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头毒辣，江远潼没和石老先生一起用饭，而是转头朝山上走去。
走进院子里时，只听着那阵喧嚣的乐声节奏，便能想象出来里头是多热闹的场景。
江远潼推开门，果真看到里头那几位各抱着乐器便唱边跳，堪称群魔乱舞，他定睛一看，右相竟然也在。
看见江远潼进来，乐言开怀大笑着朝江远潼招手：“江大夫回来了，快来加入我们！”
江远潼：“……你们玩得还挺开心啊。”
闻言，乐言立即停下拨弦的动作，捂着胸口故作忧郁之状：“潼儿，潼大夫，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就是因为您不在，咱们这小队伍啊，就像缺了主心骨一样，只能在此借酒消愁了。”
右相趴在桌案上，好奇打量着江远潼厚重的衣衫，问：“江大夫，你穿这么厚，外头不热吗？”
“怎么不热啊。”江远潼连连灌了两杯凉茶，手作扇子扇了扇风，皱着脸回答道，“这不是头一次巡诊吗，我寻思着穿成熟稳重点，显得有说服力。”
若不是药摊有棚子遮挡着，只怕江远潼要热死在外头。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纳闷道：“都说柏山凉快，我就没多想，谁知道山下会那么闷热。”
右相将手中的团扇递了过去，兴致勃勃道：“那过几天咱们去买衣服吧！浮幽坊最近新上了一批面料，还搭配了翡翠首饰，怎么样，一起去看看？”
右相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就是爱美，爱打扮，喜欢各种漂亮的东西。
江远潼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乐言捧着冰镇的酸梅汤凑过来：“江大夫打算在这里待几日？晚上要不要留下来？”
江远潼早上看过了山下的那几户人家，人不多，故而道：“三四天吧，不过晚上的话……我应该会跟师父一起回去。”
乐言立即怂恿道：“别呀，这一来回路多远，不如你跟你师父都留下来，我跟主人家说说，这里还有空屋的。”
他眨眨眼，笑眯眯道：“我们晚上打算玩行酒令，人多才热闹嘛，江大夫，晚上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江远潼：“好吧。”
舒归念给他递来一盘西瓜，问：“今日巡诊可还顺利？”
江远潼放下团扇，思索了一会儿后，神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摇头道：“不太顺利，但也还好。”
他压低声音，往几人身边凑了凑：“我看到了好多沉迷赌博的人。”
他感觉那日的白衣公子似乎没有骗他，今日的确看到了很多被挑筋断骨的赌徒，而且个个儿脾气暴躁，更奇葩的是——
江远潼：“我正在抓药呢，忽然就来了个男人，拽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二话不说就往我怀里推，张口便问能卖多少钱。”
他人生中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直接愣住了，试问这世上哪个爹娘会卖掉自己的孩子？这种做法跟人牙子有什么区别？
乐言：“你还别说，这爹娘卖自己孩子的情况不多见，但也不代表没有，我就碰见过好几回。”
右相赶紧问：“那然后呢？”
江远潼：“我倒是想把那孩子带走，但我没钱啊，你们知道他要多少吗？”
江远潼神神秘秘地比了个手势，口中吐出三个字：“八百两。”
“我的天——”乐言忍不住道，“这是欠了多少钱啊，一个孩子能卖八百两？！”
江远潼叹了口气。
他不仅没能把那小孩救下来，反而还被男人骂了一顿。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江远潼清了清嗓子，开始演绎那会儿的场景：“他不是你孩子吗？为什么要卖掉？”
然后转了个方向粗着声音喊：“老子的儿子，想卖就卖！你到底买不买？八百两就给你！”
再转回去用正常声音说：“八百两？！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啊！”
接着用粗哑嗓音嚷嚷：“没钱就去凑啊！老子卖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儿子！你要是买了，后半辈子可就不愁没儿子养你了！”
而后转回正常声音：“我要是有八百两，早就吃喝不愁了，干嘛还要买别人的儿子养自己？”
最后再用粗哑的声音喝道：“你不买是吧？行，你别后悔！老子看人准，你这辈子绝对生不出儿子！”
当时的江远潼：“……”
好一精彩的演出，众人拍手称赞笑作一团，秦渊刚从外头进来，见此情景，不由心生疑惑：“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乐言笑得直拍案面，朝江远潼竖了竖大拇指：“潼儿，你不去戏班子都对不起你那演技，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促狭地眨眼道：“有一说一，他看人确实准，咱们潼大夫的确生不了孩子哈哈哈哈！”
江远潼：“……”
见乐言还在低着头笑，江远潼有些无奈，叹气道：“别笑了，是不是该吃饭了？”
右相抬头：“我去叫！”
