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饷终于送过来了。
早上刚起床，江远潼披衣出帐，恰好看到一辆辆装满粮草的马车碾着晨雾缓缓驶入军营，秦渊抱臂立在粮车旁，给江远潼解释：“这是京城拨的军饷。”
有年轻的士兵围着粮车打转，因为其中还有皇帝特批的五车精面，平日里纪律严明的军营也在此刻沸腾起来，站岗的哨兵都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这几个月尽喝稀粥，现在可算是盼到好时候了！”
“今晚改善一下伙食吧，就吃面条怎么样？”
“你小子还想吃面条，有窝窝头啃就不错了！”
哄笑声中，秦渊提高嗓音：“本将军做主，今日午膳，全营就吃捞面条！”
士兵们皆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像听到冲锋号令般迅速散开，准备食材去了。
周与舒不动声色地喊来身旁的侍卫：“可曾验过了？”
侍卫递上验毒的银牌：“回将军，每车各验过两遍，无毒。”
江远潼诧异道：“不会吧，这可是军饷，会有人动手脚吗？”
舒归念正好在旁边清点粮册，闻言便道：“事关军事，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江远潼点了点头。
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他早已适应了在军营里的生活，吃什么都无所谓，更何况他又不出力，吃那么好做什么，故而到了中午，江远潼特意避开热闹的面锅，依旧像往常一样盛了碗稀粥回去了。
不多时，周与舒和尚十六也端着粥坐了过来，三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提面条的事，倒是秦渊，硬是给舒归念塞了碗面，自己却捧着稀粥到角落喝去了。
饭后闲暇，江远潼便去喂了一下饮霜。
饮霜早已认得他了，这会儿一口一块肉吃得欢快，正喂着，于理和追月也来了，江远潼随口问他们：“这几日没吃饱吗？怎么瞧着人瘦了这么多？”
追月的年纪是比于理大的，可他生得瘦，与于理站在一起，仿佛他才是年纪小的那位。
于理挠了挠头：“噢，还好，就是最近比较忙。”
但他心里忍不住腹诽：可不是瘦了吗，整日翻山越岭地探查地形，回来连口热汤都喝不上，顿顿吃不饱，能不瘦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江公子是个心软的，卖卖惨，说不定可以博取点同情。
于是他故作忧愁道：“唉……我们的命都是主子的，主子说什么，我们必当全力以赴，容不得半点儿差池。”
这话其实是不敢说的，主子和暗卫之间，必须有一条坚硬牢固的线连接着他们，不得有背叛、欺骗，因此，暗卫没有七情六欲，心中只能有主子，和主子下达的任务。
周与舒待他们已是宽厚，但有些界限，终究是越不得的，此话说出口，他得庆幸周与舒不在身边。
于理以为江远潼会说两句心疼的话，他也没打算江远潼为他抱不平，只听两句好话就很满足了，结果江远潼瞥了他们俩一眼，冷笑一声，说：“你们跟他的感情还真是深厚。”
那语气，颇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于理：“……”
主子，您是不是又惹江公子生气了。
于理讷讷地没再说话，结果喂完饮霜后，江远潼又问了一句：“对了，咘咘呢？”
于理立刻就来了精神：“那家伙啊，被主子罚去喂马了。”
“罚？”江远潼微微拧眉，“为何要罚。”
于理：“是主子的意思，具体缘由，我们也不清楚。”
于理以为江远潼会心疼咘咘，在他们侍卫当中，咘咘年纪是最小的，长相又可爱，平常江远潼可没少给他开小灶。
结果江远潼说：“就得罚一罚，吃一堑长一智。”
喂过饮霜后，江远潼背起竹筐就朝城门方向走去。
所幸他这次带的银子足够多，还是能采买一些药材的，上次虽和周与舒商量了对策，向附近的城邑调运草药，可每次运送过来都需要一定时间，在此之前绝对不能断了供应。
结果他刚拐进集市，忽然发现前头有几个正在巡逻的士兵和百姓发生了争执，他急忙走过去，拦住一个小贩问：“怎么了？”
那小贩啐了一口，说话的声音尖细又刻薄：“怎么了，官爷们多威风啊！把我家摊子掀了个底朝天！”
年轻士兵涨红了脸，急声反驳：“都说了我们不是故意的！你把篮子放到地上谁能注意！而且我们都已经给你捡起来赔不是了！”
围观人群炸开了锅，有百姓立即高喊：“你们这些当兵的，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欺压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
“就是啊！自打你们来了，日日在城里巡查扰民，闹得大家人心惶惶的！谁还敢安心过日子！”
士兵们一个个儿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捏紧的拳头都在发抖：“你们这话说的就太过分了吧！我们日夜巡防不也是为了你们——”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去控制，江远潼快步上前道：“诸位乡亲，先消消气，这段时间管控严格，我明白你们心里的委屈，可将军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啊……”
