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陈默就起床了。今天是他作为新进生员去府学报到的日子,必须给教授留个好印象。
他穿上昨晚父亲连夜改好的襕衫——这是秀才的正式服装,蓝色交领,前后有黑色横澜,象征着士人身份。虽然布料粗糙,但穿在身上,陈默仍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真精神!"父亲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满是自豪,"比县里的那些秀才老爷都不差。"
小武也凑过来,羡慕地摸着襕衫上的横澜:"哥,我什么时候也能穿这个?"
"好好读书,很快的。"陈默揉了揉弟弟的头发,然后转向父亲,"爹,我去府学了,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
父亲点点头:"去吧,别误了时辰。"
应天府府学位于城中心,与府衙相邻,是一座三进的大院落。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悬着"府学"匾额,两侧站着差役,气派非常。
陈默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拱手:"学生陈默,新进生员,特来拜见教授大人。"
差役验看了他的秀才凭证,引他进入大门。穿过前院的石板路,绕过一座刻满历代进士名字的石碑,来到二堂前。
"在此等候。"差役说完便进去了。
陈默站在廊下,悄悄打量着四周。府学比他想象的还要宏伟,讲堂、斋舍、藏书楼一应俱全,远处还能听到学子们的诵读声。
"陈生员?"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陈默抬头,见一位四十出头、面容儒雅的官员站在堂前,正是府学教授林大人。
"学生陈默,拜见教授大人。"陈默连忙上前行礼。
林教授微微颔首:"随我来。"
二堂内,林教授在案后坐下,示意陈默也坐。有杂役奉上茶水,陈默道谢后只沾了沾唇,不敢多饮。
"府试第四十九名?"林教授翻看着名册,"文章我看了,破题不错,但文采稍逊。"
陈默恭敬地听着,不敢插话。
"不过你策论写得很好,漕运利弊分析透彻,建议也切实可行。"林教授话锋一转,"听周教谕说,你出身农家?"
"是,学生家中世代务农。"
"难怪对实务如此了解。"林教授点点头,"府学每月初一、十五讲经,平时生员可在家自修,但岁考必须参加。你是廪生还是增生?"
陈默一愣:"学生不知..."
林教授解释道:"府试前二十名为廪生,每月有廪米六斗;二十名后为增生,无廪米但可参加岁考。你是增生。"
陈默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心态。能中秀才已经是意外之喜,没廪米也无妨,他可以继续抄书赚钱。
"学生明白了。"
林教授又交代了些府学规矩,最后说:"簪花宴三日后在府衙举行,穿戴整齐些。另外..."他顿了顿,"你既出身寒微,更当洁身自好,莫要与那些纨绔生员厮混,荒废学业。"
陈默深施一礼:"谨遵教诲。"
离开府学,陈默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芸香阁。赵掌柜见他穿着襕衫进来,连忙拱手:"哎呀,陈相公高中了!恭喜恭喜!"
陈默还礼:"赵掌柜客气了。今日来是想问问,可有报酬更高的抄书活计?"
赵掌柜捻须微笑:"秀才公还抄书?不过既然你问起..."他压低声音,"确实有个好差事。程员外家要修族谱,需人誊写,字要漂亮,报酬从优。只是..."
"只是什么?"
"程家要求高,错一字扣十文钱。"赵掌柜说,"不过以陈相公的字,应当无碍。"
陈默想了想,答应下来。第二天,他带着笔墨来到程府。程家是南京城里的富户,宅院深深,仆人众多。
管家引他到一间书房,桌上堆满了泛黄的族谱草稿。
"老爷说了,新谱要用楷书誊写,不得有误。"管家交代道,"每日管两顿饭,抄完十页给三十文钱,如何?"
