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陈善要是再猜不出莫戈的身份就真的是傻子了。
为什么莫戈一个眼神他就腿软？为什么莫戈轻易泄露出的一丝威压就让他站都站不住？
为什么他会对灵虎血的作用这么清楚？
陈善心中苦笑。
他冒险想为阿禾博一把好嗓子和一双好眼睛，竟这么巧，找到最不该找的人头上去了。
知晓莫戈的身份后，他便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蠢了。
陈善脚下不稳地晃了两步：“原来是……难怪，是我不自量力了。”
莫戈的一番话不止镇住了陈善，也震惊了沈郃。
原来陈善本来竟不是瞎子，而是将自己的眼睛给了陈家那哑巴。
所以他想尽办法要扣下他们，是为了莫戈的眼睛？
沈郃蹙眉：“你报恩若是用这种方式，你恩人只会后悔救了你。”
陈善苦笑：“我自在赤乌出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不懂得人族的处世之道，还要带着这看不见也不会说话的人艰难求生。
若不是我耗尽灵力控制住了这小城，令州紧邻安州，早已被赤乌蛊毒入侵，而我和这哑巴，也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二人皆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评判他人过去，沉吟半晌，随后莫戈先开口道：
“你为沈公子说明当年的事情，我可以给这哑巴治好了。”
陈善一愣：“当真？”
他本以为莫戈会以灵虎的威压直接强迫自己重现实情。
沈郃笑眯眯地看着莫戈。
这就是他养大的小莫戈呀。
收百姓们一块肉都要拉着沈郃亲自道谢，得了程家老头一个小糖人儿都要提醒沈郃去付钱的小莫戈。
只要确认了陈善的目的可以谈，他就不会白拿情报。
真可爱。沈郃心想。
察觉到沈郃的眼神，莫戈的身子莫名都挺直了些。
如果他此时露出尾巴，沈郃就会看到他那晃得有些得意的小尾巴。
“自然，我若想白拿情报，还需要和你谈吗？”莫戈冷哼了一声。
沈郃在心里偷笑了一会儿，补上一句：“还有将令州男丁的精气归还。”
他虽不了解精气离体对人会造成什么影响，但直觉不会太好就是了。
陈善略有些无力地点了点头，他朝抓着陈禾的莫戈走了几步，莫戈会意让开。
“回溯，我要和他一起。”这句话只有陈善听得见，“你的损耗，我会全部给你补上。”
陈善脚下一顿，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这只灵虎的眼睛。
“怎么了？”沈郃向来对他人的反应敏感。
莫戈朝他歪头：“什么怎么了？”
他走到沈郃与陈善之间，挡住他的视线。
沈郃狐疑地看着他，而莫戈岿然不动。
罢了，他们妖族的事，沈郃也不是一定要桩桩件件都弄明白，只是……
“不是说我阿娘的事吗，这是做什么？”
莫戈很轻柔地笑了笑，随后用修长的大手轻覆住了沈郃的眼睛，又绕到他身后搂住他：“让你亲眼看一看阿娘。”
沈郃浑身一震：“亲眼？！”
“是，亲眼。”
阵阵寒意不知从何处而来，逐渐将沈郃包裹，而身后的莫戈也将他越搂越紧。
沈郃下意识地挣扎，莫戈低沉的嗓音却在他耳边敲击着他的耳膜：“相信我，别乱动。”
他因得这句话安定下来许多，莫戈的体温将那寒意逐渐隔绝，叫沈郃一时只能感受到后背紧贴的火热。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莫戈的维护是什么时候撤开的，只是沈郃眼前逐渐亮起来之后，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篇陌生的山林。
他无法自控的在山林中悄声奔跑，穿越了层层丛林，最后，他在与另一座山的边界，与透明的屏障狠狠相撞了。
幸运的是，沈郃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他无法操控这具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嘶吼着朝那屏障撞去。
这低沉地吼叫声叫沈郃明白，他此时看到的，应当是陈善视角当年看到的事情。
最后，是一道清亮的声音叫停了不断撞墙的陈善。
“小老虎，停下！”
沈郃一听到这个声音变浑身一震。
而陈善应声回头，沈郃顺着他视野看去，终于看到了他那十多年未见的阿娘。
