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京城的西交民巷有三个大衙门互相对着,分别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顺着大理寺衙门的东边走进去,再绕过一条街,有个四合院。
大理寺少卿林与闻就住在这。
此刻刚打过子时的更,他正翻着白眼晕在自家灶台前。
灶台上有个用炭火煨着的瓦盎,瓦盎里煮着老鸡、老鸭和猪蹄,煲汤只是佛跳墙的第一步,就已经需要足够的耐心了。
林与闻从大理寺回来就一直做这个事,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了。
他第一次下庖厨,就决定做这道菜,不知道是小瞧了这菜,还是高看了自己。
比如他完全没想过烧炭火的时候得时刻通着风。
还好上天实在没眼看一代名士即将殒命在高汤旁边,小厨房的门一脚就被踹了开。
“林大人?”
林与闻的眼皮颤颤,看着对方一身绣着飞鱼的华服。
嗯?
林与闻也不晕了,也不怕死了,擦一把嘴边的白沫就清醒了,“你们是……你们……”
他话都说不清楚了。
大半夜,锦衣卫造访朝廷官员的私宅,鬼都知道要干什么了。
林与闻把此生所做的缺德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到哪一样值得劳动这么多锦衣卫,眼泪都吓出来了,“微臣冤枉啊!”
先喊冤枉总是没错的。
林与闻涕泗横流,“微臣从上个案子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大理寺,一点逾矩都没有啊!”
“是不是鸿胪寺大人把我去教坊的事情说出来了,真的,官爷,我只是想吃那教坊里的梅花糕而已,我什么都没敢干,我也没钱干啊!”
“还是国子监那个李博士参我在他讲筵时候翻白眼了?”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京兆尹发现我遛到二子胡同吃宵夜了?”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锦衣卫,这样上来就什么都交代了的官员也少。
领头的锦衣卫副指挥使面露难色,抿起嘴唇,“林大人,你这个……”
林与闻抱住对方的大腿,继续鬼哭狼嚎,“微臣是天生的三白眼,他看错了,微臣没有翻白眼啊,你看看,你看看,”他扒拉着自己的眼皮,非要跟人家分辨一二。
“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带走。”
人群后面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
十几个锦衣卫让成两排,露出站在最后面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宇。
这是本朝最年轻的指挥使,家世显赫,自身也争气,更因为一张好脸和将近九尺的身高入过每一位京城的名媛们的梦中。
看到他,林与闻倒是安静下来了。
能见到袁宇,至少说明不会是什么坏事。
他站直,挺了下肩膀,轻轻呼了口气,两手往前作揖,“袁指挥使,这个时辰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啊?”
袁宇皱眉,“你屋子里什么味?”
“嗯……”林与闻把手在鼻前扇了扇,“还真是,这什么味!”
汤早熬干了,棕色瓦盎的都熬成黑的了。
“啊!”林与闻又叫起来,“怎么糊了!”
袁宇无奈,抓着林与闻的手,“跟我来,车上说。”
“我的佛跳墙!”
西交民巷回荡着一声哀嚎。
……
林与闻坐在马车里,生无可恋,不断叹着气,“鸡鸭就算了,那吊汤头的金华火腿可是沈宏博送我的,他现在在吏部可是风光无两,以后再能来我这的机会太渺茫了,汤头都熬不明白,那些海鲜可怎么办——”
“能不能不说这些了!”
林与闻吓了一跳,坐直,“啊。”
他抬眼看着袁宇,甚至有些怯怯的,“什么事啊?”
