，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嚎啕大哭，现在呢，连哭都是委委屈屈的小声哽咽。小贝心疼，难受。
他坐在桃子一旁，人桃用胳膊一擦，本来就没多少的泪水沾在胳膊上，也就是眼睛红了点。
小贝伸出手背也给人擦擦，但是小姑娘倔，脸给扭到一旁。
钱小贝无奈，也只能跟着对方走，揉着本就快散掉的丸子头，配上红眼睛，可怜儿样的。“桃子，哥没说原谅她，哥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她那时候难，没办法了给我打了电话，我不能啥也不管，但更多的也没有了。她要离婚回南市的事我不知道，知道了，也肯定不让她破坏我们的生活。”
钱小桃越听越忍不住说话哽咽着，“我就是......就是难受，我觉得咱们，你我还有东哥生一块生活多好啊，我就是，也害怕。”
钱小贝把人虚抱着，安慰道：“哥知道，是她的错，桃子长大了，有选择的权利，行了，哥，给你保证，这回是最后一次。快去洗把脸，明早还上学呢，不准再哭了啊，要不核桃眼。”
把小桃哄着回去，就剩下小贝和徐东在客厅。
徐东过去，把人抱在怀里。
钱小贝也就顺势把头埋进怀里，待了一会儿，还嫌不够，伸出胳膊圈住人的脖子，身子往上，腿分开，现在俩人严丝合缝，心跳声都要共享。
徐东感受着人的呼吸和身上柔软的触感。突然一点温热，落在徐东敏感的脖子上。
他失笑也缓和气氛：“今天怎么回事，要不我也哭一下，咱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小贝不想说话，用拳头往人身上打了一下，“我就是心疼桃子。”
“我知道。”徐东给人回应的同时，把人抱的更紧了一点。
钱小贝被安抚的很受用。
“桃子一直说自己是冷漠的人，其实不是，没人比她会心疼人了。只是我妈确实对她不好。”钱小贝打开一句话，后面的话好像十分顺畅的就能说出来了。
“我一直觉得她可怜，不到二十岁就生下了我，虽然以前的人结婚都早，但也还是个小女孩儿。按现在来说，正是爱美的年纪，穿裙子买发卡，但我家穷，人都治不起了，哪还有钱打扮呢。我爷我爸一样的病，瘫痪到床上，吃喝拉撒都得她管，她整天邋里邋遢的给人擦身子，有时候尿到床上，拉到床上，都得她收拾。当时我就问啊，知道是这条件咋还能嫁过去呢，不是往火坑里跳，人说我爸当时还好好的呢，她家里把彩礼都收了，还不少。我不敢再问那彩礼到她手里没，怕她伤心。”小贝说的很缓慢，好像还带着点当时的画面一样的。
“那时候桃子更小，但会喊妈妈哥哥，可逗了。我家里所有笑声都是桃子，自从有了桃子，我就有了盼头，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啥是盼头，但就是觉得这是个活人，不会一直躺在床上，她会下地走，会跑，会跟着别的小孩儿扔石头，我感觉自己也有劲了。”
“之后呢，躺在床上的人一直躺在了地下，不会再醒过来。下葬的时候，她才是真正解脱。但她没有最灿烂的十七八岁了。又过了几天，总有些陌生人来家里，邻居大娘们说我妈要改嫁了，其实算什么改嫁呢，她和我爸结婚的时候都不能领证。最后她和我说，那家人只能接受她把桃子带走，说是女孩怎么都好安排，要是我也跟着过去了，那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人家不愿意。她呢，好像也从没想过把我带走。”
“那一天，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大太阳，有三四十度差不多，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但还是瞧见了她的大红唇和黑色裙子，原来她很白的，化完妆后确实好看，也就是那一刻，小桃狠狠把她胳膊咬了一口，都流血了，任她怎么拽抱就是不上车，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她走了，也必须走。小桃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听见了我妈想把我卖掉，卖给一个男的，说是给人家当闺女养，说我乖，说我能干活，也说我长得好看。”
“我看着那辆挺旧的二手车往村口驶去，最后太阳照过车屁股后，我看不见了，到今天为止也没再见她一面，我就牵着小桃回家了，回家路上我家外面的小菜园还长了几根黄瓜，我俩给摘了，回去烧了一锅甜汤，就着黄瓜吃完了。”
“我们一直在家住着，过了一段时间，我也不再上学了，就出去找了点活干。也听说过她到下一家又生了个闺女，好像又离了还是直接走了，不清楚。直到，桃子上高二，我到市中心的酒吧工作，她联系上了我，说遇到难处了，让我给转点钱过去。当时，我也纳闷，也觉得竟然还会给我打电话，我不敢让桃知道。但钱不能不给，我小时候发烧，她一边骂我，用手杵我说你怎么这么赔钱这么能折腾，一边又给我买感冒冲剂，字都不识几个，还仔细辨认看那药能用不，所以她很可怜。”
徐东听着想着，心里挺不舒服。小贝难，那么小要带着妹妹，桃子难，妈妈不是妈妈，李云晓也难，怎么尽是些苦日子呢......
钱小贝说累了，趴在徐东宽阔的肩膀上，下巴蹭着。
还嘟起嘴往人耳朵上吹。
“睡觉去吧，我抱着你。”
“嗯。”
二十分钟左右，钱小贝睡熟过去，身子蜷起来，徐东没办法，给人掖好被角。门口传来一点声音，徐东穿上拖鞋出去。
一开门，见小桃在外面。
“我哥睡了？”
“嗯，刚睡着，你怎么到这时候还没睡？”
小桃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我哥是不是生气了？”
徐东到恒温壶里给人倒了杯温水，这哭的，一会儿该缺水了。他语气认真对桃子说：“桃，你心里得明白，你哥对谁生气也不会对你生气，他只会心疼你，别的他可以不在乎，你很重要，知道吗？”
桃子又想哭了，微微仰着点头。
“我知道，我就是...我说话不好听，我怕我哥......”她话还没说完，徐东就给打断了，“你哥永远不会怪你。”
给桃子送回房间，徐东还是没忍住交代几句，“听话赶紧睡觉，没几天竞赛考试了。”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钱小贝身上的被子又跑的被角也找不到。
真是管了大的，小的，拐回来还得管大的。
徐东脱掉衣服上床，小贝就熟悉的往怀里去了，双脚在人腿间一放，徐东一夹，人又舒服的睡过去。
徐东点了点他鼻子小声道：“怎么这么折腾人啊。”
但没事，以后紧着我一个人折腾，我可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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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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