果然，他十四岁那年，阿娘说去安州是骗他的。
他阿娘果然是来了赤乌。
彼时的张徊羽才三十多岁出头，比沈郃记忆里，那个从远方回来后的阿娘看上去年轻许多。
看见老虎她也毫无惧意，甚至无视陈善低沉的警告，慢慢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
而沈郃也在这一瞬看到了张徊羽腰间挂着的，那块后来留给他的玉佩。
在发现那块玉佩后，沈郃便觉周围天旋地转，等他再次恢复视野时，眼前是已经变得温顺的，老虎的大脸。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一看张徊羽，只是天旋地转间，似乎有一道模糊的金光一晃而过。
沈郃很快确认自己现在又进入了玉佩之中。
很奇怪，似乎他的魂魄与这块玉之间有某种特定的吸引力。
沈郃并未觉得陈善能听懂张徊羽说话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认为这件事与莫戈能听懂自己说话一样平常。
张徊羽与这老虎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它便起身毫无戒备地带着她回到自己居住的巢穴。
它居住的地方还住着两只小老虎，不同于陈善的皮肤，这两只都是白虎，一只像是刚出生没多久，还闭着眼；而另一只略大些，看着像莫戈四五个月大的时候。
沈郃只看了一眼就被其中那只极小的小老虎摄住了双眼。
这是莫戈。
只一眼他便确认了。
虽然动物小时候也许长得都很相似，但沈郃就是能认出莫戈。
他很肯定，不可能认错。
可他捡到莫戈已经是此时的十几年之后了，为何十几年后，他并没有长大多少？
“这是你捡到的白虎吧？”张徊羽说。
陈善点了点头，虎瞳中满是担忧。
“我明白。”她又揉了揉陈善的头，“你们不用再害怕了，我会想办法让那群人换个法子谋生。”
只是她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沈郃听不懂的人声，应当是赤乌人又进山了。
张徊羽挥了挥手，随后跟陈善交代道：“别出声。”
沈郃看不到张徊羽的脸，可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也觉得眼眶发热。
张徊羽独自走了出去。
夏人的面孔在这个寨子是从未被见过的，那群赤乌人见张徊羽穿戴不俗，面容洁净地从虎族的巢穴中出来，都以为她是虎妖修炼而成。
那群赤乌人竟目瞪口呆地跪下了。
张徊羽不解，用一口流利地赤乌语叫他们起来。
沈郃也有些微讶，他从不知，阿娘竟会说赤乌语。
而且他听不懂旁人说的，却唯能听懂张徊羽的赤乌语。
他听到阿娘叫他们起来，告诉他们自己会教授他们别的谋生方式。
赤乌人以为她是山中得道的虎妖，自然无有不信的。
可坏就坏在，远处竟忽然出现了一只老虎，也许是看见一群人围在它们巢穴前，竟发疯一般地啸叫着朝那群赤乌人扑了过去。
赤乌人野蛮，对这种事反应也极快，打头的几个男男女女相互配合，很快便将那冲过来的老虎弄伤，引入了早已准备好的铁笼中。
一切发生地极快，冲突性也很大，张徊羽不敢鲁莽上前，而且根本来不及，也无力阻止。
陈善闻声从巢穴中走了出来，被张徊羽十分严厉地用眼神制止。
幸好，他没发出声音，而那群赤乌人也像是没有发现他一样。
张徊羽极快地从土中捡了一块被包裹着的小石头上前与赤乌人交谈。
她说这样的石头可以开出玉来，这样的玉这座山里有许多，他们可以拿去做生意。只要他们同意撤了这山中的结界，不再捕猎快要被捕绝的生灵。
那个赤乌人头领手里拿着石头打量了许久，他将信将疑地跟张徊羽说了什么，沈郃听不懂，但从张徊羽的回答听来，是要她跟着他们回寨子。
后来的事就如曾经沈郃从李岁岁与陈善口中拼凑出来的大致相同。
张徊羽教会了他们新的谋生方式，也在寨子里很受尊敬。
其实按照这个趋势，一切看上去都挺好的，只除了两件事。
一个是让沈郃看不过眼的人。
他是这个寨子里统领的儿子，看着比现在的沈郃年纪还要小些，听张徊羽叫他西里耀。
西里耀看张徊羽的眼神叫沈郃恨不得冲出去把他揍一顿。
这个时候沈郃都已经十五岁了！
只是西里耀虽然殷勤了些，但最终并未说什么逾越的话或者做逾越的事。
另一件事，就是赤乌始终没有放掉那只在张徊羽面前捕捉的老虎。
后来张徊羽完成一切离开，临走前特意交代了这件事，想着西里寨的人已经一年没有捕猎过虎族了，与他们相处也一直融洽，她就没有守着他们完成这件事。
