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孤影前行,手提一盏灯笼照亮前路。
阿祇刚刚走出雅风苑,便见到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明月当空,雪树银枝,夜风徐来有星星点点的银霜飘落,与皎洁的月光相映,像山中精灵含羞起舞,起起落落的洒在李玄盛的肩头,光阴婉转,韶华飞溅,前方高挺孤立之人一身蓝衣,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见到阿祇提灯而来,浅浅一笑,清辉映世,他伸出修长的手,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阿祇不知不觉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欢快地朝他跑去。
她的青色学子衫染了些尘埃,却不掩素袖清雅,唇如花瓣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天太晚了,接你回家。”
玄盛接过她手中的灯笼,顺势拉起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一句问候让阿祇心生感动,瞬间共情了慕容冲的孤独。
辛薇的穿越,或许是偶然的时空际遇,在陌生的没有家人朋友相伴的世界,若有人愿意为你守候便是幸运,慕容冲未及束发之年却历经苦难,她辛薇何其有幸,月下寒山中仍有这样一双温暖的手相握。阿祇心中柔软,忍不住双手伸进他的袖子里环抱他,“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冷,果然这样比较暖和……”
玄盛微微僵住,然后嘴角微微翘起,任她冰冷的手贴着自己的双臂。
她的指尖很凉,在冷水和雪水中来回折腾,好不容易触碰到温暖的体温,便不愿意再放开,她的手划过他的肌肤形成强烈的触感,令玄盛的心不由轻颤。阿祇发誓,她的初衷极是纯洁,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两个人谁也不动,她的手僵在玄盛的衣袖里不觉燥热了起来,刚要抽回手,却被玄盛按住。玄盛拉近她,在她冻得有些红的小脸轻搓两下,指间是冰凉柔腻的触感,趁她愣神的功夫,低头轻轻吻上额间的朱砂,动作温柔,目光像一湖春水,在碧波荡漾间,流入心田。
玄盛望着阿祇,眼中,心中,都是她。
“这样呢?会不会更暖和些?”
她一现代人,居然被古人撩得说不出话。
咳咳……九数来了三百多学子考试,阿祇以为以李暠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风格,大概要同欧阳山长他们一起熬夜阅卷的,没想到居然与她月下相会,老脸一红,怎么有种禁忌之恋的感觉?阿祇望向玄盛,口是心非地掩盖心中欢喜,“你有事忙,可以不用来接我。”
思及此,玄盛想起自己用来怼欧阳毕的那句话,“接夫人回家,理所当然。”
阿祇了然,玄盛肯定是知晓阮秀偷袭的事,担心了。
阿祇领情地点点头,两人漫步在林间月夜,相视一笑。她扯开右手衣袖,给他看手臂上精巧的袖箭,被她改良后越发袖珍了几分,阿祇不免炫耀道:“如今能连发,你觉得如何?这三支淬了麻药,是我留的后手。”玄盛见到她手腕上方的袖箭缠了绷带,果然稳固精巧,“为何淬麻药?不是毒药?”
“麻药难道不比毒更实用吗?能制敌,防误伤,万一我自己受了伤还能缓解疼痛。”她把降低暗器杀伤力的改良说得振振有词,玄郎君被他家夫人逗得嘴角轻笑,眼角眉梢睨着温润,拂了拂阿祇耳畔飞起的发丝,点头称赞:“似乎有些道理。”
阿祇圆睁眼睛,又追着解释道:“最重要的理由我还没说呢,麻药比毒药省钱许多……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聪明不凡,卓而不群?”亏她身为凉州首富之妻,说得出这样的道理。
玄盛带着欣赏的目光,端详她的手臂微微一笑,戏谑道:“难怪夫人不喜佩戴臂钏玉环,自是袖箭更趁你冷艳温婉。”阿祇就当他在夸她了,然而玄盛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从明天起,祖弇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了。”
“贴身侍卫?”阿祇吃惊地抬头看他,让年轻的学子“辍学”保护她,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了?她直接拒绝说:“我不需要侍卫,祖弇才多大,正该好好求学才是。”
玄盛道:“是祖弇自己愿意的。”
阿祇不解:“自愿?”
