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见那银甲将军,谪仙般的俊美容貌,偏生浸着炼狱而来的煞气。
分明明仙门玉树,偏修修罗道。与宁尹楼五年前见到的戚准,大有不同。
“焚桑”
前方话音刚落,远空外传来一声近似儿啼的“唔嘤”,一只通体玄黑的猞猁狲自天际点踏祥云而来。巨兽皮毛溶在日光里,四足踏着升腾的雾霭,耳尖灵毫泛着的幽幽光晕,随呼吸明灭着星屑般的光点。
猞猁狲盘旋几步落于地面,蛰息伏在戚准脚边,拿头亲昵挤了挤。
随后一双琥珀色竖瞳金光一闪,警惕得盯向宁尹楼。
宁尹楼眯眯眼,在刺目的光线中撇了撇嘴……这花孔雀般的出场方式,不用仔细瞧,是戚准的本命灵兽焚桑,没跑儿了。
这只猞猁,比起五年前,更像一只孔雀了。当然这话儿,可不能当着戚准的面儿说,戚准这厮是个兽控,谁嘴焚桑,他就跟谁急。说起来,戚准当初之所以轻易落入宁尹楼为其量身定制的圈套,和这只猞猁脱不了干系。
猞猁狲曾是千年前西岳守山灵官的坐骑,传闻得此机缘者,有灵兽护法,必然登仙。因而自小得了焚桑庇佑的戚准,是离炎海当之无愧的天命之子。
焚桑此刻心情明显很不爽,弓起腰背,露出獠牙,一步一步向宁尹楼逼过来,喉咙发出“呼呼”的威胁声响。
宁尹楼悄悄向后退了半步,他没想到在边城会遇上戚准,现在还不是惹上这主仆二人的最佳时机。
“回来,焚桑。”
身前人冷眼旁观了片刻,须臾开口。
焚桑极为不满,但无奈戚准发话,只得恨恨环绕宁尹楼一圈,回到戚准身边伏卧下来。晃神间,只见那只黑金瑞兽,化作了一位跪坐在旁的古铜肤色的美丽少年,五官灵秀,睫羽修长,不似凡物。
猫眼美人不甘心得拽了拽身侧人的手臂。
“戚海主这么说,总要拿出证据不是?” 宁尹楼忙打断这对主仆。宁尹楼的宗旨,就是该嘴硬的时候绝不松口。
身后有位一向跟着高青的女将,迟疑开口, “…不对呀,青将军近月才显怀,怎会半日未见,腰身大了这许多?”
完了,没经验,羊桃塞多了。
宁尹楼厚脸皮道, “双胞胎…不行吗?”
“胡说!焚桑一双夜眼可窥天,他既已识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身后已有人叫嚣, “哪里来的假货!你把真正的青将军藏哪儿了?”
“戚海……” 宁尹楼正待要雄辩,被侧方一声洪亮的女声打断。
“海主!找到了! ”
来人随即看清眼前,“嗯?”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
好死不死,来的是真正的高青。
戚准盯着宁尹楼,冷哼了一声。
“什么事。”
高青还是见过世面的,虽然眼前情景非常诡异,但她有报在手,军令在先,泰山崩于前也当镇定自若。见到戚准问她,上前两步恭敬行了军礼,道, “禀海主,海谷关失踪的士伍子弟,一共二十七童,都找到了。另外,方才灵鸓传信,在西北域各域的城隍庙中,皆陆续找到了先前失踪的子弟,一共二百八十一童。”
“海主,这是…” 她禀报完,回头看向扮作了她容貌的宁尹楼。
宁尹楼咳咳两声,正主都来了,再瞒就不合适了。未等戚准将他下大狱,先一步卸了高青的伪装,低头骨节作响,再抬头是一副冯二脑袋的模样。
先发制人,他还有后招。
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滑跪几步,丝滑攀上戚准的膝盖, “海主明鉴,小人冯二,自幼随昆家班四处云游,是懂鱼龙曼衍幻术的戏侩。今日我们老大尤黑,不知怎得,演完戏就被抓走咯。老大对我有知遇之恩,小的一时糊涂,这才使了戏上用的幻术,妄图混进来救他。”
“小人上头还有个瘫痪的哑巴哥哥要养,小人不能死哇。” 他声泪俱下,特地将赵廉搬出来做文章。
近旁跪坐的焚桑,狠狠对着宁尹楼翻了个白眼,大抵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猞猁尖牙磨磨作响。
高青闻言,思索了片刻,回身对戚准道, “海主,此人的同班是因我家小儿被抓,既然家儿无恙,此事与尤黑无关,冯二也算是重情重义,不如…放他们一马?”
