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冬在车厢里如坐针毡。
他搂着小本子,屁股只挨座位那么一丁点,湿成一绺一绺的短发往下滴着水,他刚左右甩了一下,就想起这是别人的小汽车,立马僵住脖子,不动了。
一只干燥的白色毛巾伸到他身前,他转过脸,秦霄华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他,好似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装在里头:“擦擦吧。”
方晓冬难为情地对他一笑,接过来毛巾,捂在脸上擦拭。
车厢里寂然无声,开车的林远忍不住往后瞄了一眼,瞥见他秦哥笑吟吟地盯着小乞丐瞧。
雨水成柱地爬满车窗,车顶的小灯散着金色光晕,秦霄华倚在座位里,好整以暇地瞧着方晓冬把自己收拾妥帖。
方晓冬的衣服是很劣质的棉麻布料,又薄又透,水一沾,贴在身上,透出朦胧的肤色。
秦霄华视线下移了一瞬,一截儿小腰晃入他眼中,白的,细的,软的,韧的,随着小哑巴擦拭的动作起起伏伏。
“咕噜咕噜”的声音从那平坦的小肚子里冒出来,方晓冬一惊,忙弯下脊背,捂住肚子,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秦霄华问他:“栗子糕好吃吗?”
方晓冬忙放下毛巾,在本子上写给他看:“好吃,谢谢。”
他写的字很丑,因为要与人交流,他必须快速地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出他的意思,“谢谢”两字可以说得上是鬼画符。
秦霄华注意到,那个巴掌大的硬皮本,上面有涂擦过的字迹,看样子这小本已经被反复使用过多次,怪不得用铅笔写。
方晓冬端坐着,四肢僵硬,他局促不安地看着前方,车外的夜色像被雨水融化了。
秦霄华不说话,他也不知说什么。
方晓冬坐不住了,他在本子上写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秦霄华似是恍然惊醒地“啊”了一声,他想了想,说见你无家可归,淋成落汤鸡,就把你带车上了。
方晓冬不自然地抠着铅笔,慢慢吞吞地写:“你真是好人。”
秦霄华笑了一下。
暴雨不见停,方晓冬坐得心急,小五还在家里等着,还有他老爹,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会不会淹了。
秦霄华看出方晓冬的焦急不安,问他有什么问题。
方晓冬就把小五和他老爹说了一遍。
秦霄华对林远道:“等会儿到了家,派人去一趟方晓冬说的地方,送点吃的。”
他顿了顿,又问方晓冬:“还需要什么吗?”
方晓冬感动得像看到了菩萨临世,悲悯众生,他摇摇头,黑眼睛里满是对秦霄华的感恩:“没有了。”
到了公馆,方晓冬原以为自己是要和林远派的人一起回自己家的,结果没人理他,他站在大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先走几步的秦霄华已经迈入了大门,他回过头说:“进来。”
方晓冬犹豫不决,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秦霄华叫来管家,吩咐厨房做几个快速出锅的热菜,再来两个汤,一咸一甜,随后他又走进浴室里,放了一池子热水,拿出干净的浴巾摆在柜子上。
他对站在外室的方晓冬招手:“进来,你浑身湿透了,洗个热水澡,不然会生病。”
方晓冬扭扭捏捏地过去:“这很麻烦你吧?”
秦霄华笑着把他推到浴室里:“不麻烦,快去。”
方晓冬挺聪明,没用过这种自动出水的淋浴,研究一下也就通了。
外面急雨终于小了些,硕大的芭蕉叶被淋得油光发亮,秦霄华站在窗子前,他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铅灰色马甲和白衬衫,贝壳样式的纽扣在灯光下泛着奇异色彩。
于承力从外头回来了,衣裳湿了,皮鞋里兜着满脚水,委屈巴巴:“秦哥。”
秦霄华拂去窗棂上溅落的一滴雨水说:“秦子弘是不是去过南边那个赌场?”
秦子弘是秦霄华同父异母的弟弟,好色成性,嚣张跋扈,仗着父亲的偏爱,在秦家目中无人。
秦霄华是妓女生的,地位比丫鬟还要不齿,因此在秦家无人看重,小时候连一个扫地的外院粗使都能对他吐口水骂两句。
如今秦霄华苦尽甘来,成为商会之主,秦家表面对他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大公子,实际上他那个偏心眼的父亲想着鬼点子让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分一杯羹。
秦子弘看上了秦霄华手底下的两大赌场,三番五次上门要入股分红,最近是等不及了,直接以秦霄华名义去赌场坐镇了,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于承力对这个贪婪成性的纨绔十分唾弃,他恨恨道:“那王八蛋何止去过?已经把那里当他老家了!秦哥,您就这么看他在咱地盘上耀武扬威?”
秦霄华漫然轻笑:“他若是喜欢,那就给他,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得宠着点弟弟吗?”
