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宁妖人?” 有人诧异问道。
“没错,他此刻正在昆家班中。” 赵经年朝着宁尹楼假惺惺摆摆手。
众人只见赵经年所指,是个身着鱼龙服的白净小生。一手将褪去了半臂牲毛的尤黑架在肩上,一手搀着老班主,屁股后头跟着帮瘸瘸拐拐的小戏侩,正要溜之大吉。
台边的士伍后知后觉,上前拦住了宁尹楼一行。
有小辈作疑,“那是宁尹楼?可宁尹楼不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吗,瞧这小戏侩也就清秀了些……啧啧啧,也不过如此嘛。”
“你傻啊!” 旁边师兄模样的人,随即照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相传妖人在冀连的时候,就会扒人面皮千人千面,肯定又是上哪儿杀人夺脸了。”
几个原先就在挑事,打着“替昆伦族抱不平”旗号的修士,此刻暗戳戳混在人群当中带节奏, “若我没记错的话,江湖上早有传闻,戚海主五年前就是太过崇拜宁妖人,才自投罗网被妖人囚禁的。”
有人觉着水还不顾浑,继续添油加醋, “对啊,冀连一战后,宁妖人仓皇而逃,遭四处通缉,未想竟是藏在了离炎海?如此看来,二人说不定早就苟合一通,戚海主怕不是已成妖人的入幕之…”
“宾”字还未出口,就有两道厉光袭来,那人狼狈跌在地上滚了两圈,手脚并用爬起来,才惊觉刚刚擦着左脸插来的,是刃寒森森的扇骨,若是他头再偏半寸,人这会儿应该凉透了。
他胆战心惊抬头望了一眼,只见首座的宁小宗主神情淡然得喝了口茶。那人登时吓得屁滚尿流,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能轻易碾碎他头颅的主儿。他收钱替易方浑水摸鱼,可没收钱卖命。当即颤颤巍巍便要跑,却惊觉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紧接着“嗖”一道冷光划开面门,伴随一声惨叫,一段舌头掉下来。
众人定睛一瞧,那冷光原是道轻剑,被召回收束。剑主人背上背着把黑绸裹着的重剑,肩上一边儿一个,扛着俩瘫晕的小戏侩,走在宁尹楼身后。
竟是问心剑燕晟然……有眼尖的已经不敢作声了。想起传闻里这二人与宁妖人的种种瓜葛,再看今日有人嘴了宁妖人私生活被割舌的下场,看来,江湖所言非虚。
“……”
宁尹楼叹了口气,停了脚步。“杀人夺脸”都出来了,若是再任这帮碎嘴子编排,他脑袋上又得平白无故顶条人命官司。
他将肩上的尤黑托付给老班主,转身狡黠一笑, “诸位也都有时运不济的时候,宁某一时困顿来西北域跟跟班儿,天天住草窝打铺盖的。没证据的话儿,可不能乱讲。”
他特地眼神瞟瞟地下那节断舌,威胁的意味很明显,狐假虎威。这两尊大佛的神通,此时不用何时用?
“大人且慢,您不记得小人,小人可记得您。” 赵经年带来的黑衣商人上前两步, “小的携着这批孩童,在海谷关和岩西两地的军营都曾见过大人,当时不知大人是何来头,但您身后带着一群离炎獙犬,又可在中军营自由进出,想来定是离炎海的贵客。因而您在孩童行身当晚,偷偷溜进营帐时,小的未敢阻拦。”
“你是鬼老儿的徒弟吗?” 宁尹楼突然冷不丁打断他。
“您说什么,大人?” 黑衣商人疑惑问道。
“可别大人大人的了,比我还会忽悠,我叫你一声大人吧。”
宁尹楼瞅着这黑衣商人,三寸不烂舌的鬼谷老儿闭关多年早不收徒了,他寻思赵经年都是从哪儿找来的人才。先是安排修士混入人群,借“替昆伦族抱不平”的名头,挑起众派和离炎海之间的冲突;再现身带着这群小灵兽来,当众设局将祸水往戚准头上引,离间戚准和亲信士伍;最后再轻飘飘点一点他宁妖人,无他,只是作为江湖公敌,可以一并算作脏水泼给戚准。
不得不说,好狠的招儿,招招对准戚准要害。
“大人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敢问大人,在士伍子弟行身时,专程进入是为何?”