这个报酬是芸香阁的三倍,陈默欣然应允。从此,他每天早出晚归,在程府书房专心誊写族谱。程家的族谱极为详尽,不仅记录世系,还有重要族人的生平事迹,甚至包括一些家族田产契约的摘要。
通过这份工作,陈默不仅赚到了可观的报酬,还间接了解了明代大户人家的内部结构和经济运作方式。这些知识在书本上是学不到的。
第三天是簪花宴的日子,陈默特意换上新洗的襕衫,早早来到府衙。府衙大门前张灯结彩,新科秀才们陆续到来,有的骑马,有的乘轿,更多的是像陈默一样步行而来。
"这位兄台面生啊,尊姓大名?"一个圆脸秀才凑过来搭话。
"在下陈默,城南人士。"陈默拱手回礼。
"哦,第四十九名!"圆脸秀才恍然,"在下刘彤,第三十二名。"他热情地拉着陈默,"走,咱们一起进去。"
刘彤是个话痨,一路上给陈默介绍了不少同窗。陈默默默记下这些名字和面孔,这些都是他今后在士林中的关系网。
簪花宴在府衙后花园举行,几十张矮几排开,每桌四人。陈默和刘彤被安排在最末一桌,同桌的还有两个寒门出身的秀才。
"看,那是本次府试的案首李玉。"刘彤指着前排一个华服青年,小声说,"听说他父亲是户部主事。"
陈默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秀才们。前排多是衣着光鲜的城里人,后排则多是像他这样衣着朴素的寒门子弟。这种阶级差异在科举场上被暂时抹平,但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又显露无遗。
宴会开始前,知府大人亲临训话,勉励新科秀才们继续用功,来年乡试再创佳绩。然后是教授点名,生员依次上前行礼,由知府亲手为其簪花——一朵绢制的红花,象征功名荣耀。
轮到陈默时,知府看了他一眼:"你就是那个在策论中建议改良漕船的陈默?"
陈默心头一跳:"回大人,正是学生。"
"建议不错,本府已转呈漕运衙门。"知府点点头,将红花插在他的幞头上,"继续努力。"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陈默成了全场焦点。回到座位后,同桌的秀才们纷纷打听他的策论内容,连前排的几个富家子弟也回头多看了他几眼。
宴会结束后,刘彤死活要拉陈默去酒楼继续庆祝。陈默婉拒不过,只好随他去了一家名为"状元楼"的酒肆。
"陈兄,知府大人居然记得你的策论,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刘彤要了壶酒,兴奋地说,"来,我敬你一杯!"
陈默浅尝辄止:"刘兄过誉了,不过是碰巧言之有物罢了。"
"你太谦虚了!"刘彤压低声音,"知道吗,听说今年乡试主考可能是徐尚书,他最看重实务文章。你这种文风正对他的胃口!"
陈默心中一动:"刘兄消息灵通啊。"
"家父在衙门当差,多少知道些内幕。"刘彤得意地说,"不过..."他看了看陈默的衣着,"乡试可不比府试,光有才学不够,还得有些...嗯...准备。"
陈默明白他指的是打点关系的费用。确实,从备考资料到考场打点,再到考后的各种应酬,每一步都需要钱。以他现在的家境,确实捉襟见肘。
"多谢刘兄提点。"陈默举杯致谢,"容我慢慢筹划。"
回到村里,陈默把簪花郑重地交给父亲保管。父亲捧着那朵红花,手微微发抖,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供在了祖宗牌位前。
"爹,程家的族谱还要抄半个月,报酬不错。"陈默汇报着近况,"之后我打算专心备考,明年八月就是乡试了。"
父亲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点头:"你既有志气,爹支持你。不过..."他叹了口气,"家里情况你也知道,怕是拿不出多少银钱供你打点。"
陈默安慰道:"爹放心,儿子自有打算。程管家说,我字写得好,以后可以介绍我给其他大户人家抄书、写对联,收入不会少。"
夜深人静时,陈默躺在床上盘算着未来。乡试在明年八月,距今还有十个月。他需要在这段时间里进一步提高八股文水平,同时积累些银钱应付考试开销。
更重要的是,他得想办法扩展人脉,获取更多关于乡试的信息。今天刘彤的话提醒了他,科举不仅是才学的比拼,也是资源和信息的较量。
带着这些念头,陈默渐渐进入了梦乡。梦中,他仿佛看到了更远的未来——通过乡试、会试,最终站在金銮殿上参加殿试...
第二天一早,陈默又准时来到程府。管家告诉他,老爷看了他抄的族谱很满意,想见他一面。
程员外是个六十多岁的精瘦老人,眼神锐利如鹰。他问了陈默的出身、师承,又考校了几句经义,最后满意地点头:"字好,学问也扎实。听说你明年要考乡试?"
"学生确有此意。"
程员外沉吟片刻:"这样吧,族谱抄完后,你每日抽两个时辰来教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读书,月钱一两银子,如何?"
