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曼降低了舰艇前行的速度。
探照灯的光线穿透海水，前方静止的阴影渐渐显露出了真正的样子。
那是一片珊瑚的丛林。
一直蔓延到了灯光所能照到的尽头。
珊瑚形态扭曲，枝干嶙峋，从枝干上延伸出来的各种杈桠纵横交错，有些甚至倒伏在海底，呈现出一片病态的白垩色，像是一座沉默的白色坟场。
这些白化的珊瑚密密麻麻地生长于此，却已彻底逝去了所有曾经的生机，没有动物栖存。褪去了彩色的珊瑚浸没在海水里，十足清冷。
珊瑚是找到了，但这副景况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
【十一号舰艇清理2头异变鮣鱼（二级异变动物），获得积分2分，累计积分2分。】
【十一号舰艇清理1头异变牛鲨（三级异变动物），获得积分3分，累计积分5分。】
装在每个舰艇上的赛事任务系统感应到了什么，忽地自动开启，弹出了两道机械音。
“嗯？这回还能实时汇报其他队伍的信息了？”陈醉惊讶道，他仿佛听见了雄厚的比赛经费缓缓燃烧的声音，“咱们学校这次这么慷慨？”
从大量的舰艇，再到先进的比赛实时系统，这简直是把训练馆里的仿真野外系统全套搬到了现实里。
多了旗月军校的参与和资助，索兰竟然一下变得这么大方吗？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疑问，在舰艇驾驶位前的曲面屏上，赛事任务系统形成了一个新的页面，上面除了刚刚更新的两条信息，还显示出了所有队伍的实时积分排名。
榜单里少了两个队伍，绝大部分舰艇的积分还停留在零。
而十一号舰艇遥遥领先。
宋承屿望向身边的两个Alpha，前几天比赛最终名单释出的时候，这两个Alpha曾经研究过所有参赛学生的组队信息。
他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一号舰艇里是不是有一个北渚军区出身的同学？”
索兰军校招纳学生的范围极广，几乎能拢括整个帝国，有不少学生从自己家所属的军区来到索兰军校求学。以往宋承屿在学校里打榜赛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突然冒出来的黑马。
这些黑马可能是厚积薄发，可能是超常发挥，但也还存在一种情况，就是那次比赛模拟出来的环境与一些同学的家乡有着比较高的相似度。
在熟悉的环境中，他们的发挥会更加游刃有余。
这位来自北渚军区的同学大致也是如此。
在一节大一的公共课上，他曾经看过北渚军区的星球外貌图片。
从宇宙中望向这个军区，几乎只能看见一片覆盖了整颗星球的蓝色汪洋。
汪洋几乎淹没了一切，在水上，在水底，却还留有人类的一隅之息。
为了在这颗星球上长时间地生存下去，那些开拓北渚军区的先辈们建造出了许多宏伟的海中城市，也形成了自身一套独特的生存模式。
论追踪海洋生物，那位同学想必比他们这群人要擅长。
“没错。”迟寒翎抬指，在旁边仪器的金属面上虚画了几笔，“我以前听别人说，北渚军区的人可以不借助科技，直接根据海流一类的东西判断出自己在海中的方位。”
“这些说法听上去有点悬乎，我个人觉得纯粹是有人故意以讹传讹。不过，至少现在看来，在海里，这个军区的人确实有几把刷子。”
这次比赛选定的地点实在特殊。
在昼汐之海里，他们完全占不到任何的优势。
景御思索了一会儿，一边指挥迪曼从白化的珊瑚丛顶上直接穿过去，一边道：“昼汐之海面积很大，纵向的深度差异也很大，在这里清理异变动物，所有人的视野都会严重受限。”
“设置这个系统，相当于打破了原来的信息差，可以实时提醒我们其他队伍的情况，所有队伍也能全程知道自己的位置。”
“如果我们一直没有遇到异变的海洋动物，其他队伍在系统里的信息或许可以给我们一点提示。”
每个舰艇中间的位置都被标上了极大字号的荧光数字号码。
景御暗想，要是运气实在不站在他们这边，大不了，他们就换个追踪目标，直接跟在那个十一号舰艇的后面捡漏算了。
当然，这是很低档的一种下下策。
迟寒翎对景御的判断没有疑议。
她重新看向底下这片白化的珊瑚丛，千万个它们堆叠在一起，正任由他们穿越而过，介于一种似生似死的状态之间。
“这些珊瑚是怎么回事，怎么全都变白了……”
“索兰军区几十年前生态恶化留下来的恶果罢了。”
宋承屿正试图连接起一张张变化的声呐回波图象，将他们探索过的海底的地形地势拼凑完整。
他没有抬头，只道：“索兰军区的人以前曾经想大幅开发昼汐之海，包括你们在海岸上看见的那个潮汐能回收站，都是那场开发的成果。”