黑衣商人句句紧逼,宁尹楼倒像是没听见一般,抬眼望天,算了算日头。
“大人!大人在海谷关军营是否也接触过这群孩童,参与调包?”
好聒噪啊,宁尹楼搔搔耳朵眼儿,来回瞧瞧看看,终于在宴台角落瞅见那颗光芒黯淡的紫色晶石。
黑衣商人见宁尹楼的反应,以为这人无从辩驳认怂了,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他示意身旁的黑衣卫缓步上前逼近,几句话下来,黑衣卫已成包围态势,将宁尹楼团团围在台边儿。
宁尹楼回头瞄了一眼,轻笑一声,
“时间差不多咯。”
随后一跃而起,瞬间腾空,黑衣卫们未及反应,只瞧见这人方才站过的地面紫光冲天,他们不约而同得抬起胳膊遮眼,紧接着一阵撕天裂地的恐怖兽吼从紫石中崩涌,扑面而来。
外围的几个黑衣卫身手矫健,侥幸躲远了些。里头的可就没这么幸运了,紫石中心涌出数不清的兽形灵体,灵体混在紫雾中状似虚无,却可吞噬实物。走在最前面的黑衣商人,此刻只剩半截身躯,被一个巨大虎灵拦腰咬断,血肉模糊。前排的黑衣卫们,也四散奔逃,却都被擒住肢体按倒、撕裂、横飞。
这些不是灵兽,而是发狂的兽灵。
兽形灵体咀嚼着擒在嘴里的“人体”,与此同时巨大的鼻孔一翳一张,贪婪得吸食着撕碎成片的“人气”。
真正的人间地狱才刚刚开始。紫石还在源源不断迸发雾气,隐在雾中的兽灵们疯狂窜梭,碰到活人血躯便会扑倒啃食。因为兽灵没有实体,很多修士抄起法器却根本无从下手。
宁尹楼站在远处的台帐顶,看着此刻混乱的宴场。方才之所以要带戏侩们溜,就是估摸着紫石撑不了多久。
他知道这颗紫色石头,是离炎海用来人身行兽的法宝。五年前在离炎经阁里,他曾在戚准跟前儿瞥过一眼,相传女娲补天时,余下来了许多倒霉石头,有块顽石变成个猴儿;有块顽石成精自称娘娘却被只莲藕给砍了;有块顽石去和仙草谈恋爱了……还有块落在西北域,被西岳守山灵官拿去镇山了。
而西岳山,管的正是万物兽灵。
最初在海谷关,尤黑被抓去变为狌狌,宁尹楼便留意到了灵囊内那束不寻常的紫光。后来在中军营目睹孩童行身为兽,又见着了这颗散发诡异紫光的晶石。一来二去,他便想明白了。离炎海之所以能将人变为兽,借的正是这颗补天镇山石的神通。
补天石长久用来镇西岳,早已与西岳山融为一体了,仙陆兽灵的生灭都由它通辖。然而仙陆灵气逐渐枯竭,百年前西岳山崩,镇山石应是那时被离炎海所得,也不知为何,最终做了这番使用。万物生灭自有定数,更何况是补天神石。想必自西岳山崩那日起,石头便接替了山的镇压之能,内里蕴藏了许多兽灵无处释放。与其说是人身变兽,不如说是将这些兽灵寄生在人类的躯体中,更为恰当。
因而这些兽灵,极其渴求活生生的人类血躯。
