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微风轻快地穿过窗棂，搅散了一室的香。
“阿姐！阿姐！”
从右相那里得到好消息，尚十六只觉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他一路小跑穿过庭院，束起的马尾在风中一摇一晃，眼角眉梢都染着掩不住的雀跃。
听到呼唤，霁宁连忙擦了擦脸，扬起浅浅的笑容步至门前，柔声道：“阿承来了？”
“阿姐！你快看我这一身，威不威武？有没有大将军的风采啊？”尚十六转了个圈，满心欢喜地向阿姐展示着他那身盔甲。
霁宁微微一笑，缓步走过去，抬手轻轻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威武，咱们阿承是想当个将军了？”
柔和的声音有些沉重，尚十六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敛了笑意盯着霁宁的眼睛，方才的欢欣荡然无存：“阿姐，你哭过了？”
霁宁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地望着他：“怎么这么问，好端端的，我哭什么？”
尚十六拧着眉不悦道：“父皇想送你去和亲。”
霁宁仍然笑着说：“阿承又乱想了，我为何要哭呢？”
尚十六眸光一暗，语气有些酸涩：“阿姐……其实你也不愿嫁人的对不对？”
“这话如何说？”霁宁顿了一下，垂眸敛去眼底的波澜，精致的妆容却难掩憔悴，“父母之命……哪儿有什么愿不愿的……”
“倒是我们阿承。”她快速扬起笑容转移了话题，“长大了，比阿姐都高不少了，你瞧，阿姐若是想像以前那样摸你的头，都得踮脚了。”
尚十六闻言，立刻俯身低头，将霁宁微凉的手紧紧握住，神色执拗而坚定：“阿姐，无论我长多大，都不会离开你的，阿姐和母妃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到此处，他眼中倏地燃起一簇光，语气雀跃起来：“而且等我当上将军，手下有了兵，就可以保护阿姐、保护母妃了！到时候，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霁宁望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眼底随之泛起一丝浅浅的柔光：“是是是，咱们阿承长大了，可以护着阿姐，也能保家卫国了，阿姐为你高兴。”
“只是……”
脸上的忧色一闪而过，她牵着尚十六的手将人拉进屋子里坐下，温婉道：“阿姐不要你打多猛的仗，也不论你为国立什么功，只要阿承这一生都能平安，健健康康的，阿姐也能放心了。”
尚十六偏过头去，眉梢轻微拧起：“阿姐说这些话做甚？我不乐意听。”
“傻孩子……”霁宁抬手抚平他衣领处的褶皱，“阿姐只是担心你啊。”
紧攥着的拳头微微发抖，尚十六定声道：“阿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几日我去见了周将军和宋大人，一定会让父皇重新考虑的！”
闻言，霁宁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神色怔忡间，尚十六又扎进她的怀中，声音压得闷闷的：“阿姐……若父皇执意如此，你……当真愿意？”
霁宁垂下眼睫，掌心缓缓抚过少年紧绷着的脊背，良久才道：“只要咱们阿承平安、母妃无忧，阿姐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如果阿姐真去和亲……”尚十六仰起脸，他鼻尖还泛着红，眼神却亮得惊人，“等我当上将军，阿姐嫁到哪处，我便将军营驻在哪处！”
“谁家的弟弟会像阿承一样黏人啊？”霁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刮了刮他的鼻子，忽又正色问，“周将军他们这般帮你，可曾好好谢过？”
“自然谢过了！”知道阿姐想说什么，尚十六急急应声，“等过几日，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都备了厚礼要再登门道谢的。”
语气略作停顿，尚十六忽然挺直腰背，神色笃定道：“可以的，一定能办成的。”
霁宁望着他倔强的侧脸，低低应了声“嗯”，声音柔缓：“周将军他们都是好人，以后若是有时间，我也该当面致谢一下的。”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苦涩地想：哪里会有这个机会？
…………
今年的夏季比往年升温得还要慢，江远潼昨日才同石老先生约好了上山采药，今日天色便忽然暖了起来。