焚桑闻言惊怒,站起身指着宁尹楼道, “海主!不能放,你知道的,他是…”
戚准敲敲焚桑的脑袋,焚桑未再说出接下来的话。
众伍一片寂静。
“好,我可以暂时放了你们两个。”
戚准幽幽开口, “不过有个条件。几日后的岩西城宫宴,有两位熟客远道而来。你,还有你们昆家班,来演鱼龙曼衍。”
他轻蔑的眼神中,带着几丝玩味, “不过你记得,只是暂时。你的命,还有那几个昆伦奴的命,还在我手里。”
……
……
是夜,昆家班驻扎的小院。
门开,一群人围拥上来。
“尤老大!二脑袋!”
大伙儿红着眼眶,见二人全须全尾得回来,先前的丧气沉沉一下子被冲散。
“二脑袋!还是你有本事,老大果然没有信错人。”
“你竟然真能把老大从离炎海手里捞出来?”
“怎么捞的?讲讲呗?” 有人好奇发问。
“去去去,乱死了,都一边儿待着去,人两个好不容易才回来,得好生歇歇。” 森老班主几步冲出来,手里提溜根扁棍, “功练了么?腿压了么?回去练功!”
老班主扁棍一使,象征性照着几个小猢狲的屁股就要拍,一堆小的,一溜烟散没了影儿。
院里头只剩下尤黑二人。
“冯兄弟,谢谢你。” 尤黑望着班主和戏侩们的背影,喃喃道。
“尤大哥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间,说什么谢谢。” 宁尹楼轻松回道。要不是尤黑当初极力劝班主收下他和赵廉,他还真不好混进西北域来,
“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你说你进了獙犬灵囊后,就失去了记忆?” 宁尹楼问道。
“是。再醒来时,就被绑着出来见你了。” 尤黑自己也奇怪,不知在灵囊中沉睡了多久,只记得被抓是晨间,被放已是傍晚。
宁尹楼闻言皱眉,有哪里不对。
尤黑看见宁尹楼紧锁眉眼,拍了拍他肩膀, “此番若没有冯兄弟,我…怕是回不来了。当初你救了尤花,如今你又救了我,我兄妹二人欠你。我尤黑对着昆族神祖发誓,若冯兄弟有难,我定当豁出性命报答。”
尤黑兄妹是昆伦族的事,尤黑未隐瞒过宁尹楼。
宁尹楼摇摇头,这种好意受不起,他容易辜负。
二人一路说话间,到了后院的排房。
排房里,尤花正在照顾冯廉,听说哥哥和冯二回来,赶忙小跑几步出门。手里端着两碗早就熬好的解暑粥,眼下鼻尖红红的,显然哭了不少。
尤花呜哇扑进尤黑怀里。
宁尹楼拄着接上手的两碗粥,不愿气氛太低沉,大嘬了一口欣然称赞道, “尤姑娘这粥,真是九天灶神女下凡,才能修得的手艺。啧啧啧我今儿一整天,想的都是,我万不能就这么死了,一定要带回尤大哥,我可舍不得尤姑娘这碗粥。”
尤花哑着嗓子,发不出声音,哭起来难受,不想宁尹楼听到,便一直强力压抑哽咽。如今闻了这囫囵话儿,被逗笑,咯咯咯的笑颜展开。尤黑心里压着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兄妹二人小坐了会儿,便走了。
夜深人静,排房里只剩下宁尹楼和瘫在床上的赵廉。
赵廉沾了宁尹楼的光,众人下午回来,便将他从杂物间抬了出来。昆家班的人,是真以为冯廉是冯二亲哥哥,因此爱屋及乌,对冯廉照顾有加。
所以赵廉这些月的生活,只要宁尹楼不在,他过得还算舒坦。