他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人群静了一瞬，趁着这个间隙，江远潼将那几个年轻士兵往前推了半步，语气温和道：“谁家的孩子不是爹娘的心头肉？在场的大家多多少少也都是有孩子的，若不是为了护这一方平安，谁又希望他们在这么小的年纪就上了战场？”
话一说出口，水果摊小贩的神色就松动了些许，却仍梗着脖子：“那怎么说，我的损失总该赔吧，这筐梨子都沾了土卖不出去了，回头还得洗一遍……”
有百姓附和道：“对！今天不赔钱，你们就别想走！”
士兵不想惹是生非，能用钱解决的，他立即掏出几块碎银递了过去，小贩迟疑地放嘴里咬了一口，确认是真银，这才满意地走了。
年轻士兵松了口气，正想对江远潼道声谢，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匆匆道：“哎呦，我肚子痛，这位公子，今天谢谢你解围，我先走一步！”
江远潼目送他远去，待安抚完其余士兵，便离开了。
…………
暮色渐浓，江远潼背着满筐药材刚踏进营门，迎面就撞见了神色匆匆的秦渊，说是舒归念身体不舒服，叫他过去看看。
江远潼问：“怎么会忽然不舒服？其他大夫呢？”
秦渊拧眉道：“那几个大夫都没诊出病因。”
江远潼神情一诧，跟着秦渊来到舒归念居住的营帐内，几个大夫正围着床榻手足无措，烛火摇曳间，舒归念惨白的脸色几乎与素帐融为一体，额间冷汗将枕巾都浸透了大半。
“何时起的症状？”江远潼在榻边坐下，三指刚搭上那截苍白的手腕，心头便是一沉，脉象紊乱如麻，时急时缓，分明是中毒之兆。
“就半个时辰前。”秦渊焦躁地在帐内来回踱步，“他批阅文书时突然就……”
江远潼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再次问：“今日饮食可有异常？”
舒归念惨白的唇瓣颤了颤，却只挤出几声破碎的喘息，秦渊在一旁抢着说：“他早膳就吃了半碗清粥，午时用了碗面条，都是我亲眼看着他吃的！”
话音落地的刹那，营帐外倏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江大夫！王大夫！又有人肚子疼了！”
几人的心猛地一沉，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冲出帐外，骇然看见空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不少士兵，个个面色铁青，四肢抽搐着蜷缩成虾米状。
秦渊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江远潼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腕脉，瞳孔骤然紧锁，立即掀开士兵的衣袖，只见淡青色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诡异的紫黑，如同墨汁在水中晕染开来。
“原来如此……”江远潼哑声开口，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原来如此……”
尚十六就站在一旁，听到他的话，下意识追问：“江公子可看出什么了？”
江远潼缓缓起身，声音不自觉地发紧：“我早该想到的，尚姑娘那般心思缜密之人，怎会用寻常下毒的手段。”
他目光微沉，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好一招借刀杀人，将蛊卵藏进军饷之中，借我们的手将这祸端送进城内，当真是……”
周与舒神色一凝：“你是说——”
“没错。”江远潼转向他，声音陡然发颤，“这不是普通的瘟疫，是活蛊，传染性极强，若不加以控制，一旦传播进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一阵热风卷过营地，带起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尚十六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士兵，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我们现在……”
“立即封锁营地。”周与舒当机立断，喊来一名侍卫，“你去找一块相对偏僻的区域做隔离区，将所有疑似和确诊感染的人集中在那里，严禁无关人员靠近。”
语气略作停顿，尚十六补充了一句：“再安排几个人，在营地入口和附近设置路障，任何人员和物资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出入。”
江远潼沉了沉脸色，总觉得这次的疫情没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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