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琼到额娘正院的时候，胤禔背着手满脸紧张地来回渡步，像是找不到主心骨，沉稳中带着些许慌乱。
二妹妹只比秋琼小一岁，经过三妹妹的出生，虽然不懂大人们这是在慌乱什么，也知晓不能够在这个时候惹阿玛不悦。
三妹则是被抱在襁褓里面，声音有些嘶哑，应该是不久前刚哭过。
胤禔心系着屋子里面的福晋，但也没有忘记自己后脑勺受伤的大女儿，见人过来，言语上关切几句。
秋琼让莺梨将自己放下，稳稳当当地走了几步，“阿玛放心。”
“瞧见你没事就行。”胤禔看着面颊消瘦下去的大女儿，带着玉扳指的手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倒是觉得这个大女儿的眼神有些看不明白。
三日前还是会抱着他大腿撒娇的小孩，如今懂事得很，也是莫名让人心疼。
胤禔本想开口跟秋琼解释自己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虽家中闹出那么多事，但府上的事他向来是不管的。这种妇人该做的事，他又不是老四，插手倒是让他浑身和蚂蚁啃食一样难受。
可话到嘴边，胤禔瞧见女儿那双明亮的眼眸，手指攥握成拳抵在嘴边，反而说不出口。
胤禔不自在地摆弄着补服，抬手隔着三角巾揉揉秋琼的脑袋，问道：“你觉得这次你额娘生的会是弟弟还是妹妹？”
秋琼秀眉轻蹙，不过一瞬又消散。
伊尔根觉罗氏这胎胎相不好，怀孕期间吃了不少苦头，人人都恭贺她这胎必定一举夺男，就连惠妃也对此抱有很高的期望，赏赐了不少补药。
秋琼在这个关节眼，又是重生回来知晓阿玛态度的人，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窒息冷冻的氛围。
自己说错一句，怕是会惹得胤禔恼火。
但这胎就是女儿，秋琼又不能瞎说。
好在秋琼正为难的时候，一直贴着乳娘站的二妹妹攥捏着糕点，走路不稳当地扑到阿玛怀中，糕点举得高高，樱桃小嘴一呲，露出白皙的小米牙。
“阿玛，次次！”
胤禔看着自己补服上粘上的糕点屑，伸手将二女儿抱起，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略微嫌弃地拍了拍脏了的衣裳，“你这成天就想着吃喝。”
“阿玛次！”平乐乐呵地将被捏成泥屑的糕点凑到胤禔嘴边，只当阿玛是在同自己玩。
胤禔：“……”
女儿很孝顺，但太过孝顺也不好。
胤禔纠结许久，还是没能够忍着难受接过平乐手中烂成泥糕点，最后选择眼不见心不烦，任由闺女坐在自己怀里抓糕点玩。
秋琼见胤禔不再提方才的问题，如临大敌的心态也放松下来，从莺梨手中要过干净的帕子，示意平乐的乳娘将她手里已经成为碎屑的糕点拿走。
“你真是个埋汰鬼，不吃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
秋琼笑哄着妹妹。
平乐歪着脑袋，咿咿呀呀地说着话，“糕糕，好次！姐姐次！”
“不次，脏脏。”秋琼将平乐手里面的糕点清干净，握住妹妹小小的手，忽地想到这个妹妹虽被赐婚留在京中，但对方并非极其权贵的家世，还用了不少嫁妆补贴家用。
后来妹妹早逝后，那人也是忙不迭地娶了新福晋，倒是留下的儿子有些出息，活到了乾隆朝，也算重用。
可那时，谁还记得死了快几十年的二妹妹？
胤禔瞧着二女儿同谁都是笑脸相迎，伸着爪子就让人吃东西，轻嗤一声吐槽道：“平乐天生就有力气，刚出生的时候把你额娘吓一跳，两根筷子那般粗的玩意，在她手里就跟软线，一捏就碎。”
“还是你额娘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这搞破坏的坏习惯纠正过来。”
秋琼对这事倒是不知，有印象的不过是历史上说过胤禔力气较常人要大，倒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还能遗传到平乐身上。
“额娘也是怕平乐控制不好力度伤人。”秋琼怜惜地看向自己妹妹。
胤禔没搭话，抱着平乐的手微紧，不远处的产房已经没了声响，婴儿的啼哭声传出。
胤禔“哗”地一下抱着茫然的平乐从凳子上面站起来。
秋琼被吓了一跳。
苏罗嬷嬷看着用小被子包裹着的小格格，心里紧压着的大山并没有移除，反而愈发沉重，她轻轻触碰着小格格发红的面颊，低声道：“抱出去吧，让大爷瞧瞧。”
奶娘身子微微发颤，抱着孩子的手紧了几分，心里面的叹气和失意都不好表现出来。
