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安铎的一句“我家”彻底把卡瑟砸晕了。
不是永誓底狱,不是住所,而是家。“家”这个字眼太过私人,这意味着除了他这个不速之客,整间屋子里都会是艾利·安铎的气息,光是这个认知就已经让他作呕。
他根本无法解读对方这出人意料的诡异行为背后的潜台词,“为什么”三个大字宛如一句定身咒,直定住他整个身体,风浪将他整个人连人带船打翻,脑海里的潮水漫过头顶,令他窒息。
在大脑被砸晕的短暂时间里,艾利·安铎轻而易举地把他拽进了门,甩到了沙发上。
布质沙发的柔软触感唤回了卡瑟的思绪,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习惯使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艾利·安铎家的布置,一丝不苟,整洁有序,却充满生命力。
视线瞥过餐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向日葵时,卡瑟胃里忍不住一顿翻涌,可惜他已许久未进食,胃里那点酒精早被迫不及待的消化,此刻再恶心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被酒精浸过的生锈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卡瑟不由自主地想起酒馆里的那些闲言碎语,搭配着记忆片段,尝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生不如死、私刑……所有的可能性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终于像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确定了艾利·安铎就是要对他动私刑的事实。
在他的印象里,艾利·安铎大多时候都是一个正义凛然的形象。在魔法学院同窗时,两人关系缓和后曾合作过一段时间,负责过一些特殊罪犯的抓捕。那时,不论是何时何地抓到的罪犯,艾利·安铎都会立刻把人押解到最近的审判庭分庭,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艾利·安铎出任务的时候根本就不要命。清晨、正午、傍晚、半夜三更,他切身领会过对方日夜颠倒、不死不休的可怕作息。甚至为了某次任务,他们三天没合过眼。交完人,从审判庭出来的时候,头昏眼花的卡瑟差点平地摔倒。那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看他的眼神里密密麻麻的写着“你不行啊”。
那个眼神卡瑟一直记到现在。
但不管犯人有多么罪大恶极,艾利·安铎都没有动用过私刑,抓捕、移交,整个过程从来不拖泥带水。最多在抓人的时候,故意往最吃痛的位置多补几拳。
反倒是他自己,时常跳过流程办事,任务报告都写不出几行字来。两人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为此吵过不知道多少次。
至于更加离谱的花边新闻,卡瑟虽然有所耳闻,但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作为那些故事的主人公之一,他还不清楚事实吗?全部假得要命。传那些谣言的人压根没接触过艾利·安铎,不明白这位从光明神谕里厮杀出来的勇者大人到底是怎样人物。
但特殊人物总要特殊对待,艾利·安铎要对他动私刑,无可厚非。
他闭上眼,尽可能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家是不是有个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艾利·安铎没有立刻回复,在卡瑟听来,这就是肯定了。
“打算在哪里对我动私刑?”他继续问。
私刑这两个字滑过他舌尖的时候,卡瑟再一次感到了切实的解脱。他想了想,为了让对方放下心,特地补充道:“我不反抗,随便你。”
艾利·安铎依旧没有回复。迎面吹来一阵行动带起的微风,随后他的衣领被抓住,连人带衣服被拽了起来。他睁开眼,充满侵略性的金色瞬间占据他眼眸。
对方抬起另外一只手,掌风扇来时卡瑟下意识闭上了眼。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艾利·安铎只是把手掌轻轻地贴在了他脸侧。
在卡瑟茫然的眼神里,艾利·安铎说出的话冷酷而傲慢,他说:“我不会动私刑,也不会让你死。”
什么?艾利·安铎在说什么?什么叫不会让他死?如果他今天自首的结局,不是明天就接受审判被处死,那他的行为还有什么意义?他急迫地想知道艾利·安铎话语背后隐藏的含义,艾利·安铎的话像一把钥匙,立刻锁住了他心里关于死的那扇门,生的门缝透进一道冰冷的寒光。
卡瑟立刻开始挣扎,却因早些时候自愿受制于人而无能为力。艾利·安铎点了一下他的手腕,锁魔绳立刻把他全身上下都绑死了。
艾利·安铎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鎏金不容质疑地锁定他视线,叫他再也逃不掉。
在卡瑟惊恐的眼神里,艾利·安铎一字一顿道:“从现在起,你是我的。”
“死亡对你来说是太轻易的解脱,所以你不配得到它。”
“你的生,你的死,从今往后由我裁定。”
——我要你清醒地、痛苦地、绝望地活在这世界上。在你完成你的赎罪之前,你这个人,乃至你这条命都是属于我的,你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艾利·安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冰冷的咒文,最后一句话被对方说出时,那些咒文加在一起,彻底击碎了卡瑟内心名为理智的屏障。
