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阳光很好。
伊利亚睁开眼睛，看着穿过林叶间的点点金色光斑，如是想着。
明媚的阳光穿过氤氲的雾气和层叠的叶片，在林地间形成了一片又一片并不连贯的区域。青翠的草丛上沾染着大颗的露珠，被经过的小动物一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溅湿了小动物的皮毛。
伊利亚斜靠在一块巨岩旁，难得有心情欣赏这片森林的美景。
她的神经已经连续紧绷了好几天，突然一放松下来，实在是觉得有些懒洋洋的。
“谢菲里德森林啊，那个时候没有停下来欣赏，真的很可惜。”伊利亚合上眼帘，在脑海里回想着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情景。
那时她十八岁，不过刚刚成年，已经位列高阶武者的行列，被誉为不世出的天才，甚至可以独自带领一支军队，为伊什塔王国平乱止患。
她独自领兵的第一程就是平定谢菲里德森林的魔兽潮。
魔兽在伊德兰尼大陆并不少见，有别于常规的野兽，它们天生就具有特殊的能力，有些甚至具备高级的智慧，与人无异。它们的名字来自天赋，意为具有魔力的野兽。
每逢春之女神到来之际，这些魔兽因为繁殖季的到来会变得格外暴躁，加上春季是全位面魔力活化的时节，往往会进一步刺激这些本就不稳定的魔兽，极容易形成怪物狂潮，袭击附近的村庄。
伊利亚当时就肩负着带领军队，击溃魔兽潮的职责。
和大部分吟游诗人口中的她“一出世就所向披靡”的故事不同，彼时的她经验并不丰富，虽有一身武艺和理论，却难以实施，采取了多次进攻依旧难以得见成效，一度有些自暴自弃，连接手的军队都对她颇有微词。
最后是她从北地带出来的伙伴们，那些和她亲如兄弟姐妹般的朋友们鼓励了她，引导和帮助她如何协调各方进行作战。
那时的他们和她年纪差不多，有的人年轻的脸庞上还残留着青涩的稚气，却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都是她舅舅从北方边镇借调给她的一把好手。
他们一点点教会她那些在书和训练场里没学过的东西，让她从一个战场新人迅速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将领。
在春天的末尾，以谢菲里德森林的高阶魔兽“黄金狮鹫”被她的军队讨伐为结果，她站在城墙上，高举魔兽被斩下的头颅，正式向整个王国宣告了伊利亚.卡斯特的胜利。
在那之后，她与她的军队一路高歌猛进，击败过邪教徒的集会，也击溃过敌国的入侵，甚至还打跑了一条青年白龙。
那时的伊利亚以为自己无所畏惧。她年轻，强大，未来无可限量，甚至成为了剑圣——她的人生怎会被黑暗包围？
然而现实远比战场的刀刃更锐利。
伊利亚把放在衣袋里的那几片徽章碎片拿出，珍惜地擦去上面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将它在阳光之下反复拼接。
也许是金属的反光太过刺眼，不知为何，伊利亚的眼眶里逐渐溢满了泪水。
直到伊利亚低头，想看清碎片上的纹路时，一滴水珠滴到碎片上，被她手忙脚乱地擦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软弱。
“你在哭吗？”
一个不合时宜的女孩声音突然响起来。
墨菲斯抱着一只温顺的野兔，站在林间的晨光里，身形流畅纤细，皮肤白皙而温润，脸颊还带着一丝圆润的婴儿肥。
看上去简直像个小精灵，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恶魔呢——不对!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伊利亚反应过来，三两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把徽章收起来，又变回了那个骄傲而坚定的模样。
“不过是下了一场雨而已。”她若无其事地说。
墨菲斯笑了一下，没像之前那样揪着她的丑态讽刺。
怀抱着野兔的女孩摸了摸兔子的头，转过身不去看伊利亚，慢慢走到另一边，背对着她坐下，抬起眼眸注视着被枝叶覆盖的天穹。
“是啊……下了场太阳雨呢。”
墨菲斯轻声说到。
过了一会，她的身后传来压抑的，小声的抽泣。
不久后，伊利亚收拾好了自己，整理了一下错综复杂的思绪，坐到了墨菲斯旁边。
“哭够了？”墨菲斯看了伊利亚一眼，似笑非笑。
刚刚的温柔果然是错觉啊，这家伙明明就是个恶魔。
伊利亚把对墨菲斯刚升起的一点好感全副抛之脑后。
但被调侃归被调侃，伊利亚倒也不是很计较。她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作为恶魔，你现在还没向我提条件，这不合理。”伊利亚没有回答墨菲斯的话，直白地反问道。
墨菲斯又摸了一把兔子，她似乎觉得手感不错：“这不好吗？真稀奇，这年头还有人上赶着要付出代价的。”
“我的舅舅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伊利亚坦诚地说：
“契约已经达成了，我能在灵魂深处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约束力，但你提供了契约中的帮助，却还没有提出代价，只能说明你所求之物，远超过我当时能支付的。”
墨菲斯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女孩虽然年轻，对于自身的能力掌握的也不够好，但她的直觉真的很敏锐。