“大幅的开发之后，隔了很长的时间，有一支驻守在边境、专门勘测昼汐之海的军队才逐渐发现，海洋的各种指标出现了异常。海水酸化，水温升高，水体环境剧烈变化......各种因素堆在一起，珊瑚体内的共生藻无法适应，大量死亡，所以海里有很多珊瑚礁群都出现了白化的现象。”
恶化的表象发展得十分缓慢，灾变也出现得悄无声息。
等人类意识到他们已经酿成大祸的时候，昼汐之海差点淹掉了整个索兰军区。
“虽然现在昼汐之海勉强恢复了过来，但这些白化的珊瑚礁群还一直保留在了海里。”
宋承屿面容沉静，望向新的声呐图像，“既然看见了白化的珊瑚丛，我们离那些正常的珊瑚礁群应该也不会很远了。”
托那些生物研究综述的福。
有一些昼汐之海的历史，曾经在凌晨以一种“歹毒”的形式进入了他的脑子。
迪曼坐在主驾驶位上，已经听得有些懵了。
迟寒翎敲了敲他的脑袋，“好好开，你的舵把都歪了。”
“我们在海里，对时间的感知度会变差。你看着点时间，累了就说。”
“收到收到。”迪曼摸摸自己的头发，悄悄嘀咕，“说了多少次，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动不动就摸头，我也是有一个Alpha的尊严的。”
“Alpha的尊严又不能当饭吃。”陈醉从他后边飘过，“再说了，这里可还有一个能把Alpha当‘陀螺’抽的Beta呢……”
迪曼上次与宋承屿约架，输得很惨。
他耸了耸脖子，彻底消停了。
第一天逐渐过去，入了深夜，景御将舰艇重新升到了水面上。他安排好了守夜的顺序，保证每天至少有两个人能轮守在核心的驾驶舱里。
夜幕深沉，在视线的极远处，偶尔能望见另外一些舰艇驶过，在黑寂的海上印下了隐隐的轮廓。
在漆黑的水上漂浮，多少有些令人发怵。
陈醉是守夜的第一班，他坐在主驾驶位上，尝试着看了一会儿周围的水域。
暗色的背景里，水与天几乎融在了一起，水面没有波澜。
看得久了，他心里越来越毛。
目光简直黏在了水面上，隐藏的恐惧甚至不敢让他挪开自己的视线。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于是陈醉强行忽略掉水面，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屏幕上。
实时的积分排名还在刷新，有些队伍趁着夜色正浓，在黑暗中等待着一些惯于在夜里出来的海洋动物的出现。
积分时而上涨，时而下跌。
有人得手，亦有人失手。
他靠在驾驶位的椅子上，觉得他们像是一群不讲道理的刽子手，突兀地闯进了昼汐之海。
或许，那些异变动物已经融入了海洋的生态链条里，压根就不需要他们这些多余的人类清理。
曲面屏上映着陈醉单独的影子，他盯着那个榜单，有些失了神。
数不清过了多长的时间，倒映在屏幕上的形影晃动。
宋承屿模糊的面目出现在了光影之中。
他回头，看着宋承屿，发现这个Beta看上去没有丝毫初醒的困倦，“你不会没有睡吧？”
“睡了一个小时，”宋承屿道，“你下去休息吧。”
陈醉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才恍觉自己的头脑似乎与身体分离开了，身体疲乏而沉重，他的头脑却还是很清醒。
他比了个仰杯的动作，冲宋承屿笑道：“要不是时候不对，现在这种情景，还挺适合小酌一杯。”
陈醉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萨尔酒吧了，现在说起来，他甚至有些怀念宋承屿调出来的酒——味道很不错。
宋承屿看了看夜色与海面，由衷点头道：“你说得对。”
实训回来，两个人被各种忙碌牵绊着，喉咙几乎都没再碰过酒。宿舍酒柜里的酒放着，放着，已经忘记放了有多长时间。
陈醉在驾驶舱里磨蹭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迟迟不下去。
随着动作更替，两个人的影子在屏幕上变幻着，宋承屿直直看向海面，突然道：“回去之后，一起去酒吧约一杯？”
陈醉的脸上溢满了疲惫，本来已经完全垮了下来，听见了Beta的邀请，又重新绽开了一个略微勉强的笑：“好。”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尽管队伍号码是六号，到了第二天，他们这支舰艇又在水里转悠了将近十个小时，才遇到了一群在水里巡游的蝠鲼。
迪曼兴奋道：“太好了！我们终于要有进账了！”
