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江面,残火映水,红波一圈圈荡开。
焦枝轻爆,火星子溅落,和远处夜枭声相和。
伏在小院冰冷的青砖缝间,心跳得砰砰作响,杨洁喘息着抬起头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五脏六腑一阵阵发疼,她顾不上检查,吐-出一口血沫,逼自己面对现实,慢慢仰头望去。
檐头立一高瘦人影,背手向月,深蓝衣袍翻涌。
空气被薄刃划开,寒意先一步抵喉。
先前他御空而来,仿佛一只巨鸟,她已看得心惊肉跳。
逃跑不遂被抓进小院时,她更认清了双方武力的天渊之别。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两个可怕的匪徒,竟被这人一照面就无声无息地收拾了。
这人是敌是友?
似感到她视线,那人眼眸一下对上她,目光森寒,“不想死,就乖乖待着。”
停了一下,他柔声道,“宝宝,看住她。”
前后语气相差巨大,她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前红光一闪,她耳朵立刻痒起来,似被细细的触-须挠着。
冰凉翅缘轻触耳垂,激起她浑身战栗。
它花朵般缓慢开合着,散发茉莉味浓香,虽然轻若一张纸片,却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这就是“宝宝”?!
完了,这高手跟他们一伙的。
她眼眸瞬间对上无数小复眼。每只小眼的虹膜纹路都诡异地扭曲,仿佛凝结成一个讥诮的冷笑。
“这玩意儿……智力这么高吗?”
她本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蝶翼不过寸许,再不敢前进分毫。
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她后背湿了一片,被夜风一吹,又黏又凉,可心却燥热不安。
担心地瞟了瞟耳朵上的致命玩意,没发现它进一步动作,她蓦然想起计先生的指令是“看住她”,而不是杀了她或者吃了她什么的。
再联想之前三匪见她的情景,略一思量,她便明白过来:自己也算是他们的战利品了,暂时没有生命安全。
医学生的胆子通常很大,她更是其中的翘楚:前世为了提高解剖课成绩,曾多次深夜找大体老师聊天。一旦确定耳朵上那小东西暂时要不了命,她便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在这位新冒出的敌人身上。
他轮廓分明,显得消瘦。
昏暗的光线下,她凭着超群视力,隔着一段距离,仍能看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以及浓重的、如同炭灰涂抹般的黑眼圈。
瞧着像失眠症患者,他眸光却似淬火钢刀、令人窒息,把高手特质劈砍得棱角分明。
那双比夜猫子还亮的眼睛从上方俯视下来。
她顿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目光,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三位匪徒中,老三扯着嗓子哭嚎告状,老大则红着眼眶厉声反驳。两人声音越嚷越高,谩骂间还不忘互相揭短。混乱的指责声混杂在一起,活像市集里两只争食的野狗。
高手眼角的肌肉难以遏制地微微抽搐,似在极力忍耐。
他左袖垂下来轻微晃动,右手指尖在腰间刀柄上摩挲着冰冷的鞘口,仿佛在压抑着拔刀的冲动。
杨洁看了都想摇头,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光知道手下蠢,万万没想到会蠢成这样!
呵,这点阵仗都应付不了。若碰到现代那些医闹,岂不是气得把人都杀了?
她抿住嘴角,把那点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压回喉里,免得被殃及池鱼。
瞟了眼耳朵上扇动的红影,她双手紧扣着青砖缝,目光四处游移,寻找逃跑的机会。
计先生蓝袍广袖微动,动作快若电光,在她眼中烙下一道残影。
一阵疾风莫名刮过,余风让她脸皮生疼。
发丝被无形气刃削断数根。
身后紧跟着“啪啦——”震天响。
火星和草木灰带着热量从后方扑来,混着几朵焦黄的大青褶伞。
她像只受惊的野兔,猛地弓起脊背,手脚并用向前急窜。指尖在地面上刮出细响,发丝凌乱地扫过脸颊,却连回头张望的勇气都没有。
等后方没动静了,她喘着气停下,转身望去,惊讶得张口结舌。
老槐树只剩半截立着了!
四周一片死寂,连原本微弱的蝉鸣也戛然而止。
树干被劈开,切口很光滑。
刀风掠过处,满地槐叶瞬息间碎成齑粉,与树干裂痕一同映出死亡的森冷。
她回身仰望,心跳再次加快。
计先生按着太阳穴,刀已入鞘,好似从未出刃,“蠢货,聒噪个甚?”