产房的氛围冷凝到宛如寒冬。
秋琼看着奶娘步步缓慢，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胤禔的神情。
果不其然，男人的神色冷凝到难看，但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要是今天没有任何表示，甩脸就走，府内外的流言蜚语怕是够吞死这个闺女。
更重要的是这事传出去，倒是容易让他将把柄送到旁人手里面。
饶是胤禔心里面对于这个出生的四女儿再不喜，还是忍到奶娘抱着孩子来到他面前。
胤禔敷衍地看了眼，“就叫多意吧。”
在场的人不敢出声，对于四格格的名字含义心里面同时冒出一个揣测。
多意，多意，多出来的意思。
秋琼也是这么想的，直至胤禔带着人离开院子，也没说进去瞧一眼伊尔根觉罗氏，轻叹了口气。
“奶嬷嬷好生伺候着小格格，饿了困了都注意些，若是有问题尽管去劳烦苏罗嬷嬷，别做欺上瞒下的事情。”
秋琼板着一张小脸，冷声警告着奶娘，怕她因为胤禔对四妹妹不上心而对自己妹妹敷衍。
平乐三岁，但也能够察觉到离去的阿玛心情不好，顿时嚎啕起来，无措地收紧着手喊着要额娘。
小孩子的哭闹显然会传染，连带着缩在襁褓里面的刚出生的四妹也小声啜泣起来。
秋琼哄着平乐，眼角的余光还得盯着走路都不够稳当的三妹。
以及哭声还不如猫叫声大的四妹。
秋琼：“……”
就三个孩子她都觉得脑壳大了，一想到后面胤禔被关在高墙之内，哪也去不了，除了跟福晋侧福晋格格们生孩子，就是生孩子。
二十几个弟弟妹妹真是听着秋琼就脑壳大了。
“莺梨，你先帮我哄着平乐。”秋琼安排着，又给三格格的奶嬷嬷上了番眼药，“平日少抱着她走，没有危险的情况下，让她自己多活动。你这般纵容她，她学什么都比旁人慢。”
多意被奶娘抱到了隔壁早先就准备好的婴儿房喂奶。
秋琼等产房清理干净后，熏了热药香后就跨过门槛进了房间。
生产过的房间气味并不好闻，哪怕已经清理过一道，还是有股浓厚的血腥味。
伊尔根觉罗氏躺在床上，呼吸浅淡，胸膛的起伏都小得很。
秋琼瞧见，眼泪蓄满眼眶，喉咙和鼻被酸涩堵塞住，无尽的委屈和思念都在瞧见额娘的那一瞬爆发。
她快步跑到床榻前，将脸颊埋在伊尔根觉罗氏的手臂和床被处，低声喊着额娘，生怕这辈子自己回来得太晚，还没来得及改变什么，就又成了可怜人。
胤禔的表现显然在伊尔根觉罗氏的猜测之中。
那人没有进来瞧她，她反而心里松了口气。
要不然伊尔根觉罗氏都担心自己会破了教养，直接骂人。
生产完，疲惫全数涌了上来，意识沉浮之间，险些睡过去。
忽地听到耳畔传来小孩的啜泣声，声音很是耳熟，她缓缓睁开眼，就瞧见哭得喘不上气的大女儿，心底一软。
“怎么……怎么哭成这样？跟小花猫似的。”伊尔根觉罗氏想要帮人擦干净脸颊，温声细语哄着闺女别哭。
谁知这话一出，反而让小姑娘哭得更厉害，抽泣得浑身轻颤，胡言乱语着让她别走，别把她抛下。
伊尔根觉罗氏也没多想，只觉得心酸。自己生产完历经磨难，到头来还让四岁的女儿替自己担惊受怕，属实是戳心。
苏罗嬷嬷哄着秋琼，让伊尔根觉罗氏多加休息。
“大格格可使不得这般任性，你这样反而让福晋没法好好休息，要分出心神来照顾你。”
苏罗嬷嬷本是想让婢女上前将秋琼带回宁远院。
谁知秋琼将手从苏罗嬷嬷的手中抽出，不让苏罗嬷嬷做自己的主，硬要人在榻上面给自己铺床。
“使不得使不得啊……”
苏罗嬷嬷怎么敢让大格格待在产房里面，这地本身就阴气重，又满是血腥味，要是不小心魇着大格格，麻烦怕是要接踵而至。
“我不，我就要在这！”秋琼难得耍小孩子脾气，不愿意听苏罗嬷嬷的话，执拗地要在产房里面待着。
“这……”
苏罗嬷嬷难为地看着就地一躺，直接赖在地上的大格格，小心翼翼地想要把人抱起，生怕这祖宗把后脑勺的伤给触碰到。
最后还是躺在床上的伊尔根觉罗氏发话，“随她去吧。”
伊尔根觉罗氏只当是自己生产的凶险吓到了大闺女，再加上这阵子府上不太平，让秋琼受了伤，所以闹着不肯离去。
伊尔根觉罗氏眼眸微沉，想到藏在府上阴暗角落的杂碎，心里面莫名升起一阵恼火。
这些人还真当她死了不成，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又不是没传进她耳朵里。
不是不收拾，只是时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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