府邸的人都已经换上了轻薄的夏衫，廊下偶尔传来一两声试探的蝉鸣，周与舒坐在书房，听着于理在一旁汇报消息，他端起一旁刚沏好的茶，用茶盖拂了拂热气，忽地抬手止住他的话音：“哪里来的？”
于理一怔，顺着周与舒的视线望去，看见咘咘那家伙半个身子都藏在追月背后，腮帮子鼓得像只偷食的松鼠，嘴角还沾着糕点的碎屑。
突然成为焦点，他慌忙擦嘴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回复：“回主子，是、是江公子做的……”
周与舒眼帘微抬，指尖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他现在还在厨房？”
咘咘才点了点头，只见眼前身影一晃，周与舒已经出了书房。
脚步声消失，于理一个饿虎扑食掐住咘咘的脖子：“好你个口布口布！竟敢偷吃独食！说，什么时候摸去厨房的？”
咘咘被晃得眼冒金星，刚咽下去的糕点直往上涌，差点没吐出来，他没跟于理生气，只是有些疑惑地问：“主子怎么知道我这点心是从其他地方拿来的？”
于理松开手，抱臂冷笑：“你那点俸禄都被主子扣到下半年了，你说呢？”
咘咘：“……”
他陡然反应过来，瞬间恼怒，张开手就朝于理扑去：“好你个于理，竟然敢掐你咘爷爷的脖子！看我不把你——哎哎哎还给我！你们想吃自己去拿啊！”
周与舒踏入厨房时，江远潼背对门口，正专心致志地揉着面团，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他揉面揉得认真，连身后何时来了人都毫无察觉，忽然感觉脖子后头有点痒意，江远潼用肩膀蹭了蹭，继续低头揉馅，结果，那阵痒意顺着脖颈一路滑到了侧脸，发丝被轻柔地撩了开来。
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笑道：“痒啊，不要摸。”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周与舒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我们的江大夫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在做点心啊。”江远潼转过头，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昨天在书上看到的，有酸枣糕、五味糕，还有八珍糕，要尝尝吗？”
周与舒瞧了一眼桌子上那些方方正正的糕点坯：“药材也能放进点心里吗？”
江远潼眨眨眼：“有病治病，没病养生啊。”
周与舒捻起一块成品送入口中，那点心甜中带着淡淡的药香在唇齿间化开，意外的清爽适口：“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做这个了？”
江远潼头也不抬：“如今天气渐热，最易伤脾，咱们府上的孩子多，正好发挥一下我的才能啊。”
这话说的，跟爱操心的长辈似的。
今儿个天气骤然升温，下午从周知昭学堂回来后，江远潼就换了身衣服，他头发向来都是随意披在身后，瞧着倒真有几分成熟温柔之感。
周与舒：“府上哪儿有孩子。”
“怎么没有？”江远潼掰着手指振振有词，“二少爷不是孩子吗？追月也才刚及冠吧，还有春桃她们几个，这些不都是孩子吗？”
周与舒：“……”
周知昭也就罢了，可追月已二十有余，还算小孩？
他问：“那两个人暂且不说，怎么连下人的份儿都算上了。”
“春桃她们才多大啊？”江远潼理直气壮地反驳，“再说她们平日里尽心尽力的，我做些点心犒劳她们有何不可？”
见周与舒仍然面无表情，江远潼思忖一瞬，忽然眨眨眼凑过去，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再说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做的，二少爷是你的亲人，追月又为你出生入死的，我对他们好，他们心存感激，自然就会觉得你也是个顶好的人啦。”
这下是真的很像操心的长辈了。
嫌周与舒在这里碍手碍脚，江远潼转头就把他赶了出去，正要继续忙活，忽然发现蒸笼里的八珍糕不翼而飞了。
江远潼：“？”
是他记错了吗？明明刚才还放在这里的。
江远潼揉了揉眼睛，疑惑地四下张望，“啪嗒”一声脆响从身后传来，他猛地回头，只见糖罐滚落在地，而桌上刚摆好的酸枣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
江远潼瞪大眼睛，后背禁不住一阵发凉，这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还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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