虽然说墨菲斯驾临这个位面的目的并非出于恶意，但她还不能肯定伊利亚的立场。
在观察了伊利亚与切斯特的较量后，她对于伊利亚多少有了些别的猜测。
这个人类女孩的力量掌握的不够好，剑气这种属于自身武艺和意志的凝结都不能自如地使用，收到重伤就会被限制。
一个合格的剑圣，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墨菲斯在漫长的生命里曾与许多强大的存在交手过，其中不乏有剑圣这样以□□之力抗衡天地伟力的武者，但他们从来没有因为惯用手被废而暂时失去某种能力，除非这能力和他们的器官本身有关。
所以，伊利亚.卡斯特，这个从王都里唯一脱逃的非国王派，对于墨菲斯并不完全可信。
没有必要说的太过详细，但为了取得伊利亚的帮助和信任，一些事情还是可以告知的。
墨菲斯心下有了判断。
于是她说：“那份代价并非像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接下来的人生里将会做的梦，就是你需支付的代价。”
“什么意思？梦？”墨菲斯说得很抽象，伊利亚一时之间没转过弯来。
“唉，愚不可及。”墨菲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指了指自己：
“我是梦魔，存在比较特殊，并不依靠血肉之流以饱腹，而是通过进食智慧生命的精神碎片，也就是你们的梦来维系自我。”
“所以，你要支付的代价，只是你以后所有的梦都会被我吃掉，仅此而已。”
“只是这样？”伊利亚下意识地反问道。她不敢相信获得一位强大的恶魔的助力，需要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简单。
她在两天前亲眼目睹了她的仇敌切斯特，是以怎样绝望而决绝的方式，切断了和自身契约的恶魔君王的联系。
如今和那折磨切斯特三百年之久的恶魔君主同级的存在就坐在她身边，向她索取的代价仅是梦境，这让她本能地产生怀疑。
“你这不是知道我很强吗？怎么看不出你一点尊重？”墨菲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在伊利亚将要反驳之前摆出严肃的表情警告道：
“我必须事先和你说清楚，伊利亚，失去梦境并不是什么特别轻松的事情。人类会在梦里整理自己的记忆，宣泄未能说出口的感情，失去了梦境就意味着你失去了一个梳理情绪的途径。”
“而且，”墨菲斯顿了顿，然后才继续说下去：“有时，人们会在梦境里见到死去的人，或者想要见的人。如果你不再做梦，就意味着……”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伊利亚明白她的意思。
“就意味着我不会再一次见到他们。”
伊利亚喃喃低语。
墨菲斯难得有些不太忍心把这件事告诉她，但告知对方得与失是自己对契约精神的认知底线，不可能隐瞒不报。
不过出乎墨菲斯的预料，伊利亚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拍了拍脸颊，深呼吸了两次，然后用释然的语气说：
“就算能见到他们又怎么样？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呼唤你，我连为他们复仇的可能性都没有，更别提再次见到他们了。
墨菲斯，唯独对于召唤你这件事，我并不后悔。倒不如说，我该感谢当时回应我的恶魔是你才对，毕竟其他恶魔不可能只要这些东西。”
切斯特临死之前那疯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很显然，如果当时回应她呼唤的不是墨菲斯，而是其他恶魔，甚至就是索罗斯的话，伊利亚一定会彻底坠入深渊，再不复还。
墨菲斯被伊利亚直白的表达方式镇住了一下，然后别扭的转过头：“肉麻。”
“有吗？可能我比较习惯有话直说吧。”伊利亚笑了一下。
这两天她天天被墨菲斯讽刺，难得她有机会看到墨菲斯害羞的样子，居然觉得有些稀奇：“你不也是直接把代价告诉我了吗？都一样的。”
“不一样。把做事要支付的代价和要准备的筹码尽数告知，可是我作为打工人的底线。”墨菲斯哼了一声。
伊利亚听到了一个新奇的词汇：“打工人？那是什么？”
“就是要替别人做事情的人啊。”墨菲斯解释道。
伊利亚愣了一下：“你在替别人做事？”她有些惊讶，墨菲斯明确表示过自己不会替深渊做事，但除了深渊，还有谁有资格驱使这位强大的恶魔呢？
墨菲斯撇了一眼身旁的人类女孩，趁着她似乎对自己卸下了一些心防，决定适时透露部分事情：
“当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伊德兰尼？我可不是索罗斯，没兴趣搞什么阴谋诡计或者打打杀杀，如果不是有事情，我这个时候应该在其他位面度假才是。”
“你来我们的世界，是打算做什么？是谁让你过来的？”伊利亚内心有些微妙的警惕起来。对方毕竟是恶魔，不能轻易相信，但如此直白的告诉自己的目的……
一想到刚刚才说自己有话直说的，伊利亚觉得回旋镖来得属实有些快了。
“嗯，让我想想。”墨菲斯偏着头，左手食指抵在下巴上，状似苦恼，然后才说：
“我只是受人之托来找个东西而已，说到底那玩意本来就属于我们，只不过是被人偷了而已，具体的话呢，”
墨菲斯看着伊利亚，摊开双手：“我目前已经有了些猜测啦，不过，在你找到你舅舅之前，我只能告诉你大致的事情。”
“你父亲启动仪式用的核心道具，大概率就是我要找的东西。所以，我们利害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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