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安铎的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暗潮汹涌的平静海面,司法厅内的寂静被瞬间打破。
卡瑟垂着眼,耳边传来守旧派贵族尖锐的声音。
“恕我直言,勇者大人。暮蚀之子这样的重犯,交由永誓底狱看管,不但更稳妥,并且一样能发挥他的价值。”
看来守旧派已经在永誓底狱为他准备了囚房,怕不是对刑具名录也倒背如流?
很快,陪审团另一端的新派贵族发声了,那是一位声音清亮的女士。
“何必如此残忍?”她声音染上怜悯,很能打动人心,说的话在卡瑟听来与前人别无二致,“由勇者大人监管,谅他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谁知道他是不是蛊惑了勇者大人?”
那人已自乱阵脚,女士乘胜追击道:“哦?你是在质疑……”
场面愈发混乱,审讯官再次敲下了法槌。
“肃静。”
卡瑟听到审讯官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他应该是斟酌再三,才从嗓子眼里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勇者大人,事关重大……我们需要商议。”
“请您稍作等候,我们会做出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
说到最后,审讯官声音里的颤抖都藏不住了。卡瑟于是睨了艾利·安铎一眼,果不其然,这人像颗树一样挺拔地站在那里,抬头望向审讯官,背影不卑不亢。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可怕的压迫。
那双眼睛不含任何情绪盯着某人时,会生出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一般人很难受得了,卡瑟想。
他抬眼,陪审团两边各派出了代表,正在与审讯官们讨论。纯白结界背后,是不需要猜都能想到的激烈。
目光扫过艾利·安铎,不自觉地勾画起那人轮廓。
等卡瑟再回过神时,审判已经结束。司法庭依旧判处他死刑,却附上了一个近乎荒唐的缓刑条件:他需要在艾利·安铎的监管下协助肃清魔王军残余势力,并且不得违抗艾利·安铎的任何命令,也不得擅自进行任何行动,一经违反缓刑即刻失效。
比起缓刑,不如说是绕了一圈,由官方确定了他的所有权归予艾利·安铎。
卡瑟其实很想问他能不能拒绝缓刑,但他说不出话。他的沉默在审讯官看来就是接受了,毕竟谁会拒绝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呢?哪怕只是缓刑。
艾利·安铎在众人面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来。满身荣光的勇者俯下身,解开了卡瑟铐在囚栏里的双手。
他的身躯隔绝了一切视线。青年的身形投下了一片正正好好的阴影,将卡瑟笼罩其间。
艾利·安铎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小臂抬起,掌心朝上,那是一个标准的、用于缔结某种重要契约的邀请姿态。
卡瑟抬眸与他对视,对方干净澄澈的眼眸满是他的倒影。他眼底的金色璀璨夺目,轻轻一晃,就好像要把人的心神都给掠走。
在艾利·安铎说那些死板的辩护词时,他还可以将他们解读为冠冕堂皇的理由。监管也不过一个合情合理的名义。
到了总结的时候,他几乎都以为艾利·安铎终于要说出自己惊世骇俗的占有宣言了,但他没有。
但他没有。
艾利·安铎是怎么说的?
——“他的一切由我承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瞬间抬起了头,看着对方背影想这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什么叫承担?承担责任,承担风险。
那岂不是说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艾利·安铎都会全权负责。他要把自己的未来跟“卡瑟”绑定?
这是对待所有物该有的做法吗?
还是说艾利·安铎想要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监管,接受他的掌控,接受他的占有,自愿成为他的所有物?
就像现在,只要艾利·安铎想,他随时都可以往前走一步,然后抓住他的手。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
但他没有,艾利·安铎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明明结果已经确定了不是吗,为什么艾利·安铎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为什么他的眼睛像太阳,立马就要将他灼伤?