这个报酬相当丰厚,相当于普通工匠两个月的收入。陈默欣然应允:"多谢员外抬爱,学生定当尽心竭力。"
就这样,陈默开始了白天在程府教书、抄书,晚上自学备考的忙碌生活。程家的孙子程瑜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天资不错但顽皮好动。陈默用启发式教学,结合历史故事讲解经典,很快引起了孩子的兴趣。
一个月后,程员外突然把陈默叫到书房:"陈先生,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员外请讲。"
"老夫有位兄长,致仕前官至工部郎中,现居城东。他膝下无子,想过继瑜儿为嗣,但要求孩子先通过县试。"程员外叹了口气,"瑜儿贪玩,之前的先生都拿他没办法。你教得不错,能否加紧辅导,让他明年二月通过县试?"
陈默思索片刻:"学生可以一试,但需员外答应两件事。"
"但说无妨。"
"其一,每日授课时间增至三个时辰;其二,需允许学生带舍弟一同听课,也好与瑜少爷互相促进。"
程员外爽快地答应了:"可。若瑜儿能过县试,另有谢仪。"
从那天起,陈默每天带着小武一起去程府。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很快玩到一起。有了同伴的激励,程瑜的学习劲头明显提高。陈默则因材施教,把枯燥的经义融入游戏和故事中,效果显著。
时光如流水,转眼到了洪武八年腊月。一场大雪覆盖了南京城,程府花园里的梅花傲然绽放。
陈默站在廊下,看着小武和程瑜在院子里打雪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半年多来,两个孩子的进步有目共睹,小武已经能读写千字,程瑜也能作简单的对子了。
"陈先生。"程管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爷请您去正堂,有贵客到访。"
陈默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管家来到正堂。程员外正陪着一位白发老者喝茶,见陈默进来,招手道:"来,见过我兄长程大人。"
陈默上前恭敬行礼:"学生陈默,见过程大人。"
老者目光炯炯地打量着他:"这就是你信中提到的那位陈先生?果然年轻有为。"
寒暄过后,程员外说明原委:程大人想在年前考校一下孙子的学业,看是否值得过继。
"陈先生,你觉得瑜儿现在能过县试吗?"程大人直截了当地问。
陈默谨慎地回答:"回大人,瑜少爷天资聪颖,近来进步神速。若以目前进度,明年二月通过县试应有七成把握。"
"七成?"程大人挑了挑眉,"不够。我要十成把握。"
陈默不卑不亢:"科举之事,无人敢言十成。即便才高八斗,临场发挥也至关重要。学生只能说,必当竭尽全力。"
程大人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一个实话实说的年轻人。"他转向弟弟,"就冲这份诚实,这孩子我认了。不过县试还是要过,否则难以服众。"
程员外松了口气,连忙吩咐准备酒席。席间,程大人问起陈默的师承和学业计划。
"学生自学为主,偶得周教谕指点。"陈默如实相告,"明年欲赴乡试,然学识浅薄,恐难如愿。"
程大人沉吟道:"老夫致仕前在工部任职,对经义文章不算精通,但认识几个国子监的博士。你若有意,我可写封信,推荐你去国子监听讲。"
陈默大喜过望,离席长揖:"多谢大人栽培!"
国子监是明代最高学府,其讲官都是当世大儒。若能去听讲,对乡试备考大有裨益。
腊月二十,程府给陈默放了年假,还额外赏了二两银子和一套新衣。陈默带着小武满载而归,父亲看到这么多财物,惊得说不出话来。
"爹,这是程员外赏的。"陈默把银子交给父亲,"您收好,开春买些好种子。"
父亲颤抖着手接过银子,转身抹了抹眼角:"默儿出息了...你娘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这个年,陈家过得前所未有的丰足。有肉有鱼,还有程家送的点心。除夕夜,父子三人围炉守岁,父亲破例允许小武尝了一小杯米酒,辣得他直吐舌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初一早晨,陈默穿上新衣,带着弟弟给父亲磕头拜年。父亲给了每人一个红纸包着的压岁钱——里面是一文铜钱,虽然微薄,但意义非凡。
"愿你们兄弟二人同心协力,光耀门楣。"父亲郑重地说。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年开始了。陈默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心中充满希望。洪武九年,将是他科举路上关键的一年。乡试、举人、更广阔的天地...一切都等着他去探索和征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