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数百双眼灼灼地落在了李灏身上,使他浑身僵硬,面上紧绷,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暴露到明面上来,可如今事已至此,他再无退路。
是否认自己曾与李昀等人勾连、继续屈服于萧家与太子?还是干脆借此机会鱼死网破、将李瀛从高台上拽下?
他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常年游离于政事边缘的皇子,从未经历过这样惊涛骇浪的场面。所有人都在等他一锤定音,可他却不敢去承担任意一个选择的后果,于是踌躇不定、汗珠如雨从鬓角落下。
……要指证吗?
“呵呵。”
而就在他这一瞬犹豫间,已经有人代他捉住了最好的时机。
“郭大人,五妹。”说话的竟是被指控的李瀛本人。完全不似李灏仪态不稳,他面上毫无心虚之色,娓娓道来,“您们可要知道,斗斛生所教的学生,不止孤;能接近父皇的,不止孤;能入萧府知妖书所在的,也不止孤啊。”
此言一出,众人一瞬皆惊。李瀛此话看似未提及旁人,但句句指出一件被所有人忽略的事实:当年可以毒害皇帝的,除了他以外,还有他的亲兄弟李灏。
那么李灏再自作证言,就是贼喊捉贼。
“李瀛!”李灏闻言更是面色煞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刻不决,就被李瀛倒打上了一耙。
局面几乎是瞬间就反转,再结合上之前有人伪造萧绘梅之笔寄来关键证据意图将李瀛彻底打垮,这下真凶是谁反倒有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见势头不妙,太后立刻发话:“太子所言确有道理,但十四年前岐王不过十一,这么小的孩童,岂懂谋害之事?难不成有人在背后唆使?”
说着她将目光意味深长地瞥向皇后,暗示毕显。今日,萧佩环和太子,必须要倒一个。
萧后自然立即反应过来她的意图。于是迅速温和笑道,作为反击:“太后这是何意?十四年前瀛儿已被立为东宫太子,萧家又何苦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若当真有人在背后指使岐王,那也只能是不满瀛儿登东宫位之人了。”
一句话,又将主使的嫌疑踢给了韩家。
太后闻言气息一滞,萧后这话说得似乎天衣无缝,但她们明明心照不宣,当年萧家与皇帝生出异心的真正缘由。
只是那个女人,已经成为谁都不敢明说的禁忌。
太后也只能将话题引开,眯眼冷嗤道:“他人若要下手,也是对你萧家人下手,谋害皇帝,不是更叫太子提前上位?有动机行此违背人伦之举的,只有或欲篡位的东宫太子罢了!”
“太后!”听她将话讲得这般直接刺耳,萧后不禁愠怒,起身喝道,“怎可如此污蔑太子!”
见事态已至这般尖锐不可收拾的地步,殿中众人都大气不敢喘,窃窃地看向皇帝,想要那位本就是话题核心的掌权者为这场闹剧拍板。
而座上人似乎确实也正为这僵持而厌烦。仇明于是一摇拂尘,笑眯眯道:“既然得不出定调,那便由郭大人再做调查,不扰诸公新年喜气。太子殿下,岐王殿下,还请您们多多配合呀。”
听仇明代皇帝为事件收尾,意指太子确有嫌疑,太后也顺势笑道:“当年之事,事关重大,未免有人在其中暗做手脚,倒不如委屈太子殿下暂且移步御史台了?”
若能切断李瀛与萧家的联系,就算真凶不是他,韩氏也有的是本事指黑为白。
萧后与萧蔺自然明白她的意图,但现下都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只要一出声,必要被扣上包庇的帽子。
他们原本做足了准备应对郭仁璟可能拿出的罪证,却怎想还是不能抵过皇帝与太后两派的威压。
难道就要如此在这般胡搅蛮缠的围追堵截下一败涂地吗?萧后怎可能甘心,她心知肚明,太子就是萧家的根基,若是太子倒台,相王上位,一切就都完了。
殿中气氛再度窒息地僵持住,没有人敢接太后的话,也没有人敢为太子求情。
而此时却有人骤然出声,打破一殿的沉寂。
“太子殿下毕竟是一国之储,扣留在御史台不叫世人笑话,还是将岐王带去审查,若其多年前所见确有其事,再追究太子之罪也无妨。”
所有人都将目光向那声音来源处探去,见到竟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不禁纷纷瞪大双眼,满脸讶异之色。
竟是侍中韩绩。
韩绩作为韩党之首,必定梦寐以求的是太子倒台相王上位,怎么如今竟为太子说起话来?