此刻的赵廉,在尤花的关照下,安然进入梦乡,呼呼大睡。
宁尹楼没有睡意,由窗户一跃上房顶,坐在瓦片上看月亮。他细细捋着今日在边城驻地的种种…看来,离炎海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夜月被掠动,一阵黑雾升腾。
宁尹楼未回身,开口道,
“出来吧,我在等你。” 他知道这人一定会来找他。
黑暗中雾气翻腾,两道金光狠厉射来,砰一声落下,凿穿了屋顶瓦碎。
束束杀招,
招招夺命。
“不至于吧小孔雀。我不过先前利用过你,罪不至死吧。” 宁尹楼躲闪中,赖赖道。
宁尹楼像在房顶跳大神般,躲了这道躲那道,眼见焚桑杀招越开越大,隐约有伤及无辜的架势。于是脚下一踏,跃上旁边屋顶,一路轻功朝城外急行。
焚桑化兽形,在后头穷追不舍。
“小孔雀,戚准今天能拦你,就是没想现在杀我。你违命不怕再被敲么?”
一道金光狠狠甩下,宁尹楼脚下的屋顶被砸个深坑。
宁尹楼跳跳,火上浇油,看来这句提不得,忙转了话头, “好好好,不提戚准,那你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后方半晌,终于没有急光杀出。
宁尹楼也不再逃了,回身站定。
黑雾里,古铜肌肤的美人周身环绕金光走出,十分明艳,十分唬人。
那少年金瞳斜睨,愤愤开口,“你多管闲事,只能去死。”
“闲事?你是说尤黑?” 宁尹楼脑瓜子转了转,当即回道, “小孔雀…”
一道金光射喉而来。
“错了错了” 宁尹楼抽出腰绳抵挡,笑着改口,“小猞猁,你这就是冤枉我了。
我只是一时落魄了,债主太多,仇家太多,被狼狈追债到此地。路上随手救了个姑娘,就顺便藏在戏班里头混口饭吃。谁知道这戏班云游来云游去,目的地是你们西北域啊…要是知道,给我借条胆子我也不敢来。”
“你应该也听说了,冀连我就没待下去,就那么被揪出来了……先不说别的,戚准既然开口要我去演戏,如果今日就这么被你打死了,你也不好跟他交代吧?”
宁尹楼几番话,句句揣摩着焚桑的脑筋说,末了,夹着深意道,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回是背着戚准出来的。”
宁尹楼在赌,赌这只小猞猁再被他骗一次。
对面静了一会儿,良久迟疑道,
“那二人也要来,你真敢去岩西?”
焚桑口中的二人,指的是今日戚准提到的那两位熟客。
不久前,岩西城上下便都知道了,戚海主月初要大摆离炎大宴,款待如今仙陆上三宗的另外两宗天骄,承华宫的燕晟然,与崇乐宗的宁辛阑。
焚桑自然是不信宁尹楼敢去岩西的。要说天底下谁更恨宁尹楼,谁又更想抓住宁尹楼,非这二人莫属了。
宁尹楼出现在昆家班,本就够蹊跷。所以他干脆今日来杀了宁尹楼,一了百了,省得这厮闹的一地鸡毛,把事情都搅得地覆天翻了再去死,那就得不偿失了。
“敢,当然敢了。” 宁尹楼望望天边,离日出还有些时间,刚够他能耍完这番嘴皮子。
他狡黠笑笑,随即回身一副相当真诚的模样,
“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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