“靖恭堂里,很多学子连名义上的父母都没有。”阿祇觉得这话耳熟,当初她心疼潭儿被人欺负,好像玄盛就说过类似的话,有些人不得不独自求生乱世,有些人生来就属于广阔天地。
半个时辰后,阿祇真就没那么坚持了。
李暠将祖弇的身世告诉了阿祇。原来,李暠带着玄羽衣三十六骑拜访龟兹时,段业曾邀约李暠共同观看鸠摩罗什在大佛寺**,人群中有个少年与征西军的士兵起了冲突倒在血泊里,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却被玄郎君救了回来。少年正是祖弇。
玄盛道:“祖弇,不善孔孟之道,骑射御却还不错,以后去西域时能帮到你,夫人的学问好,可以试试教导祖弇,若他要是真能开了窍,也是两全其美。”
阿祇没再拒绝,但也没有立刻答应,毕竟让除了米耶以外的人天天跟着她,她还是不适应。阿祇知道,李暠有到处捡人的习惯,调侃道:“除了这位射御魁首以外,不会那个阮秀也是夫君‘捡’回来的吧?”阮秀的背景说起来有些复杂,也不急于一时,玄盛便笑着赞道:“夫人,聪明。”
阿祇微微一愣,这个阮秀看来有故事。她才不信,玄盛会轻易让细作混进靖恭堂,既然他的话留了一半,大概是不方便说,阿祇自觉是个成熟懂事的夫人,夜色正浓,圆月高悬,拉起她家的夫君,踏着月光往回走。
“为夫饿了,夫人也没吃饱饭吧。”
提到吃阿祇觉得甚是委屈,很想为肚子发声:“嗯!”
她今天本想着好好犒劳自己一顿来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灵机一动,拖着她家的夫君加快步伐,“小厨房里我留了私房菜,快走,我给你炖锅子。”世间万物,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爱,可遇不可求,美食则不然。她拉着自家郎君吃宵夜,花前月下怎比人间烟火味。
第二天待阿祇醒来,已经近卯时了。
回想起昨晚,她偷偷带人见人敬的玄郎君到厨房,开了小灶,炖锅子的动静,差点将近日劳苦功高的稷惊得以为又来了刺客,谁让辛夫人莫名上了江湖的悬赏令,阿祇还算有良心,在稷的门口放了一大碗炖肉,然后才回到小厨房与玄郎君大快朵颐。
卯时天还黑着,玄盛醒了正要起身,吃多了一夜没睡好的阿祇,迷迷糊糊地翻到他的身边,头埋在他颈间浅浅呼吸,温香软玉在怀,玄盛便不动了。他们孤男寡女几日共处一室,李暠终于认知,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二十多年的修身养性,原来当动心之人躺在身边,坐怀不乱竟脆弱得不值一提。
阿祇的体温有些低,冷了就会自动靠近温暖热源,在方寸的床榻之地,他的体温节节燃烧正合了畏寒的阿祇之意,李暠很纠结,是否下山暂不回效谷县,直奔陇西一趟。
他心中默念《黄帝内经》,“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调和,方能生生不息。”
突然,阿祇又动了一下。
她的腰伤还没有痊愈,大概是腰疼了,半边身子便趴了过来靠在玄盛身上,一条腿和胳膊顺势压了上来,这样的亲密,让心如止水清风朗月的玄郎君,理智被生生扯断。当他侧过头正要有所行动之时,阿祇睁开了眼睛,恰巧对上玄盛黝黑深沉的双眸,不过一会儿,沉重的眼皮又慢慢闭上,阿祇的鼻子里挤出一个发音:“困。”
玄盛陪着她多躺了一会儿,直到阿祇再次睁开眼睛。
脑子回归,顶着凌乱长发的辛夫人,从自家男人的颈窝里爬起来,扭头看向他还躺着,揉着眼睛问:“你怎么还在?”