“计先生饶命啊!”老大老三异口同声求饶,五体投地拜下。
他们身子抖得像筛糠,怕得跟要丧命一样。
老-二也慌神了,满脸肉痛地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一枚明珠,跪行几步上前,将明珠高高捧过头顶。
杨洁没想到他还真拿到了明珠。刚才她明明对着火抛的。啧啧,这人衣摆上的焦痕尚冒着青烟,真是贪财不要命。
老-二死死盯着掌中明珠,牙关紧咬。方才他拼着衣袍燃火,浑然不顾手背燎起一串水泡,从阴燃的断枝间抢出这枚珍宝。转眼竟要献出,他心头恨不能将那两个惹祸的蠢货踹进江里喂鱼,但他更怕老大事后算账!
他留恋地抚摸着明珠,莹润珠身散发动人蓝光。老大和老三面色惊惧交加,但他们的目光很快被明珠吸引,变得痴迷,连计先生都顾不上了。
杨洁移开视线,不想再看这三匪的蠢相。
三片槐叶随风摇曳,计先生靴底临空碾过,簌簌化作青烟。
眼前一花,人已到身前。
皮肉焦灼的煳味,混着茉莉与尸臭的诡异气息,扑面袭来。这味道太熟悉了,让她脑中闪过解剖课上福尔马林浸泡的大体老师。
她探究地看向计先生,眼底闪过一丝悚然,手指紧捏着衣角,屏住了呼吸。
计先生却完全无视了她,一把抢过明珠,用指节细细摩挲。
珠子的蓝光幽幽映在他眼底,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他看着跪着的三人,语气缓和下来,“若不念着你们杀‘水上漂’的功绩,真该跟那棵树一样,一刀毙了你们。”
三人一听忙磕头,感激流涕的样子。
“这人怒了,连自己手下都杀吗?”她倒吸了口气,对这人的无情残忍有了新认识。
她用眼角余光丈量树桩直径——约23厘米,恰似解剖室的不锈钢标本罐。年轮断面泛着解剖图谱标注般的炭化分层,最外层如同溃烂的坏死组织。
一刀之威,恐怖如斯!
余风擦过她耳畔时,已吓得她直爬了。
倘若对着她发?
她按住狂跳的胸口,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计先生叱骂那三个彪悍刀客如训孩子。
他们鹌鹑般缩着脖子的模样,让她在难以言喻的恐惧中,心中钻出一缕近乎荒谬的轻松感。
这是目睹更凶的野兽被驯服时,弱小者本能的、夹杂着庆幸的复杂情绪。
但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她该做点什么?
计先生朝三匪不耐地一挥手。
“滚!尽快解决这处江匪窝点。”
“是,是!”
二刀客弓腰诺诺,鼠窜而去。
老-二也想跑,却被计先生看住,仿佛被毒蛇盯上的老鼠一样僵在了当场。
“这明珠哪来的?”
老-二受不住他逼问,转头看向杨洁。
计先生也首次认真打量起她,审视的目光如烙铁压来。
她后槽牙无意识咬住颊内软肉,口中铁锈味弥漫。
“生死关头,绝不能慌!”
她在心中念了两遍,企图用呼吸节奏舒缓情绪,控制自己手脚不要乱抖。
“别乱!看老-二如何说,总有活命机会。”
院外传来几声人死前的凄厉惨叫,一下打断了院内紧绷的盘问。她也跟着换了一口气。
计先生眉头一皱,命令老-二:“去盯着那两根朽木行事,别把人都杀光了。留着些精壮的水鬼,我们行船还能用上。”
老-二一听,正中下怀,“是,属下这就去!”
路过杨洁时,他还好心替她解释了一句,“这女孩只是江匪抓起来的有钱小姐。我们的事,她都不清楚。”
杨洁:“……”朝他挤出一个感激的笑。
老-二被她笑得明显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堂屋。眨眼间,他提着黑包袱窜出,纵跳飞跃,流星般投入远方黑暗中。
四周一片黑暗,夜枭间或叫几声。院外远处的人声显得有些模糊。
计先生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掌中的明珠。
蓝色冷光在指缝间流转,把他一张脸衬得光怪陆离,诡秘吓人。
他时不时用拇指轻弹珠面,发出细微的“叮”声,似乎已经忘了杨洁的存在。
杨洁如木偶般僵立,竭力消弭自己的气息。
那道视线再次扫来时,她心脏骤然一坠,后退的脚底突然触到冰凉的硬物。月光掠过青砖地,霎时映出脚边那张青灰色的老人面孔和倒在正屋门槛前的母子。
她慌得立刻挪开脚,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
那样活生生的三个人,就这样被计先生手下随意杀了。她自己也差点被他们的飞刀扎成标本。不远处惨死的老黄狗,正是她的前车之鉴。
虽说医学生对尸体并不陌生惧怕,但她不想自己也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现在,那三个刽子手离开了。她却要应对更凶残的计先生。
乌云骤然噬尽月光,计先生背后黑影随之坍缩。
影子像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人。
袍角在寂静中簌簌颤动。
在他目光压迫、侵袭下,她身心都冷得发颤,觉得自己像赤身站在风中对抗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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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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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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