他沉默的时间或许有些过分长了。因为卡瑟已经听到了耳边传来的杂音,可艾利·安铎早早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那些声音于是显得空灵而遥远。
身体比灵魂更早的做出了反应,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指尖已经颤抖着,缓慢地、坚定地、几乎是有些固执地,要把自己交给艾利·安铎。
那只手刚伸出去一点,腕上的红痕以及锁魔绳的触感就唤醒了卡瑟的思绪。鲜红是那样刺目,几乎要刺痛他的心,将他刺醒,残酷的声音响彻耳畔: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来自首的。
他立马就要把颤抖的指尖给收回。
但已经来不及了。
艾利·安铎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精心布局,耐心等待,而他的猎物好不容易上钩,却在这个节骨眼幡然醒悟想要逃走,怎么可能。
卡瑟的指尖被艾利·安铎迅速捉住,对方的手像猎网一样骤然合拢。粗糙的指腹擦过他冰冷的指尖,不容置否地嵌入他指缝,单方面扣住了他的手,将他死死抓住。
逃不得,躲不掉,艾利·安铎偏要将习惯了黑暗的他拽到阳光下,无论那光芒会不会将他灼伤。
卡瑟看到艾利·安铎在笑。
很浅,很淡,但他知道艾利·安铎就是在笑。
因为上一次也是这样——圣火战争结束后,艾利·安铎也是笑得这样……欠揍。他的眼睛会说话,它在说:“你看,你还是做不到永远待在黑暗里,你还是向往光明。”
……他果然很讨厌艾利·安铎。
.
一直到艾利·安铎牵着卡瑟走到熟悉的洋房前,他才像醉酒的人悠悠转醒般尝试甩开艾利·安铎的手。
……甩不开。甚至因为他的挣扎,对方指尖更用力了,按得他手背痛。
卡瑟没心情和艾利·安铎吵架。他决定试试和对方讲道理,所以他说:“松手,痛。”
出乎意料,艾利·安铎真的松开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奖励他今天做得合他心意是吗?
卡瑟猛地甩开艾利·安铎,先一步进了门。
既然艾利·安铎要负责监管他,那他肯定只能和对方一起住了。他眯了眯眼,站在会客厅中间,转过身,朝着艾利·安铎道:“我睡哪?别跟我说我要一直跟你住一个房间里,勇者大人。”
如果每天一睁眼就要看到艾利·安铎,那他可能真的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对方吓死,太惊悚了。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艾利·安铎短暂地簇了下眉,随后朝他抛来一把铜制的钥匙,道:“二楼最里面那间。”
卡瑟一把接过。
他眼神跟随着艾利·安铎,对方平静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回看过来。他的眼神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
等着,艾利·安铎,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艾利·安铎接着道:“书房和阁楼你不能进。别乱碰东西,后果自负。”
“关于你的一切,已经被列为最高机密。”
“所以……”
卡瑟打断了他的话,突兀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什么?”
卡瑟攥紧那把钥匙,道:“别装傻,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艾利·安铎的声音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平静中带着不解:“我不知道。”
卡瑟哼了一声,心想他就是故意的,想听他自己说出来是吗?
“好得很,那我就说给你听。艾利·安铎,你为什么要说‘承担’这个词?”
艾利·安铎道:“字面意思。你要赎罪,而作为你的监管人,我需要对你负责。”
“我不觉得要我赎罪需要你做到这个地步。”
他走过来,一条腿搭在沙发上,身体前倾,自上而下地俯视起艾利·安铎。湛紫和金黄几乎要溶在一起。
他唇角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道:“艾利·安铎,告诉我。谁会对一件‘所有物’承担责任?”
“你到底想要什么?一个听话的囚徒,还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共犯?”