这两日,她睡得晚起的也不早,醒来的时候玄盛已经在书房办公了,不是玄盛惫懒,他在数她的呼吸吐在耳跟上的次数,这样的理由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时候还早,你再睡会儿。”
“嗯……”阿祇翻了个身,整个人又缩在被子里。
玄盛这才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帮她掖好被子,裹上外袍,走出床幔。阿祇不是一个特别讲究的人,玄郎君则不然。他吃得了风餐露宿的苦,却不能忍受丰衣足食的惰。高门士族的教养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走到屏风之后,十分自然的更衣沐浴,躺在床上的阿祇虽然困乏,听着水声逐渐不淡定了,翻来覆去地无法再入睡。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伸了伸腰身,心下暗喜,腰好像不怎么疼了。
她故意大声道:“长生,我起喽。”
屏风那边传来低沉的确认声。
阿祇也不急着下床,打了个招呼后,她又躺了回去,朝着床顶发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留些空间是对彼此的尊重,此时此刻的提醒,就是阿祇表达尊重的过程。她大概是忘记了,早在第一夜玄盛的自我折磨中,所谓的尊重空间就形同虚设,对名义上已是夫妻的两个人来说,洗冷水澡的日子太残忍,也不知道他还坚持着什么。
早认清现实的阿祇,悄悄看了眼外面的穿衣的男人,撇了撇嘴,突然笑了。她得想办法,让她家的夫君也尽快“接受现实”的比较好。想通了人生大事,阿祇像只惦记上鸡腿的狐狸,扯过被子蒙上头,偷偷傻笑。去而复返的玄盛,已经穿好外衫,一回到里屋就看见穿着阿祇晃着白嫩的脚丫,头埋在被子里颤动身子,也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玄盛走至阿祇身边,伸出去的手,在快触碰到她光洁白皙的小腿时停下,改成拍肩,阿祇诧异地伸出头,就看见一张李玄盛的脸近在眼前,她笑眯眯地想起身靠近他,玄盛却拍了拍床,对她说:“趴好,再上一次药。”
阿祇摇头说:“这样的小伤,也值得每日浪费七厘散?”
嘴上说着小伤,其实是好了伤疤忘记痛。
她一见玄盛正经严肃的脸色,还是乖乖听话趴了下来,解开衣带,露出散瘀浅紫的腰伤,不一会儿,熟悉的药香四散,温热的大手轻轻在她腰间推拿,阿祇的心思又飘散到怎么让她家夫君接受现实的问题上。玄盛见她安静下来,以为她又在忍疼,手下的力道不由轻了些许,道:“九数的比试今日张榜。”
阿祇满怀期待地问道:“那接下来的比试呢?”
玄盛的眼神略带笑意,“夫人怎不问,你能否赢得九数第一呢?”
阿祇并不在意,“我若得了魁首,属于正常发挥,若别人得了,就是俞伯牙遇见了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我高兴还来不及。”
玄盛道:“你倒心宽,就不怕与其他五艺魁首比试,输了面子?”
阿祇岂是碍于面子的人,她略一思量,便想明白了,六艺切磋对靖恭堂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以她辛夫人的身份与学子们比试,无论输赢,于个人、于学堂,都是声名大噪的机会。
“九数,我必不会输,只不过是胜之不武罢了。”
她三日亲自准备的试题,除了选拔九数人才,主要想解决春耕秋收的民生问题,结果并不重要,靖恭堂也好,玄玉阁也罢,都是共赢,“至于五艺,我却想尽力一试,女学若能开,丢些面子也无关紧要。”她说得像无关紧要之事,有些人却将其看作比命还重。
“不行,我真的要起了。”
阿祇一个翻身,跪坐在床边上,双手攀上玄盛的脖子认认真真地印上一吻,玄盛在她刚想松开的时候,收紧双臂把柔软的唇瓣又按了回来,原来放在腰上的手也渐渐灵活了起来,软软糯糯的感觉令人欲罢不能,人和人之间怎会奇妙至此,莫名的就想靠近。
祖慕祇总是欢喜的,自信的,耀眼的,却也只有在这一刻是慌乱的,甚至是璀璨的,越发看清现实的阿祇呼吸都快不畅,这下好了,看来她家的夫君接受现实的难度和速度,大约是不用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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