其实镇山石不比西岳的体量,崩塌是早晚的事。但赵经年今天这一搅局,带来的傩婆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镇山石的神力逆转。已经变为兽形的孩童和昆家班戏侩恢复了人身,本已寄生的兽灵,被强行塞回了镇山石内。这种逆转,自然打破了原先通辖之气的平衡,加速镇山石的进一步溃裂。
镇石崩,恐怕不止镇山石内的兽灵,整个仙陆的灵兽,都会失控。
宁尹楼看向静坐如山的戚准,他应该早知道,会有今天。
“看戏便好,戚准他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你插手。” 燕晟然已将班主和戏侩们安全送出了营地,折返回来立在他身旁。
身后有响动,是那几只獙犬,正嗷呜嗷呜得拿头拱宁尹楼。有几只咬着尾巴,急得团团转。獙獙们是少有的天生灵兽,生来与人的联系就紧密,说是灵兽,更似灵宠,因而受镇石的影响小。宁尹楼蹲下身来,摸摸他们的脑袋,附在领头的獙獙耳边说了几句,随后拍了拍獙獙背脊。几只獙犬嗷嗷叫了几声,跃下帐顶,接二连三跳入人群中。
人群里,离炎士伍临危不惧,已然拉开阵型抵挡。未来得及逃出的黑衣卫和修士们,死的死,伤的伤。
高青几人领了大督的命令,四散开来,将孩童妇孺护送进就近的营帐中。其余士伍一字拉开长蛇阵,在最前排抵御兽灵冲击。
但任凭离炎士伍再训练有素,总归是凡人之躯。**凡胎硬撑,拼体力自然坚持不了多久。
“叫巨鸓来烧!” 大督大声命令。
大督的判断不无道理,镇山石和西岳一体,西岳属金,鸓鸟属火,自然能来克制一时,但很快有士伍冲上前来, “大督,巨…巨鸓跑了。不止鸓鸟,中军帐的其余灵兽全都…全部都失去了控制。”
士伍话音刚落,眼前景象突然晦暗。明明是正午的日头当空,周遭竟顷刻间暗了下来。震惊下抬头,只见哪里是天黑了,是一片黑压压的巨兽聚集在远空,形成一张吞天黑幕,遮住了半面天。
中军营、西北域、乃至整个仙陆的灵兽,都因镇石的将崩而蠢蠢欲动。它们前仆后继自四面八方来,相互踩踏拔高,有如曾经的西岳山峰,刀削般陡峭插至云端。
巨兽们的吼叫震天动地,牵带起了这边的兽灵,紫光蔓延飘散,向远处的兽群延伸而去。
众人好不容易摆脱了紫气兽灵的重重攻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见天际兽群形成的参天峰刃,竟斜倒而下。冲着的方向,正是中军营。
紫光融入兽群,千万兽灵糅合进兽群中,将长久以来被镇压的怨气,越聚越旺。此刻整个兽群,都似兽灵般,渴望着人的血肉精气。
兽群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么多,要抵御不住了!”