袁宇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又愧疚起来,他们两个其实已经半年多都没见过面没说过话了。
林与闻这个人一开始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半年前上了一封奏章,直接把整个朝廷闹得翻了个个。
首辅自请养老,大理寺和刑部整个重组,连宫中的司礼监掌印也被换掉了。
还是那个案子,几年前把林与闻贬到扬州的案子,他终于查清了。
升平驸马狱中身亡,并非因为畏罪自杀,而是康亲王将自己贪墨的事情栽赃到了他身上,当年的刑部和大理寺五位高级官员为了替康亲王掩盖这事一齐把驸马冤在了大狱之中,驸马伸冤的折子还没送到圣上面前,人就被康亲王的杀手捂死在了牢中。
真相对于林与闻就这么重要,当大家都以为他在扬州受了锻炼,终于明白朝堂上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的时候,他一封奏章就把半个朝堂的人全参了。
林与闻当然在扬州受到了锻炼,他现在聪明地知道要把证据收集齐备直接送到皇上面前,这封奏章不仅没有经过内阁,也没有经过司礼监,而是随着他平时给皇上抄写的话本一起当成了私信摆在龙案上。
升平驸马是皇亲,但康亲王更是皇上的亲弟弟。
怎么确保皇上不会再把这件事淹掉呢。
转一天,三大衙门的匾上和整个西交民巷的每一户人家都贴着伸冤的讼状,虽然大家不知道这位正义的讼师到底是谁,但是这案子是按不下去了。
所有知情人不分好坏全部查办,康亲王这位被皇上疼爱的幼弟被软禁起来,终身不得踏出王府,其余人更别想好,连只是少许知情的人,甚至当年有意保过林与闻的首辅一派也全都遭了殃,只有林与闻自己不降反升,直接成了大理寺少卿。
这官印就像一方牢笼,把林与闻跟他的同僚隔离了开。
林与闻不是罪人,胜似罪人。
很好,谁都知道林与闻是为了自身升迁连往日恩师都可以拽下台的人了。
堂堂九五之尊,孤立他这个五品之官,就算大不敬林与闻也要嫌弃皇上这个心眼太小了。
“宫里出事了。”袁宇看着林与闻,再多尴尬他们也得先说正事。
宫里,出事,了?
林与闻琢磨着这几个字到底哪件事能挨着他这个大理寺少卿的事情,嘶了一声,忐忑道,“死人了?”
袁宇点头。
宫里有锦衣卫和司礼监,却专门来找他,说明这人的身份不太一样,“司礼监掌印刘青?”
“你怎么知道?”
“宫里的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身份,主子们出事了有皇上做主,下人们出事,宫人归司礼监,侍卫归你们锦衣卫。”
“除非死的是这两边的头目,不然不会有这种要到宫外找更为中立的官员来评事的情况,你既然来找我,那说明死的就是司礼监的头。”
袁宇眨了眨眼,他都忘记林与闻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了。
“没错,是他。”
“什么!”林与闻差点吓得跳起来。
推理归推理,真是这老祖宗死了,林与闻可不敢碰,“停车停车,我现在下去,我管不了管不了,你就说我死了罢。”
袁宇瞥了一眼林与闻抓着自己小臂的手,叹口气,“不是我找你的。”
“嗯?”
“是严玉。”
天,严玉被自己害得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掉下来,找自己不更是报复?
一个驸马就把自己搞成孤家寡人了,这再来个司礼监掌印,另外一半朝堂也得让自己翻过来。
但,只严玉这两个字在耳边一响,林与闻就没了逃跑的力气。
“怎么死的啊。”林与闻认命了。
袁宇看他应该是闹够了,也正经起来,“是亥时三刻左右,快到换值的时候,有小太监去请刘青,结果,就看到他死在司礼监他自己的房里了。”
林与闻看袁宇,示意他继续。
“自杀。”
啊?
林与闻皱眉,自杀找我干什么?
袁宇觉得这件事好像确实复杂,想在这车上给他讲清楚实在有些困难,“到宫里再说吧,不止是严玉想找你。”
“……”
林与闻深感绝望,查案子不是什么难事,处理宫中这些贵人的关系对他来说才是困难,他闭上眼,朝后仰着,刚刚因为吸了太多炭火的烟气而胀得直跳的太阳穴又疼起来,他诶呦了两声。
“你说做佛跳墙?”袁宇突然问他。
“嗯。”
“怎么想起做佛跳墙了?”
“你不是送了我那么多海鲜吗,我就想着试一试。”
“你,怎么知道海鲜是我送的。”
“嗨,”林与闻也不睁眼,“我就认识那么几个有钱人,沈宏博指定不舍得,二哥要送也都是送些衣服首饰,”
“除了你,谁还在乎我的胃啊。”
袁宇低下头,还是绷不住嘴角。
“对不住。”
谁都知道皇上是故意的,但连亲近如袁宇这样的发小,也不敢私自和林与闻联络,只能偷偷送这些林与闻稀罕的吃食,想着起码能在嘴上弥补对方一点。
林与闻没有回话,他不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诶呦了两声闭紧了眼。
可这一闭上眼,满脑子里便又都是案子了,刘青、严玉、司礼监、锦衣卫、亥时、死在自己房里、自杀、但要查……
马车很快停下来,皇宫门口的守卫正在与锦衣卫的人对接。
袁宇利落下了车,站在边上等林与闻。
咱们林大人与其说从容,不如说破罐子破摔,竟摆起了谱,搭着锦衣卫总指挥使的手臂下了车,松松肩膀道,“严玉在哪?”
努力日更试试~
反正是单元剧,没看过之前的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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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掌印之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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