担心自己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因此，来柏山这一趟，右相还带了家里的厨子来。
吃饭才吃了没几口，忽然有个小孩来敲门，他手里端着一碟腌制的萝卜条，双手捧着放在桌子上，嗓音奶声奶气的：“公子们好，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咸菜，阿娘让我送来给各位尝尝。”
乐言忍不住捏了捏他粉嫩的小脸蛋，笑吟吟道：“谢谢你呀小弟弟，有心了，哥哥也没什么礼物送你，呃——这样吧，你把这个拿去。”
他从桌上端起一盘还未动筷的香烤鹅交给了他：“哥哥和你交换，你也回去尝尝。”
小孩有些犹豫，盯着盘中肥美的鹅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小手在衣角上蹭了又蹭，终于还是顶不住诱惑，抓紧了盘子边沿：“谢谢公子！”
秦渊倾身靠近舒归念，压低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这小家伙还挺可爱的。”
本来这句话没什么毛病，偏偏他非要再加上一句：“舒大人什么时候也生个孩子给我玩玩？”
舒归念：“……”
不过望着那孩子的背影，江远潼倒是想起来了什么：“阿言，村子的事解决的怎么样了？”
话题转到正事，乐言正色道：“噢，快了，赌坊的事还在调查。”
“不过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昨日我们上山前顺便在山脚那里转了转，情况的确不太好，原想着好好玩玩呢，如今看来还是正事要紧。”
“诶对了，潼儿。”乐言又道，“你下午走的时候把我也带上呗，我想去看看。”
江远潼纳闷地瞥了他一眼：“你去看什么？”
去看热闹啊，万一还有热闹看呢。
乐言整了整衣襟，义正辞严道：“自然是去目睹我们潼大夫——哦不，是江大夫的风采了！”
右相反应很快，立马举手：“那我也要去！”
一个两个都要去，秦渊道：“你们都去，那我跟舒大人也去。”
江远潼扶额轻叹：“……我是去给人看病的，又不是给人耍杂技的，有什么可看的。”
乐言却一本正经地竖起食指：“此言差矣，行医问诊本就是人间至美之事，而且我也不是白去的，我能帮潼大夫您端茶倒水。”
右相立即会意：“那我能帮潼大夫遮阳扇风！”
江远潼无奈地放下筷子：“行了，你们就别胡闹了，又不是去玩的。”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放软又补充：“去了不准闹。”
二人立刻转阴为晴：“是！”
原本定的三四天巡诊，直接拖到了第六天。
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柏山山下有大夫免费巡诊，导致最后两天来了不少人，求医者络绎不绝，江远潼只能将日期往后一拖再拖。
更何况后面来的人，虽是听了传言才来的，但大多也都是些普通人家，江远潼又是个心软的，故而来者不拒，只能在晚上心疼心疼银子了。
这天一大早，摊子前就排了长队，瞧见江远潼来了，最前面的姑娘道：“大夫，您可算来了，我都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江远潼吃惊地瞧了她一眼：“你来这么早？”
姑娘说：“我不来早点，现在可就在后头排着呢。”
江远潼歪头瞧了一眼她后头蜿蜒的队伍，顿时眼前一黑。
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大夫折阳寿啊。
江远潼认命地轻叹一声，坐下开始磨墨，听这姑娘絮絮叨叨说牙龈出血的病症：“大夫，您说这是什么问题啊，我跑了好几家医馆，汤药灌了一肚子，却半点不见效……”
江远潼边磨着墨边道：“牙龈出血不严重的，小毛病，张嘴看看。”
他仔细瞧了两眼，将砚台往旁边推了推：“手搭上来。”
姑娘将手搭了上去，又问：“您说这牙龈出血都是什么原因？我平常的作息挺规律的呀，晚上早睡早上早起的，吃饭也不挑食……难不成是乱吃东西吃出来的毛病？我现在啊，是什么东西都不敢吃，一日三餐只敢喝粥。”
江远潼摸了会儿脉，目光瞧过去：“脾不统血，你平时没少生气吧？”
姑娘：“是啊，大夫，您别说，我这几天经常生气呢！都怪那个负心汉！说好了要娶我的，结果呢，他竟然反悔了！”
说到病症，姑娘立即义愤填膺地埋怨了起来，看这架势，不跟江远潼吐槽完是不会走的。
江远潼赶紧喊住了她，拿起笔道：“这样，我给你开点益气补血的药，回去按时喝几天，平常吃点容易消化的食物，有利于病情的恢复。”
姑娘一走，后面抱着孩子的妇人立即坐下：“大夫，快帮我家孩子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面前的病人一走，立即就有下一位坐下，江远潼头也不抬，右手极速在病案上落下一行端正的字体，问：“什么症状？”
“相思成疾。”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边低低磁磁地响起。
“我有一所念之人，每每想起时，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大夫，我这可是……”
“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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