沈郃的视角便也随着张徊羽离开——
然后杀了个回马枪。
张徊羽回去找自己之前遇到的那只老虎，也就是陈善。
可他们却看到陈善正舔舐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没有皮的虎身。
张徊羽没有出声。
沈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否跟自己一样，看到那具被生剥下虎皮的而感到心如刀绞。
而此时，沈郃耳中不知为何，传来些许痛苦的低喘声。
没有人比沈郃更熟悉这声音了。
“莫戈，莫戈是你吗？你怎么了？”
“我没事。”这句话听上去，除了断句有些奇怪外并无异样。
得到答复，沈郃努力收心，将注意力转回眼前，这才发现陈善手下正趴着那只巴掌大的小白虎。
是莫戈！
可为何过了一年，他仍旧没有长大？？
而且看上去，他依旧在沉睡中，而另一只比他大一些的白虎却不见了踪迹。
陈善锋利的爪子正对着莫戈纤细的脖颈，爪牙已在他脖颈上落下一道血痕。
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划破。
“不行。”
“不行！”
沈郃的声音与他阿娘重合在一起。
纵使知道眼前都是过往，而现在的莫戈还好好活着，沈郃还是心中一紧。
而莫戈方才为什么发出难耐地低喘，他也知道原因了。
沈郃想起他方才在陈善面前说的，“灵虎血可以肉白骨”。
那陈善现在要做什么便一目了然了。
张徊羽在此时讶异地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玉佩，沈郃没有注意到，莫戈却看到了。
“莫戈？你是不是落入曾经的肉身了？你还好吗？”
“没事，我不会死的，死了你还怎么捡我？”
沈郃看着远处那个小小的莫戈却眉头紧皱。
自从将莫戈捡回来，他几乎就从没受过什么伤，何况这种直逼脖颈的致命伤。
叫他怎么能不心疼。
张徊羽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眼中闪动着不明的情绪，她柔声跟陈善说：“那么小的灵虎，你就算把血放干了，也救不了你的同伴了。”
“杀害灵虎，会有天罚的。”
而之前一直不能说话的陈善，竟在此时能传出人声了。
他语气中是化不开的悲伤：“你不是说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被残害了吗？可为什么这群赤乌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陈善看向张徊羽的虎瞳中充满了希冀：“你有没有方法救救她？？”
张徊羽因为突然听见面前的老虎口吐人言微微一惊，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身为灵虎的莫戈，至此已经想通了许多关窍。
他说：“那虎族还没死透，把他的魂魄存到玉佩中。”
沈郃一愣：“你在和谁说话？”
这件事不能在此时叫沈郃知道，否则他一定拼了命也要出去见张徊羽。
莫戈忍着脖子上的痛挤出一个轻笑：“当然是和你说话，阿娘之后一定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我若没猜错的话，纳了这虎族的魂魄进来，之后你就会被挤出去了。”
在沈郃看不到的地方，张徊羽的手默默收紧。
她跟陈善说：“我试试吧。”
张徊羽走近那只血淋淋却仍有呼吸的老虎，将玉佩从腰间摘下。
在将玉佩靠近那虎族前，张徊羽不知为何，将玉佩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再之后，便果然如莫戈所说，沈郃又天旋地转地被挤了出去。
所以他没有看到张徊羽颊边的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一些命中注定（叹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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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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