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不至于开刀。”门诊医生看过汪朗乐的情况后说，“我们最建议的还是休息理疗，外加药物辅助。”
“我说的难听一点，用手习惯不矫正的话，就算你现在情况还算乐观，开刀也只是迟早的事。”
医生把话说得很直白，汪云川听得心疼，汪朗乐自己也被医生的话镇住，迟疑几分钟后才回答：
“还是先打封闭吧。”
医生不太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用手强度大的话，打封闭还是有极大几率会复发的。”
汪朗乐无奈地笑了一下，坚持道：“没办法，确实得用手。”
门诊医生是个年纪有些大的老大夫，听完汪朗乐的话推了一下眼镜，不太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开药，闲聊似的问：“小伙子干什么工作的。”
“画画的。”
“怪不得噢。”打印机吱吱呀呀地吐出纸张，老大夫伸手取出单据递给站在一边的汪云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你看你妈妈这么担心你，有条件的话还是该休息休息吧。”
老医生的话像亲切长辈的叮嘱，汪朗乐感谢地点点头：“谢谢大夫。”
母子俩一前一后出了诊室，门外候诊区里坐了不少人，大多手上都带着护具。
从汪朗乐说要打封闭开始，汪云川紧皱的眉头就一直没放松，直到走到了电梯前也仍是一脸担忧。
“妈妈，没事的。”汪朗乐注意到汪云川的情绪，轻声安慰，“打封闭就是消炎止痛，一针下去很快就好了。”
汪云川转头，看见汪朗乐还悬着那只一碰就疼的右手，顿时又是眼眶一酸。
为什么不愿意休息呢，汪云川想。
汪朗乐很早就喜欢上了绘画。
小时候汪朗乐是个什么都喜欢又什么都坚持不下去的三分钟热度。
起初，受到外公任凯的职业影响，汪朗乐喜欢上了毛笔字，于是外公亲自作为老师教他，汪朗乐活泼好动的性子却实在是坐不住，学了没几天就抛弃毛笔宣纸不再写了。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不知怎的，学校里突然刮起一阵跳舞的风潮，汪朗乐为了跟上大家的节奏，兴致勃勃地要学舞蹈，被妈妈带到舞室后却因为不知道该学哪个舞种而犯了难，一番纠结后报了个民族舞。
学了一周后汪朗乐哭着回家，抱着妈妈大哭说练功太疼了，汪云川顿时心疼不已，大手一挥又停了舞蹈课。
后来，汪朗乐还前前后后上了许多兴趣班，有钢琴课、声乐课、足球课、轮滑课等等一大堆，可每一次汪朗乐都是体验派，不过几天就失去了兴趣就此放弃。
直到二年级的第一节美术课上，新来的美术老师终于抛弃课本，不再跟**岁的小孩子们高谈美术理论，讲那些汪朗乐根本听不懂的艺术框架，而是发给每人一张白纸，给二年二班的小朋友们布置了他们的第一个美术作业。
“请大家画一幅画。”老师站在台上，声音很洪亮，“没有其他任何要求，蜡笔也可以水彩笔也可以，画人可以画小动物也可以，只要用你的想法填满这张白纸就可以。”
“大家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二年级小孩子响亮的回答声响彻整个教室。
“我要画我的钢琴！我最喜欢我的钢琴！”
“我要画一座游乐园出来！”
老师走后，每一个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张白纸，想象自己将会画出怎样一幅画。
汪朗乐却不期待。
九岁的汪朗乐，不能在放学后跟同班的好朋友相约在少年宫，也不喜欢每天被束缚在板凳上听一整天的课，在其他小孩四处玩乐的暑假里又被狗咬伤，光是养伤就花费了大半个暑假的时间。
闷闷不乐的汪朗乐觉得未来二年级的一整年都不会快乐了。
可汪朗乐是个负责的小孩，即使他已经对二年级彻底失望，也没有敷衍作业。
晚上回到家里，汪朗乐坐在茶几边，翻出了自己颜色齐全的四十八色水彩笔，看着那张白纸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要画点什么。
“乐乐，妈妈回来了。”
汪云川碰巧下班回家，一进门看到的便是汪朗乐一本正经坐在地毯上对着一张大白纸撅嘴思考的样子。
“要画画呀？”汪云川坐到儿子身后，看他一脸犯难的样子问，“怎么一脸不开心？”
“我不知道要画什么。”
汪云川摸了摸汪朗乐的小脑袋，循循善诱道：“乐乐最近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汪朗乐一脸幽怨，小嘴巴还是撅得老高，闷闷开口：“被大黑狗咬了。”
“不止吧？”汪云川被儿子幽怨的小表情惹得又心疼又好笑，开口说，“还有别的呀。”
汪朗乐想了想还是只能想到那天被大黑狗撕咬的记忆，脸色更阴沉了些。
回想一旦开始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汪朗乐皱着眉头被迫回忆着自己那天糟糕又疼痛的
