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常泽川惴惴,“这是哪儿?有没有人……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小满竖起耳朵,往前探去,低声道:“嘘,你别出声!”
常泽川瞬间紧张起来,到脚边杂草丛里捡起一根长棍,攥在胸口,疑神疑鬼地往前后左右看去。他注意到小满已隐了手串铃铛,亮出暗器,大感不妙,忙上前扯住她,凑近耳边说悄悄话。
“咱们还是走吧,别招惹出什么晦气的东西来……何况,人家也没有要动手啊!你要干什么?”
这个破染坊偏荒无人,此时夜幕沉沉,风吹草摇间,都叫他哆嗦,不禁想起曹府地道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小满凝眉:“好奇怪,这里分明有人,我听到气息了。”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蹲在木桶里呢?
常泽川道:“八成是染坊的工人,看管的保安之类,一时喝醉了昏睡过去,也可能是耗子……或者是幻听呢,其实根本没什么声音。快走吧,不然真错过龙王了,因小失大!”
小满举起灯,往前一照,伸直脖子,不死心地来回扫视。随着光线摇摇晃晃,果然听到桶后传来嚓嚓响动。
常泽川慌得闭上双眼,对着空气挥棒:“别照了姑奶奶!我害怕!”
一只花狸钻了出来,几下跳上木桶,朝他们喵了一声,跃上墙头,没影了。
小满轻叹:“原来是一只小猫啊!”
虚惊一场。常泽川松一口气。
木桶内,也有人松了一口气,终于敢轻轻呼吸出声,细小的气流喷到上唇那丛有些歪斜的胡子,骚得她鼻间发痒,几乎要忍不住打个——
“阿嚏!阿嚏!阿嚏!”
夜风吹过,常泽川缩了缩脖子,连打了三个喷嚏,小声嘀咕:“不会要感冒了吧?”
穿越大明,他的身体就没好过。水土不服,不仅是水土不服!
小满翻出一块绣荷花的方帕,塞到他手里,常泽川放到鼻边,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最终没有用,收了起来。
好在出来以后,很快找到出路。他们反向而行,循着溪流声,跨过一个浅浅水洼,站在一座破败的石拱桥上,眼前豁然开朗。
“就是这里了!”小满站在桥心,指着前方灯火渐次亮起的方向,一脸骄傲,“看,那双红线就在我们前方转弯,龙王队伍必会在此稍缓,我们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桥下蒿草相依,有极细极浅的水流,从矮山坡飞泄而出,映着天边最后的、也是极细极浅的霞光。
远处主街的沸沸人声传来亦是极细极浅了,伴着潺潺流水声,衬得此处如闹市中的一方秘境。
常泽川四下看了看,揉着鼻子,评价道:“这里湿气重,看起来会有虫子。”
小满道:“你也太没劲了,这可是我难得发现的好地方欸!难道你想在人堆里面推搡?”
常泽川想到走来时越来越拥挤的人群,身上膨出的汗臭,险些还被踩了几脚,摇了摇头。
他慢吞吞吃着火烧,把肥肉挑拣出来,道:“这么说竟然是矮子里面挑高个了,这里至少没有人打扰。”没有人打扰——常泽川突然想到什么,嗓子有点发紧,状似不经意道,“那个帮忙束发带冠的大姨,好像和你很熟,你在泗州城原来有认识的人。”
小满翻身坐在石桥栏杆上,晃着脚:“哦,我刚来泗州城的时候,在山上顺手救了她儿子,后来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她儿子怎么了?”
“她儿子是做行货买卖的,就在附近的宝积山,被山贼劫了。本来抢了东西就算完,偏那人是个要钱不要命的,死也不给,他一路跑,后面的人一路追。”
常泽川被她带偏,把自己本要试探的话全忘个一干二净,陷入惊险的劫杀情节里,紧张道:“劫匪多不多?怎么不去报官?”
“七八个吧,都拿着大砍刀,刀尖反光呢。不过都是花拳绣腿,一下子就被我撂倒了。”
常泽川不认同:“为什么总做很危险的事情,如果你是捕快,拿钱办事,这没什么。听见草丛有声音就要去看,你是小孩子吗?”
“欸——欸——”小满嘟嘴,“你是老头子吗?只有考不上举人的老秀才才会啰哩巴嗦。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是要成为大侠的人嘛,多行善举,江湖上自会有我的传说。”
常泽川笑道:“你把江湖想得太简单,何况贪慕这些虚名有什么意思?”
小满跳下来,正色道:“就算为了虚名又怎样,捕快拿俸禄办事,我分文不取,连区区虚名都不应该去争取吗?我父亲当了一辈子好人,被奸人陷害,蒙冤而死,十年以后,江湖上没什么人记得他了,百年以后,更是好名恶名都不重要了,所以就应该背负着恶名死去吗?”
常泽川哑然,半晌才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孤身一人,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太让人担心……其实,你父母在天之灵,未必在意这些身后名,他们更希望你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又很小声地补了一句,“我也是。”
小满轻笑:“我听到了,谢谢你。”她眼神清亮,看向常泽川,“常公子觉得为素昧平生的人不值得以身试险,那你对梁康呢?”