他立马就做出了反应,“你疯了吗艾利·安铎!你要背弃自己的信条把我锁起来?!”思维极速运转,他决心要用激将法来得到一个答案,“怎么?勇者大人要为了我这样一个污点,玷污自己的‘程序正义’乃至道德底线?那你也不过如此。”
艾利·安铎的答案比那还要让他心惊,他听到对方说:“我会亲自押送你参与审判。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归我了。”
卡瑟扯出一个苍白而讥讽的笑,道:“你猜猜以我做的那些事,司法庭会不会当场判处我死刑?”他不相信艾利·安铎能在这种触及底线的事情上力排众议,他曾经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加起来死上几百回都不够的。
然而艾利·安铎却把他拽得更近,几乎是要把他整个人从沙发上提起来。对方的眼里泛起细碎的红血丝,声音里是说不出来的讽刺:“是吗?有人做的有些事情,可骗不过我的眼睛。”
还没等卡瑟想明白,艾利·安铎接着道:“我倒希望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在卡瑟的沉默里,艾利·安铎松开了他,身形单薄的青年重新坠回到沙发里。
卡瑟正尝试找回自己的思绪时,一个面包抵在了他的嘴边。
艾利·安铎言简意赅道:“吃。”
开什么玩笑?他不吐就不错了,艾利·安铎还想要他吃东西?真是疯了。
卡瑟咬紧牙关,油盐不进。对方见状,直接钳着他的下颚把面包往他嘴里塞。
在干硬的面包抵到嗓子眼的瞬间,卡瑟忽然急促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咳、咳,”他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泪水,视线变得模糊,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可能会碎掉的漂亮玻璃器皿。
卡瑟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触动了艾利·安铎的哪根神经,竟然让对方松开了他,捆在身上的锁魔绳也被收回,变成一条状似无害的普通绳子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腕间。
“自己吃,或者我喂你吃。”艾利·安铎说。
卡瑟本以为对方已经恢复了理智,一抬头,却看见对方眼里的红血丝蔓延得比先前更甚了。思量再三,他终于抬起手,忽略指尖那点颤颤巍巍,从对方手里抢过那个该死的干面包,一口咬了下去。
那恶狠狠的模样,不知道的以为他咬的是艾利·安铎的肉。
从他咽下第一口面包起,艾利·安铎周身骇人的气势终于逐渐消散。
卡瑟漫不经心地猜测着原因,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嚼着嘴里索然无味的干面包。
冷静下来的艾利·安铎坐到他身侧。天知道卡瑟有多想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逃离艾利·安铎身边。他尝试了,但先前被捆住的身体麻得动不了,他刚有一点动作就被麻木感逼回了沙发。
然后,他身旁的艾利·安铎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问:“要不要葡萄果酱?布瑞城特供的。”
卡瑟毛骨悚然。他猛地扭头,却看见艾利·安铎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关切。
那样子,仿佛反应太过的是他才对。
“怎么不说话?”艾利·安铎平静地问。
“别恶心我。”卡瑟道。
艾利·安铎没再回复。对方心念一动,卡瑟手腕上的红绳再次化出另外一端,牵在他手里。红绳在艾利·安铎指尖似乎诞生了灵魂,各种各样复杂的结被轻松系出,又轻而易举地拆开,如此循环往复。
卡瑟越瞥越心惊胆战,这么多打结的办法,还拆开给他看。
艾利·安铎是想暗示些什么?卡瑟不愿去想,也没心思刺激艾利·安铎了。
他今天太不对劲了,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疯了一样。卡瑟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更不愿细想了。
动作间,艾利·安铎时不时地扯到卡瑟拿着面包的手,他一转头就跟艾利·安铎幽深的眼神对上。对方平静地凝视着他,就那样一句话也不说。捏着红绳的手一用力,青年本就满是红痕的手当即再度刺痛。
循环几次后,卡瑟终于被折磨得没了脾气。
他堪称乖巧的啃完了面包,然后艾利·安铎要给他喂水喝。
强撑着吃完面包,卡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胃里一阵一阵地翻涌,但他还是把水抢过去喝光了,一滴不剩。
触及对方视线时,一股冰冷的战栗感漫上背脊,那是他多年游走在生死边缘形成的直觉。而现在,直觉正在疯狂警告他——听话。否则艾利·安铎就会做出更加可怕、更加疯狂的,他绝对无法承受的举动。
所以他把水抢过去喝了。这个行为大概在艾利·安铎的可接受范围内,因为对方周身的气压没有丝毫变化。
他喝完水,艾利·安铎就要把他往楼上拽。
已经权衡好利弊的卡瑟决定先顺着艾利·安铎。他现在没有魔力,也就没有跟对方硬碰硬的资本,真要碰,碎的只会是他。
他于是安静的主动跟在艾利·安铎身后,任由对方牵着他走进了一间……卧室?