“挡不住也得挡!它们若是吃了我们,会更加狂盛,只怕会颠覆整个仙陆。”
“完蛋了,呜呜呜…”
顷刻间,中军营陷入死寂,嘶吼扑面而来,有人恐惧下闭上双眼。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巨兽獠牙的撕扯。
他们睁开眼,只见半空中悬着一人,一手持一丈六尺的宝槊,一手握着那颗源源不断散发紫光的镇山石。
戚准以一人敌百兽,挡在巨兽群的前面。
他一身银甲反射着日光,挥舞槊刃,前方顿时形成一道巨大灵墙。周身灵息狂涌,灵风猎猎,将衣袍也鼓起,一团团咕涌向他握着镇山石的左手。
他在用自身灵息,强行压制失控崩裂的镇山石。
灵墙那边,一些原本嚣张的兽灵,感受到了强大的召唤,紧接着,已有强势的灵风席卷而来,将这些兽灵纷纷卷回戚准手中的镇山石里。巨兽们看到这场面,当即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它们集结在一起,一下一下,撞向灵墙。
“这就是注定飞升的半神之力吗?” 看到远空这一幕震撼的场景,底下有长老喃喃。
“该说不说,真的很唬人。嘶…我可真明智,在离炎海没有硬来。如果叫我去跟现在的戚准打一架,我真的会扭头就跑。” 宁尹楼抱着臂,抬头望天,吐槽道。
“怕什么,他一个能打得过我们两个?” 燕晟然很正经得接话。
“要打你打,我先跑。” 宁尹楼继续望天。
半空中,巨兽的冲击一波比一波强。戚准不间断的灵力送去压制神石,面前灵墙在消耗间,逐渐出现丝丝裂纹。
终于,最后一只兽形灵体被收束进镇山石内,石上破碎处自然密合,登时迸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海主太神了!神石竟然被修复了!” 离炎的士伍大声欢呼。
人群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不太妙。” 宁尹楼面色凝重,拽了下身旁人的胳膊, “燕晟然,帮个忙。”
身边人未搭话,转头凝视了他半晌,开口道。
“只这一次。”
燕晟然腾空一跃而上,身后黑绸散开,重剑出鞘。
远空那边,紫光正盛。
镇山石复原,自然也恢复了神通。原本以人身接触神石光芒都会兽化,更何况是直接碰触神石本体。而戚准为了压制镇山石,将半身灵息通通注入了神石中。此刻将镇山石攥在手心的戚准,即便本事通天,也逆不了这反噬了。
或者说,这是他在上去的那一刻,就已做好的决定。
光雾愈来愈浓重,逐渐将银甲将军的周身都漫了进去。紫光形成巨大漩涡,不一会儿,汹涌翻腾的中心处,跃出一只通体银光的瑞兽。
原本欢腾的中军营,此时默不作声了。他们知道,这只瑞兽,正是他们的海主。
灵墙那边,兽群终是冲破了阻碍,一群灵兽卯足了劲,要全力向营地俯冲。
没成想又来了个挡道的,面前这个不怕死的,看外表,竟是只同族?
瑞兽长啸一声,宝槊随召唤而来,一分为十,悬停身侧。随瑞兽的灵气,槊风分叉,攻向兽群不同方位。与此同时,瑞兽也穿梭在兽群间,眨眼的几个来回,已有半数巨兽被制,从半空中直挺挺落下。
仙陆上的灵兽本就桀骜,不甘心屈居人下为仆,但却会臣服强者。经过苦战,这群巨兽生生被揍服了。
就在兽群心甘情愿退下的同时,众人看到那只银光瑞兽,浑身是血得跌落下来,正正摔在宴台中心。
“海主!”“海主!”
离炎士伍们争着上前,却被一群黑衣卫截了道。士伍们正要发作,却见被离炎长老们簇拥着的大督,手持中军令,站在他们面前。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大督深深闭了下眼,叹了口气,对离炎海士伍们道,
“罪人戚准,违反军令,伙同妖人,戕害同族子弟,按律……收押。” 大督不忍,说完后,将中军令拍下离开了。
几位长老接过中军令,命令手下将变为瑞兽的戚准团团围住。
“凭什么这么对海主,是海主救了所有人!”
“怎能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不是没有证据嘛!” 有士伍愤怒指着黑衣卫骂道。
“我不是外人。”
一个声音传来,打破僵局。
“焚桑都尉!您终于回来啦,他们要对海主不敬!” 士伍们看到焚桑站在远处,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要知道在离炎军营,一把手是戚海主,二把手便是他们的焚桑都尉。焚都尉和海主关系那么亲密,一定会救……
“我便是人证。” 焚桑低着头,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戚准确实伙同他人,戕害同族。”
燕晟然:跟老婆对峙这种事儿,从来没赢过。
但老婆总拿我当工具人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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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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