于承力不干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秦哥,您疯了吗?那可是咱青龙商会一半的产利,这要是分给……”
他话还没说完,里头就传出来丁点动静,秦霄华“嘘”了一声:“这事你先不用管,由着他,回去吧,淋着了别感冒。”
于承力不情不愿地走了。
秦霄华关了窗户,转身朝内室走去,见着方晓冬裹着一块白浴巾站在中间,两条笔直的小腿延伸进浴巾下摆中,上半身没有遮挡,瘦得肋骨清晰可见,肤色如雪纯白,见他进来了,立马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眼睛四处寻着,怯怯的,估计在找他的交流工具。
“忘了给你拿衣服了。”秦霄华嘴角含笑,走到衣柜前,打开来取了一套绸制的黑色睡衣。
方晓冬也认不出什么睡衣不睡衣,接过来就穿上了,他把袖子裤腿挽了好几圈才是他的尺寸大小,然后对秦霄华举着小本:“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秦霄华说:“今夜太晚了,在我这儿歇一晚,明早再回吧。”
方晓冬睁大眼:“这不太好吧。”
秦霄华笑道:“有什么不好?我这里房间多得是,够你睡的。”
方晓冬还要再说什么,拿着铅笔唰唰唰,正要给秦霄华看,外面来了两个丫鬟,手里提着食盒,正一样一样地往桌上摆。
方晓冬把本子放到了一边,像被勾了魂儿一样走了过去,心道,在这儿睡一晚挺好的,还有好吃的。
这一夜,方晓冬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在银耳莲子羹里游泳。
天光大亮,方晓冬才醒。
他头一次睡这么舒服的床,金色被面软软滑滑,脸埋进去,一点也不磨得慌。
方晓冬洗了把脸,出来找人,管家告诉他,秦会长出门去了,厨房备了早饭,吃完可以送他回去。
方晓冬一听还有早饭吃,忙不迭点头,管家乐呵呵地让他回去等着,马上就让人给他送去。
方晓冬吃了个心满意足,他瘦得厉害,一吃得多,胃就鼓出一小块儿。有道玉灌肺他特别喜欢,他没吃完,剩下三张,很想把这饼带回去给他老爹吃。
但他不好意思,连吃带拿的,小五做得出,他面皮薄。
他红着脸,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个小丫鬟就笑说:“秦会长说了,您要是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
秦霄华在方晓冬心里的形象瞬间更为万丈光芒。
方晓冬提着丫鬟特地给他装好的食盒赶回了家,他老爹正坐在板凳上剥橙子吃。
那橙子又大又水润,一看就价格不菲,方晓冬跑过去问哪来的橙子?
方老黑咬了一大口说:“昨晚有人送来的。”
方老黑对自己儿子夜不归宿的事丝毫不上心,谁送的东西他也不问,直接就是开吃,也不怕有人毒死他。
方晓冬把食盒给他老爹,回到屋里。
昨晚雨太大,屋里很多地方渗了水,他的小地铺那片地方也还摊着一片水迹。
方晓冬把屋子里打理了一遍,清洗了他和方老黑的衣物,最后从他老爹吃剩的东西里拿出两个笼包,一张饼,几块酱肉,用干净报纸包着,出门去了。
方晓冬去小五家里找了一圈,没见着人。
小五那窝也不算家,就是个破棚子,跟其他乞丐挤在一起凑合。
有个小乞丐见方晓冬揣着食物,馋虫一下就勾起来了,他舔了舔唇问:“来找小五的?”
方晓冬点点头,准备走,只是小乞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报纸看,他就拆开来,留来几块肉和两个笼包。
那小乞丐忙叫起来另一个同伴,边吃边冲方晓冬道谢。
方晓冬离开后,在老地方遇见了小五。
小五站在墙边,身子骨弱得被风要吹倒似的,他拉着方晓冬,竹筒倒豆子地哗哗啦啦说:“方晓冬,我跟你讲,昨晚有个男的,给我送过来一大堆好吃的!我问他是谁,他说是秦大老板吩咐的。”
“你知道秦大老板是谁吗?”小五边问边从他怀里掏出一包点心,“这红豆糕是我给你留的,你最爱吃甜的了。”
方晓冬看着他拆开点心,眉开眼笑地点头,把昨晚遇上秦霄华的事给小五说了一遍。
小五听完呆若木鸡:“他把你带回家了?还睡了一夜?”
方晓冬乖乖点头,眼里闪烁着对秦霄华的感恩戴德之光。
小五看了看手里的红豆糕,喃喃道:“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热心肠的善人?”
小五比方晓冬心眼多,他怕那什么秦大老板心怀不轨,让方晓冬多悠着点,别随便再跟人回家去。
方晓冬听了,点点头。
两人聊了一会儿,一个听不见,一个靠写的,聊起来倒还挺乐呵,他们已经把秦老板的十八代祖宗都聊上了,猜秦老板到底是谁。
小五一拍脑袋:“走,咱们去你昨天的公馆看看!让我瞅瞅那秦老板是什么样的佛面!”
他们没去成,在去的路上,小五被一辆车撞了。
方晓冬急得哭出来,却瞥见靠在他怀里的小五冲他挤眉弄眼,小声道:“装的。”
方晓冬眨了眨泪眼,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小五为什么要装,车里下来人了。
“你们两个不长眼的,看没看路?!敢挡你爷……”
这人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一张泪目溶溶的瓜子脸朝他望来,那双眼,真是我见犹怜,令人心肝软得一塌糊涂。
秦子弘脑子轰然一热,换上一副眯眯笑,语气轻得仿佛捧着一根羽毛,生怕飞了飘了散了:“小可怜,撞疼没有啊?快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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