“先不要那么激动，”迟寒翎无奈地望着眼前成群结队的蝠鲼，“你有把握能找到里面的异变蝠鲼么？”
“而且，它们未免游得也太密了。”
在蝠鲼群里找到混藏在里面的异变蝠鲼，还要精准地清理掉，这个对他们的眼力和武器准度要求都很高。
这些蝠鲼像一个个优雅的舞者，舒展着宽大的三角形胸鳍，轻巧地飘在海水里。它们安静温和，在它们之中，很难寻到动物异变之后暴躁易怒的影子。
陈醉握着舵把，为难道：“那怎么办？”
一只手从他斜上方伸过来，轻触舰艇自身的攻击操纵杆。
“我来。”
舰艇的武器类型很丰富，他们的攻击目标很小，并且不能波及到其他正常的蝠鲼，只能采用最原始的鱼枪。
宋承屿朝另一个水中的空处击发了一个鱼枪，连着绳的鱼枪携带的动能极强。
刺出之后，没隔几秒，鱼枪的绳就绷到了极限，快速被收了回来。
景御道：“你认得出异变的蝠鲼吗？”
“看它们身体最前面两个突出的头鳍。”宋承屿瞄准蝠鲼群中的一处，骤然出枪，一阵血在水中迅速散开。
披着铁壳的掠食者出现，蝠鲼群陷入了轻微的骚乱，开始加快在水中滑行的速度。
鱼枪收了回来，上面串了一只头鳍闪着金属质光芒的蝠鲼，细长如鞭的尾巴似乎比寻常的蝠鲼要更粗一些，长了一些不明显的肉状突出。
【六号舰艇清理1头异变蝠鲼（二级异变动物），获得积分1分，累计积分1分。】
迪曼挤过来，“让我试试！”
追逐着蝠鲼群，几个人轮番试了一圈，忽略掉迪曼和迟寒翎误伤到的几只蝠鲼，他们收获颇丰。
【六号舰艇清理6头异变蝠鲼（二级异变动物），获得积分6分，累计积分7分。】
【六号舰艇误杀2头正常蝠鲼，扣除积分2分，累计积分5分。】
迟寒翎看着刷新的实时数据，朝着空气挥了一拳，“可恶，就差一点，让那只异变蝠鲼给跑了。”
她刚刚瞄准的一只异变蝠鲼仿佛身后长了眼睛，在她出枪的那一瞬间，往自己身旁的一只正常蝠鲼侧边躲了一下，成功地害了自己的同伴，随后逃之夭夭。
她以前在学校里的射击记录十分完美，现在只能借助舰艇的击发结构攻击，还遇到了一只懂声东击西的猎物，种种状况都叫她根本顺不下来气。
“没事，还有好多天，我们有的是时间跟它们玩。”
景御安抚了一下这个女Alpha，看向舰艇右方的一处道：“看，机会又来了。”
一片鲜艳的珊瑚礁屹立在舰艇右方的不远处，猛地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这次他们的运气终于是好起来了。
不过，舰艇里的五个人很快就发现，他们人待在体积不小的舰艇里，透过复杂丛立的珊瑚礁，猎捕异变动物的难度不知道提升了多少倍。
他们不能动用大型武器，射出去的鱼枪数次卡在了珊瑚礁里。
“还是换个方法吧。”陈醉有些无力。
宋承屿指出了一只独自在一丛珊瑚底下游动的异变鲷鱼，但他瞄了很久，却始终没能顺利出手。
“这样瞄，成功率太低了，我现在手都有点抖。”
比起迪曼他们，他对海中舰艇惯常配备的武器种类更为了解。
在武备舱里挑挑拣拣了一会儿，他选出来一种有自动瞄准能力的小型射线枪。
再次瞄准那只异变鲷鱼，瞄准的基准点终于稳了一些。
陈醉重新发动了新一次的攻击。
一枪既发，连带着那只异变鲷鱼，后面整片整片的珊瑚礁轰然炸开，像一座不堪重负的城墙，无法阻止地垮塌了下去。
碎开的珊瑚和石块在水中四处迸溅，在海水的阻力之下，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这种枪威力这么大的吗？”迪曼瞪大了眼睛，瞥了一眼旁边三个人肃穆起来的脸色，又悄悄缩小了声量。
那片珊瑚礁里潜藏着许多正常的海洋动物。
这一炸，对它们来说就是**裸的灾难，他们刚进账的积分估计也得倒扣成负的了。
陈醉皱着眉，“不是我。”
“是另外的队伍。”宋承屿脸色沉了下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声呐系统了。
他望着声呐回波图像，看见上面有另一道声波的发射源，正在逐渐靠近他们的舰艇。
[好运莲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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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海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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