经历。
突然，脑海里那只黑狗被赶跑，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灰白相间的漂亮边牧，汪朗乐的表情终于雨过天晴，小孩子的心情变化翻书一般迅速，他高兴地跳了起来，扑进汪云川怀里。
“妈妈！我要画灵芝！”
汪云川的表情也很惊喜，赞同道：“特别好的想法！”
于是汪朗乐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幅美术作品——
一张灵芝的画像。
那时汪朗乐还没学过画画，不懂画面结构也不懂色彩搭配，只是按照记忆里灵芝的样子，凭借一份天生的绘画直觉，画出了一张小狗奔跑在草坪上的画面。
那张画让汪朗乐找到了兴趣爱好，也找到了沉闷情绪的出口。
暑假里不开心的记忆随着画笔落在纸上，缓缓地从汪朗乐心里散去，拨云见日后似乎腿上的伤口也不再那么狰狞。
看过汪朗乐的画后，美术老师认真地向汪云川建议，可以让汪朗乐报个绘画兴趣班。
汪云川回家后把这个建议转告给汪朗乐，询问他的意见：“乐乐想学吗？”
“我想学妈妈！”
于是汪朗乐正式走上了学习绘画的道路。
一开始汪云川没想过汪朗乐会坚持这么久，也没想过他最终会以此为职业谋生。
更没想过画画会对汪朗乐的身体健康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汪朗乐是美术生，艺考时就因为久坐低头出现了颈椎疼痛和腰肌劳损的问题，从小身体就不算很好的汪朗乐艺考期间也病过很多次，工作后大小毛病也是一个接一个来，腰肌劳损慢慢好转后最严重的变成了腱鞘炎。
轿厢到达一层，随着电梯门向两侧打开，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汪朗乐轻车熟路地找到药房，跟汪云川一起坐到了等候区。
“有时候我也后悔。”汪云川半认真半玩笑地说，“早知道就不送你去学画画了。”
汪朗乐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喜欢这份工作，看见你受苦受累时，我大概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劝你放弃，喊你休息。”汪云川轻轻说，“可你太喜欢画画了，妈妈连劝你休息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是热爱和健康只能二选一吗？”
“妈妈......”
汪云川蹙着眉，却还是含着笑，无奈开口：“妈妈很自私的，我更希望你健康，任何伤痛都不要有，只要开心健康就好了。”
“我知道已经进行中的稿子不能叫停，但画完这些以后暂时休息一下呢？”汪云川的眼睛似乎湿润了些，“不是叫你彻底放弃画画，稿子不接了不行吗，哪怕少接一点呢？”
“趁现在还来得及，好好让自己休息一段时间不好吗？”
汪朗乐知道，自己真的该休息了。
不仅仅是因为妈妈的恳求，也因为他的确感受到了自己的身心都在亮起红灯。
接二连三的商稿压得他喘不过气，生活似乎都被甲方无理的要求填满，原本对他而言自由自在的画画似乎也变成戴着镣铐的舞蹈，蜷缩着无法施展。
他想起多年过去后突如其来的噩梦，不加抑制后的醉酒和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自己的生活好像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中已经搅成一团糟。
汪朗乐决定休息。
抛开跟汪云川敞开心扉的话和自己认真的思考不谈——
打封闭真的好疼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真的真的要休息了。”汪朗乐双眼无神躺在副驾驶上，“我再也不要打封闭了。”
汪云川扶着方向盘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这两天先回家住吧。”
汪朗乐窝在副驾驶里点点头，左手磕磕绊绊地掏出手机，打算跟乔岚分享一下自己打封闭的惨痛经历。
“这么吓人啊......”乔岚那边敲敲打打的声音都停了一下，“被你说的我手幻痛了。”
“你天天坐办公室毛病更不少。”汪朗乐语重心长道，“赶紧约个体检看看吧。”
“你别咒我啊！”乔岚嘴上咋咋唬唬，手上已经在搜索合适的体检套餐，“那你这是打算休息了？”
“嗯，该休息了，手上在画的清完我就停单。”
两人又聊了一会，乔岚被员工喊走，汪朗乐刚挂电话就收到两条江远之的消息。
江医生：老板我得请假。
江医生：出差半个月，没法带你遛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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