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与舒……”
江远潼的声音又低又轻,委屈的仿佛可以拧出水来,抬头时,眼眶已经盈满了水雾。
“我梦见我在山上……被人……推下去了……”
周与舒将人往怀里又揽了揽,指节轻柔地将他被冷汗微微润湿的发丝拈至耳后,温声哄他:“别怕,潼潼这是要长高了。”
“小孩子如果梦到从高处摔下去,或者做一些飞起来的梦,就说明要长个子了。”
分明是哄孩子的语气,江远潼却听得鼻头一酸,将脑袋埋进他的颈侧拱了拱,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周与舒……”
周与舒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他入睡一样:“嗯?”
江远潼艰涩开口:“我不是故意不救他的……”
话音一落,他立即就红了眼睛,仓促地低下头,却抵不住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眼泪即刻就从绯红的眼角落了下来。
“我……”
“我没有害他……我也不是故意不带药箱的……”
“我没想到会在街上遇见这种事……”
江远潼没想哭的,可他一眨眼,滚烫的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涌,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翻滚着落了下来。
良久,江远潼才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极轻的叹息。
“我知道。”
周与舒轻轻捏着他的指尖,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传递着温度,满是安抚的意味。
“我都听说了,那孩子是癫痫突发,窒息而亡的,跟潼潼没有关系。”
他低头,郑重且怜惜地擦去他眼角的湿润,喉结微微滚动,声音压得低柔了些:“况且,我们江大夫第一时间就上去救人了,保证那孩子的呼吸通畅,可生死有命,倘若救不活是大夫的错,这世上还有谁敢行医?”
“潼潼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是不是?”
“可是……可是……”
“他本来可以活的……”
睫毛湿漉漉地颤抖着,江远潼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可一开口,破碎的嗓音还是漏出压抑的哭腔。
“我如果带着药箱就好了……明明我最擅长的就是针灸……我本来可以救活他的……”
“我为什么没有带?我为什么不带啊……我为什么……”
手腕忽然被一股有力的力道握住,周与舒打断了他的话:“潼潼。”
他轻轻将他攥紧了头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拢入掌心,另一手掌覆在他的腰间牢牢拥着他,极有耐心道:“这不是你的错。”
“这个世上,不论是丞相、捕快、先生,还是大夫,抛开身份,大家都是普通人,潼潼今日上街是去玩的,没带药箱,不是疏忽,也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可在所有人都围过去看戏、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潼潼是第一个上去救人的。”
他微垂眸子,定定地望着江远潼的侧脸。
“潼潼已经很勇敢了,对不对?”
江远潼垂着头没作声,半晌,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嗯”。
周与舒再次珍重地将人揽进怀里,微微低头,淡色的薄唇轻轻擦过他的发丝,像是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不难过了。”
江远潼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刚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男人的胳膊动了动,下一刻,一个带着香甜味道的什么东西贴在了他的唇上。
江远潼睁开眼睛,才发觉那是一颗已经剥好的、还带着温度的板栗仁。
他抬起眸子将视线望过去,又看到旁边还放着很多,甜腻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
周与舒:“趁热吃,再等一会儿就该凉了。”
江远潼吸了吸鼻子,心里顿时感到了一阵酸甜的暖意,他沉默地拈起一颗果肉,先给周与舒喂一颗,再自己吃一口,栗子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江远潼轻嗅着男人身上的茶香气息,情绪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待他吃得差不多后,周与舒又喂他喝了点水,再问:“潼潼可好些了?”
江远潼抿抿唇,迟疑地点了下头。
周与舒眸光微顿,垂下眼看他,不远处的灯芯轻轻跳动着,清晰地映出男人古井无波的神情。
他一字一顿道:“可我不高兴。”
江远潼一怔,缓缓抬起眸子去看他的神色,那沉如古潭一般深邃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脸,似有暗潮在涌动。
“潼潼把自己弄得很狼狈,我不高兴。”
江远潼呆滞了好一会儿,大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愣愣开口道:“你……”
他想说,你别不高兴,可周与舒似乎早有预料,直接开口阻止了他的话:“我不听解释,我只要潼潼能保证,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巧合也好,意外也罢,一定要事事都以自己为先。”
江远潼低着头不作声,只觉得眼睛热热胀胀的,鼻腔发酸,仿佛每个毛孔都浸泡在了酸涩的暖意之中,好半晌,他才点点头,发出一道极轻的“嗯”,像羽毛似的,却又像钩子在周与舒的心里狠狠划了一道。
他忽然有些无力又有些心软,轻叹一声,炽热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无声吻了吻他的发丝。
他的潼潼,是天底下最善良的。
江远潼不动声色地揉了一下眼睛,重新贴进了他的怀抱。
周知昭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街上那件事的,他刚从学堂回来,见门口不远处在赶人,回去又看见了乐言他们,便好奇地问了一句:“阿言哥,发生什么事了?”
乐言正憋着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见周知昭来了,立即竹筒倒豆子般将昨日之事说了个干净。
“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难不成大夫出个门还得随时准备救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就恨不得大夫立时三刻赶到跟前,如今没救活人倒成了罪过?这叫什么道理!”
乐言冷笑一声,眼中怒火更盛:“要我说,这大夫当得也是够憋屈的,治好了是祖宗保佑,治不好就是庸医害命,合着大夫生来就是给人背黑锅的?”
周知昭一怔,急切地抓住乐言的手臂:“那、那江公子现在如何?可有大碍?”
乐言叹了口气:“人倒是没事,就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何止是不小,昨天虽然被周与舒安慰过了,但那一晚江远潼仍然没睡好,一夜就惊醒了四五次。
周知昭一听,哪儿还顾得上细问,转身就往卧房奔去,果不其然,才一进屋子,周知昭就见江远潼脸色难看地靠在床头,他没管一旁的兄长,把人挤开自己坐了过去,握起江远潼的手担忧道:“江公子……”
“我、我都听说昨天的事情了,你还好吗……”
他也不会哄人,越急就越不会说话,只干巴巴地重复念叨:“你别难过啊……这件事不怪你,也没有人会怪你的,你、你……你别难过……”
江远潼明白他的意思,牵强地扯起嘴角:“我没事,不必担心。”
周知昭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可是我看你现在就很不开心……”
“你要是难过了,兄长也难过,兄长一难过,我也跟着难过,我再一看到你们难过,我就难过加难过更难过了……”
乐言刚一进来就听见他这么没出息的话,立即板着脸教育他:“周知昭,硬气一点,难过什么?问题又不在我们身上,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周知昭一顿,再抬头时,目光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没错!阿言哥说得对!”他语气也变得中气十足,定声道,“秦将军以前跟我说过,谁要是让自己不高兴了,那就是别人的错,要从他们身上找问题,决不能委屈自己!”
他转向江远潼问:“江公子,那人叫什么名字?以后咱们医馆坚决不让她进门!”
江远潼:“……”
周知昭振振有词:“蛮横无理定是家风不正,口出恶言必是教养缺失,依我看……”
“停停停。”乐言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周小少爷,骂人可不是你这样骂的,就你这文绉绉的架势,上了战场准头一个败下阵来。”
周知昭虚心请教:“那我该怎么骂?”
江远潼额角一跳,开口:“都消停些,骂来骂去的成何体统?我就是没缓过来,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乐言非常不赞同道:“潼儿,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有些人啊,就是命中欠骂,骂他就是成全他,是在给自己积德!”
江远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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