常泽川愕然:“王登和你说的?”他忽而低头笑了,“其实我才是为了虚名,我才是。”
小满歪头来,仔细地盯着他看,很认真道:“常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眨了眨眼,长睫扑闪。那双很圆的、雾蒙蒙的眼睛,好像闯入林中又迷失的小鹿,带着一点好奇和天真,可那簇藏在眼底的星火,一直在蓬勃燃烧着,生生不息。
常泽川真诚赞叹:“你不用笑起来都很好看了。”没等小满说话,赶快转过头,漫不经心道,“等游行结束,还有什么活动,岂不是要再回到人群里面去?”
“好像还有逛庙会、游船、缠花灯,还有什么来着?”小满很高兴,掰着手指头数,“总之,等龙王到长河大街,我们便看不着了,就从前面拐到河边,趁着主街的人还没退下来的时候去游逛,这样间错开来,就不会那么吵闹了。”
常泽川失笑:“我以为你很喜欢热闹呢,怎么专门避开人群走。”
小满叉腰:“热闹一点就够了,人太多呼吸不过来嘛!”
这时,传来一阵缓慢沉重的鼓点——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似深眠巨兽的鼾响。而后,螺号长鸣,尖锐高亢,划破长空。鼓螺声似龙凤合吟。
主街方向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来了!来了!”小满抓紧了桥栏,激动得踩脚。
城西的龙王庙方向,耀眼的赤金火光如同决堤的洪流,滚滚而来,将街道染成一片红海。
先是开道的仪仗。两队手持火把的引路灯童,身着彩衣;数十名赤膊壮汉,头缠红巾,腰系金带,手中高举着绘有风、雨、雷、电、云纹的巨大神幡。
随后是鼓手,八面直径近丈的牛皮大鼓,由十几名壮汉抬着,鼓手**上身,筋肉虬结,挥舞着裹着红绸的鼓槌——
“咚!咚!咚!”
鼓声稍歇,笙箫笛管之声响起,一曲绮丽华彩的祭神乐歌,似缀满珠翠的长调,响彻云际。
常泽川拍手叫好:“托你的福,我以前还没见过这种阵仗。”
“是呀,是呀!”小满也道,从挎包掏出水晶镜来,放到眼前张望,急切转动嵌管,将画面拉到龙王前后,寻找圣女的身影。
队伍行至正前方的转弯处,便要跨过一座龙骨桥,方才步入主街。但见彩绣辉煌的巨龙游弋于此,速度果然稍缓。
常泽川乍舌:“这是什么…你装备不少,还有望远镜?”这有点超标了吧?
“是啊,这是我从曹府拿出来的唯一的东西。”小满语气低落,“其实是冯伯伯身上拿的。”
当时不知冯翻身份,自己还对他做出不敬的事来,把人逼到石墙上,拉扯间甩出一只漂亮的水晶小管,小满顺手牵羊收了起来。
巨龙还在嘶吼着前进,凸起的脊骨之上,龙香蒸蒸袅袅,于它起伏波动、蜿蜒游走间随风飘散,恰似腾云驾雾一般。
常泽川被盛典所震,受到感染,情绪激昂,还没来得及细想小满所言,却见她突然滚下热泪,骂自己:“我真不是人!”
小满眼眶模糊,远处只有一片流动的热潮,什么也看不清楚,便把水晶镜塞给常泽川,翻出帕子拭泪:“我……眼睛花了,你先看着。”
常泽川接过镜片怼在眼珠前,轻声安慰:“没关系,你要替他好好活下去,看遍这个世界。”
巨龙盘环中心,一座莲花宝辇上,靛蓝长裙的纤弱少女亭亭玉立,面纱半遮,露出一双素淡宁静的眼眉。
“龙女出来了!”他道,“可惜蒙着面呢,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看起来很神秘,不过造型还挺别致的。”
小满揉着眼:“我猜也是呢,龙女如不蒙面,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大家还要失望呢,回头说,神仙也不过如此嘛。其实画本子上的神仙本来就不比普通人多什么东西。”
常泽川道:“如果大家都那么想,以后就没这些祭典、游行了。反正看了都会说,全部都是常人扮的,没什么不同嘛。”
小满凑过来看,笑道:“大家心理都懂,只是好玩、凑热闹。”
一阵不知何处而起的狂风,呜呜呼呼,飞沙走石,吹得两人衣袍翻飞,下意识靠在一起。
这风将缓缓前进的游行队列也吹乱几分。道前围观都是游人亦是东倒西歪,双目迷离,惊呼连连。
待这股诡异的风劲过去,那圣女的面纱也被吹揭了,如一片落叶,松松软软坠地。神秘的龙女面貌展露在众人面前——还算周正的一张脸,谈不上多么好看,却在侧颊上有一大块火红的疤,醒目,狰狞,层叠,细密,似翻涌的血浪。
常泽川持镜的手一顿,镜片向下走,定在莲座下一个绯红衣裙的女人身上。
他呼吸顿时窒住,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嘴唇颤了颤,才道:“我好像看到冷蝉衣了,她也在游行的队伍里面。”
主街上围观的众人同样忘却了呼吸,喧闹的大街有一瞬的安静,忽而有人大声叫道:“是龙鳞!”
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更狂热的呼喊——
“龙女!龙女娘娘显灵了!”
“拜见圣女娘娘!佑我风调雨顺!”
常泽川神魂未定,直到背后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闯进来,指着远处龙骨桥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有、有人要炸炸死龙女…… 桥下藏了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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