这已经不是疯不疯魔的问题了,艾利·安铎是被夺舍了吗?!
对方很冷静地把他的手绑到了床头上,动作迅速流畅,干净利落。
但卡瑟觉得他很不冷静,因为艾利·安铎给了他两个选择,和他一起睡床,或者是坐在床头。
总之都要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呗,卡瑟想。
他试了试,发现如果坐在地上,手腕就得挂一个晚上……那他的手腕就废了,废了还怎么跑?艾利·安铎根本就没给他选择。
卡瑟最终还是颤抖着躺到了艾利·安铎身旁。
.
是夜。卡瑟躺在床上,手腕上的束缚感让他毫无睡意。
窗外月光淋淋,思绪翻山越岭,将他带回了九年前的布瑞城。
布瑞城。坦白来说那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地处大陆中西部,葡萄产业发达,产出的葡萄相关产品声名远扬,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他们的葡萄果酱和葡萄酒。
只可惜九年前,魔族悄然降临了。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这座城市陷入水深火热,本不该出现在中西部的贪饕恶魔打破了近百年魔族与人族维持的可怜平衡。
人族立刻质问魔王,却得到“这可不归我管,你们任意处置”的答复。
无奈,人族只能立刻调动人力去讨伐贪饕恶魔。就读于麦吉克勒魔法学院的卡瑟以及艾利·安铎便在其中,那时两人就已锋芒毕露,特许参与去涨涨见识。
于是,很自然地,同级的他们被分到了一间屋子。
出于某些他不愿回想的原因,在讨伐的前一日,卡瑟被迫往艾利·安铎的吃食里下了紊乱魔力的药剂。
好巧不巧,他当时匆忙间选择的食物就是有着葡萄果酱夹心的面包,那是旅店送来的一点小心意,没有人有理由拒绝。
其中自然也包括艾利·安铎。
卡瑟当时神智不清、手忙脚乱,摇摇晃晃地下完药,一扭头才发现,艾利·安铎居然站在窗台上,不知道已经盯着他看了多久。
少年金色的眼眸里全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回房间怎么走阳台不走门?这是卡瑟当时昏沉的大脑里唯一能冒出的想法。
他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也许艾利·安铎会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按到随便什么地方,恶狠狠地问他刚才在干什么,发现他不答话后揍他一顿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绝对不是这样,这样沉默地走进房间,沉默地对着他坐下来,沉默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从他手里拿过那个面包,再沉默地一口咬下去。
“看着我。”卡瑟下意识地想逃避,却被艾利·安铎捏着下巴,强行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艾利·安铎在他的注视下吃完了整个葡萄面包。
卡瑟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
然后艾利·安铎和他说谢谢,面包很好吃。
那副模样,与今天如出一辙。
本章中的艾利·安铎正处于应激状态。
应激 (stress) 是指机体在各种内、外环境因素刺激下产生的全身性、非特异性、适应性反应,又称为应激反应(stress response)。
摘自:病理生理学(4版)_第9章 应激_第一节 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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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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