艾利·安铎没回答,只是继续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卡瑟,像是要把他给看穿。
不对……他已经看穿了。卡瑟眨眼,终于读出对方平静眼神下的胜劵在握和游刃有余。艾利·安铎想要的东西他已经得到了,不论卡瑟承认与否,他在那一刻都尝试着把手递向艾利·安铎了。
卡瑟想:艾利·安铎就是想要他自己走向他,自己把手递到他手中,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心甘情愿地向他……臣服。
好得很,那就如他所愿。
“……我承认你赢了,艾利·安铎。”但这场豪赌绝不会就此结束,既然艾利·安铎要把自己跟他绑定,那他们就走着瞧。
他准确地洞悉到艾利·安铎做这一切事情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更深的、更贪婪的、更不动声色的念头。虽然他无法猜到那是什么,但既然艾利·安铎还有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那他就还没有输。
他居然差点被艾利·安铎给感动了,想到这,卡瑟怒极反笑。
他的白金外袍早在艾利·安铎展示圣火印记时被弄乱,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是艾利·安铎,恨不得将对方杀之而后快,根本没想到要理顺衣服。后来艾利·安铎又死死扣着他的手,更是没有机会去管。
于是现在,青年衣领大敞,露出一片白皙的锁骨。审判庭外袍上的金色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飘飘地扫过艾利·安铎的脸和脖颈,像一片作乱的羽毛。
见艾利·安铎低头,将视线落在他领口,卡瑟内心又是一股火,这人连他混乱的衣领都想理正是吗?他眼里就容不得半点沙子?
卡瑟忽略了艾利·安铎的视线,道:“换个问题吧。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第一次叛逃回归以后?”
艾利·安铎没回答,瞳孔却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卡瑟道:“看来是了。跟踪我很有趣吗,勇者大人?”
还没等艾利·安铎点头,卡瑟又问:“你就不怕我是假意归降?”
他看到艾利·安铎勾起唇角,弧度可恶。他对上那双金眸的瞬间就读出了对方眼里的自信和了然,仿佛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答案。
“别装哑巴。”他说。
卡瑟心里早就憋了一股气,他现在就需要发泄。所以,在艾利·安铎试图斟酌词句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了对方的脚踝,双手猛地推向他的胸口,向下一用力,把艾利·安铎推倒在了沙发上。又在对方失去平衡的瞬间借势压了上去,迅速将分开膝盖跪在两侧的沙发垫上。
身体下沉,卡瑟把艾利·安铎牢牢地钉在了沙发上。
他反手抽出发间那枝早已不甚新鲜的白玫瑰,用花茎抵住艾利·安铎的咽喉。黑色长发在失去束缚的瞬间散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几缕发丝从他耳边垂落,几乎要扫过艾利·安铎的脸颊。
“其实我是来杀你的。”卡瑟说。
艾利·安铎吸了口气,胸膛起伏。明明已经被自己制住,却还是那幅游刃有余的模样。卡瑟偏头,果然看见对方另一只手里闪烁的光芒。
啧。
卡瑟就着抵住对方喉咙的姿势和艾利·安铎对视着,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喉结不知为何上下滚动了两下。他手里的玫瑰花茎更用力了两分,他当然知道艾利·安铎的未言之意,也知道对方为什么游刃有余,但他现在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要先如艾利·安铎所愿,自己走进对方的圈套里,再找出对方心里那个藏得最深的、最渴望的念头,然后将它彻底打碎。
这念头给了他一丝可控感,但它完全无法改变现状。
不知道过了多久,卡瑟似乎先一步败下阵来。他切了一声,说道:“没意思。”
艾利·安铎这样默许,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卡瑟决心不让艾利·安铎好过,“你的防范意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这么轻易地被制服,很让我担心审判庭的未来。”
艾利·安铎缓缓道:“你不会杀我。”
卡瑟挑眉,“这么自信?”
艾利·安铎抬手抓着他散落的一缕长发,看着他的眼睛道:“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闭嘴!”
玫瑰花茎在艾利·安铎的咽喉压出一道浅痕,金色的眼眸满是笑意,里面映出他狼狈的模样,与三年前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是那样相似。
“……”卡瑟猛地收手,就好像被那抹金黄灼伤。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关于那个雨夜的混乱记忆,重新将焦点聚集在眼前的人身上:“别转移话题,你说不说?”
“不说我揍你了。”
到最后卡瑟的拳头也没落下来。
辛苦等待。笨蛋作者斟词酌句,好在最后应该表达得还算清楚。
他们两个就是非常非常爱拉扯,没有认输,没有扯平。那种事情恐怕要等到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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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攻控和憋屈怪埋一起的评论,第五章开门啦。
谢谢大家喜欢我的故事!祝大家天天开心!
求评论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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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审判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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