就连太后都不由得露出惊疑之色,不明白始终与她同心的亲生弟弟这是作何意欲。
萧蔺自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韩绩作为他最大的政敌,今日却如此反常地非但未落井下石,还在关键时刻为他解围,怎么想都是包藏祸心。
对于此等提议,太后不再说话,萧家也陷入沉默。最后还是仇明望了皇帝一眼,而后赞许道:“还是韩大人考虑周全,那便如此安排。”
此句言罢,他立即又换上了副面孔,笑容满面地将拂尘一挥,于殿中肃立的数十位禁兵便如鬼影般一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方才那针尖麦芒的旧案与政斗仿佛也从未发生过一般。
“今夕岁除,佳会难得。众卿与陛下共乐新庆,可谓尽欢。饮尽此杯,愿来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为皇帝斟上琼酒,殿中众人便连忙也都执起酒杯,站起身高呼万岁。他们面上此刻也都换上了一派喜气洋洋之色,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息一扫而空,再度陷入一片祥和暖雾、纸醉金迷之中。
来年的大邺,也必定是平安无事的祥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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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以看完了这一出乱哄哄且没头没尾的闹剧,并没有看懂,但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探究。
强打精神应付公主的后果就是一出殿门,便立即头晕目眩地要晕倒过去。
她朦朦胧胧间感到自己被谁扶住,而后上了马车,再睁眼时,已经到了清平府的寝屋前。
那紧紧搂着她腰肢的人毫无疑问是公主。周以以睡了一路,这会稍微清醒了些,只是又开始头疼,仿佛有人拿着棍子闷闷敲击着后脑一般。李暄面上完美无缺的微笑令她没来头地有些不安,但有些事是不说没办法的。
“殿下,我想沐浴。”她央求道,因为实在不想带着一身酒气入睡。
只是她这会走路都歪歪扭扭,自己一个人去洗怕不是要栽进水盆里淹死了。
她于是又弱弱求道:“您叫听梧……”
“本宫来服饰你罢。”李暄闻言却温和笑道,将她话语打断。
“什么?”周以以一惊,吸了一口夜晚的凉风。
而李暄已经不容置疑地扶着她的肩,将她按在了椅上,而后去找奴婢打水。
周以以依旧沉浸在惊讶中未回过神来,公主要服饰她洗澡?
这还是那个碰一下就脸红的清纯皇女吗?
她又想起今晚李暄面上那画皮一般的温婉笑意,又开始觉得浑身发冷,心底没来由得渗起一丝阴森凉意。
李暄到底怎么了。周以以越想越觉得诡异,这些天她的举动,是越来越难以理解了。
而她思忖间,听梧已经将装满热水的木盆搬进了屋,她一行礼离开,李暄就迅速在她身后将门关上。
见李暄笑意盈盈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周以以更加觉得瘆得慌,往椅里再缩了几分。
“还不过来,是在等本宫给你脱衣裳吗?”她笑道,嗓音轻柔如丝。
“……”周以以额上滑下一滴冷汗,抿唇道,“我要先擦一下脸。”
“好。”李暄于是又勾起唇角,惨白如玉的手将巾帕打湿,递在她眼前。
周以以只能磨磨蹭蹭地接过,一边擦拭面上的妆,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瞥向李暄的表情,却见她神色从未变过,空洞的瞳孔中散出森森的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面上,像个无暇的瓷偶。
她身上冷汗更多了。
她擦得极慢,木桶里的水都快要不冒热气,而李暄也未催促,始终只盯着她微笑。
那般美丽的面容,血红的薄唇勾起,在摇曳烛光下,宛若厉鬼一般。
周以以终于感到自己的脊梁被恐惧压断,一瞬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也不顾李暄还在看着,几乎是刹那就脱.光了浑身衣物,背着她将身子埋入水中,如只鹌鹑般一动不动。
她闭上颤抖的眼,看不见公主,又隐藏在雾气弥漫的水波中,使她心中惶恐消散了些。
而她很快就感到有双冰冷的手插入了她发间,寒凉指尖触及温热的头皮,使她浑身不受控地一抖。
发带被拆下,满头乌发垂入水中,那双手撩起桶中热水,一丝丝淋在她的头顶。
意识到李暄想给自己洗头,周以以浑身僵硬,十分抗拒,但却一动也不敢动。
很快长发就被浇透,湿漉漉地贴在肩上、背上。怪异的触感令她后背有些发麻。
冰冷液体淋入发间,她闻到木槿叶的清香。这是富人家小姐常用于洗发的香汤,不似她平常使用的皂角粗粝。李暄的手指沾了这液体,于是愈发冰冷刺骨,轻缓地在她每一寸头皮间划动、轻触、揉按,令周以以低着头,却总觉得是几条毒蛇在头顶爬行而过,于是喉咙闷闷喘不过气来。
“殿下……”她实在难以忍耐,轻轻呼唤公主。
“嗯?”李暄温柔应道,嗓音暧.昧地拖长,手指自发间滑落至她裸露的脖颈前。
周以以不由得一哆嗦,小心翼翼地假笑道:“您不必为我做这种事。”
“那你想要谁为你做那种事?”李暄缓缓俯身,压在她肩后,唇也几乎贴在了她耳边,轻轻笑道。
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吹入耳孔,意识也仿佛被那若有若无的气息濡湿,周以以想好的应付之词一瞬间全给忘记,最终只支吾道:“我……我自己……”
“啊,吾知道了。”李暄却将她支吾打断,忽而欢畅笑道,清脆的笑声在屋中回响。
她冰冷的大手一瞬间收紧,掐住了周以以紊乱的呼吸。
“你是想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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