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站在卫夫人寝宫门口,眼前是一轮即将沉下地平线的太阳。
她漫无目的的四看,宫殿前地带开阔,内侍与宫人低着头,忙碌的穿梭其间,像是大雨前忙碌的工蚁。
她站得累了,双腿发软,可没有卫夫人的命令,她需得一直站在这里。
这是卫夫人对她的惩罚。
因为楚越是秦国国君嬴驷从宫外带回来的孩子,交由卫夫人抚养,不能打,不能骂。
宫里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测她的身份,有人说她是君上在宫外的私生子,有人说她是君上的故人之子,也有的说她是大良造公孙衍托付给君上的孩子。
听着来往之人对自己的议论,楚越想说:
“你们都猜错了。”
“我根本就不是个孩子。”
“我是个成年人!”
一朝毕业论文没写出来,中道猝死,魂穿异世,返老还童,年龄只剩下从前的零头多一点。
二十四岁的楚越,变成了五岁的孩子。
原主的记忆不多,父亲战死疆场,母亲带着她艰难度日,秦国与魏国打仗,战火绵延,焚毁了整座村庄,她最后的记忆,是漫天的大火,和蔓延来的无边恐惧。
楚越费尽全身力气,才从死人堆中爬出来,举目四顾,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死寂与荒凉,笼罩大地。
异世求生是艰难的,尤其她还是个五岁的孩童,又遭逢乱世,随处可见暴露原野的白骨,乌鸦鸣叫,声音凄惨。
三天吃了两顿,楚越饿的眼冒金星,一头栽倒路边,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朦胧间,她感觉有人靠近,头顶传来阵居高临下的感慨:
“如此乱世,百姓苦不堪言啊。”
这人还有点良知,楚越心想。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那人的衣角,“救命!”
也许是小孩的身份激起了过路人的怜悯,几个中年人救了她。
一张饼,两碗水。她活了。
“多谢先生相救,敢问先生姓名?”楚越问道。
那中年人见楚越衣着破烂,谈吐却不凡,“在下魏人公孙衍。”
楚越虎躯一震。
公孙衍。
大名鼎鼎的公孙衍。
作为一个历史人,公孙衍她还是知道的,虽然她研究的方向是秦帝国时期政治史,即秦始皇称皇帝之后的制度史,但对秦先公时代也略有耳闻,不至于一无所知。
公孙衍,战国时代大名鼎鼎的名士,巅峰时同挂多国相印,合众弱抗强秦的纵横家。
见到他,楚越大概判断出自己所处时代——战国晚期。
“先生是要去哪里?”楚越追问道。
公孙衍答道:“秦国。”
秦国,对口,但又不是特别对口,对0.5口。
没事,她可以自己对齐一下颗粒度。
“我乃巫咸国后裔,原本与族人一道入秦,途遇兵祸,只剩下我一人。不知先生可否带上我?”楚越请求道。
穿越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秦国信奉巫咸,惠文王时代,秦国和楚国爆发过一场国家和国家之间的诅咒,双方纷纷向信仰的神灵诅咒对方,便是大名鼎鼎的‘诅楚文’【1】。
诅楚文的请求对象有三位神灵,其中就有巫咸,而历史上曾有巫咸国,巫咸国亡国很早,国人四散。
那她就是巫咸国后裔,通鬼神的巫,本来打算和族人一起投奔秦国,但途中遇到战争,只剩下她一个人。
能知前五百年,后五百年。
公孙衍蹙眉,显然对楚越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见她一个稚童,孤苦无依,怕她饿死,于是将她带在身边。
两人来到秦国都城咸阳。
一路上,楚越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文献,传闻公孙衍曾两度入秦,一次在惠文王时代,一次在武王时,第二次入秦,争议很大。
毒圈再度缩小。
两人来到馆驿,由驿丞上报。
秦国正是用人之际,公孙衍又是名士,秦君自然将他奉若上宾,礼贤下士,亲自来他居住的馆驿拜访,把个求贤若渴演绎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于是魏人公孙衍,摇身一变成了秦国大良造。
这是个高官,商鞅就是以大良造身份主持了变法。
“君上,我此来,还有一人要引荐给君上。”公孙衍也没忘楚越。
内侍将楚越引上大殿,楚越按礼仪史课上的内容,马马虎虎行了个礼,“巫咸国后裔,巫楚越,见过秦君。”
身份可以编。姓氏也能编。
秦庭上下,都好奇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姑娘,楚越行礼完,从地上站起来,她小心打量了眼上首秦君。
看年龄,眼前这位秦君不过二十多岁,公孙衍称秦君为‘君’而非王,楚越知道,此时秦国还未称王。
她再一次压缩了对于自己所处时空的判断。
不是秦武王时代,而是秦惠文王称王之前,那这位秦君,应该就是秦惠文王嬴驷。
“巫咸后人?你入秦作甚?”秦君问道。
楚越不卑不亢道:“天命在秦,我故入秦。”
比起饿死,和之后牛马的生活,被秦君当成妖言惑众一刀砍了也算解脱,这样说不准就回去了。
秦君听完楚越的话,目光陡然一紧,他看了公孙衍一眼,似乎在想什么。
“哦?你说天命在秦?何为天命?”秦君问道。
楚越从袖子里掏出了三个锦囊,搞神秘,还得是孔明的锦囊计。
锦囊中放着她昨晚写的剧透,为了不让人得悉其中内容,她将几句话的顺序打乱,询问公孙衍的侍从,然后再重新组装。
“我族长辈有三锦囊留下,本欲面呈君上,奈何途遭兵厄。”
内侍将锦囊呈给秦君,秦君打开,一一过目,看清竹简上的字,秦君瞳孔不由紧缩。
楚越适时开口,“君上看过锦囊,切不可声张,待到锦囊实现之日,才可公之于众。”
出于君王的谨慎,秦君始终对锦囊的内容抱有怀疑。
“一国国运,岂可托付鬼神。”
楚越镇定道:“请君上拭目以待。”
长期饭票混不上,先混个临时饭票也行。
她可以等,然后慢慢转正。
沉思良久,秦君决定将楚越留在宫中,宫里那么多人,多她一个人也不多。况且,他本来就答应公孙衍会照顾好她。
卫夫人是西周公送给秦君的女子,目前统领后宫,照顾楚越的事情也就落到了她头上。
她很不喜欢楚越,因为她不服管教。
楚越当然不会听一个未成年人的话。
卫夫人生气,就罚楚越站在檐下,不许任何人和她说话,一直到她认错。
认错?那绝不可能。
楚越眺望落日,有些惆怅,这时代跟她毕设也没关系啊,怎么来这儿了?
正出神间,一道英武的身影出现在宫殿前的开阔地,一身玄甲,身披金色斜阳,脚踩着这一天终结的暮光,大步向楚越走来。
阳光照在他分明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阴翳。
十七岁的少年,就这么走到了楚越面前。
落日黄昏,暮色沉沉,楚越在台阶上,望着天边夕阳,为自己的命运怅惘出神,行人往来,没有一个人止步,唯有一个少年停下,站在台阶上,好奇望着她。
金色的日光,为玄甲镀上层温柔,阴翳模糊他的脸庞,楚越望着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她忍不住将视线投向来人,想要看清他的的脸。
楚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看清的那一瞬,心头所有不安一瞬消失,她所怅惘、未知的命运,就这么走到了她面前。
四目相对间,那少年鬼使神差般走上了高台,楚越没有说话,上下看了一眼那少年,低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公子华。”
战国时,公子还未成为泛称,唯有国君的儿子,能被称为公子。
楚越想了想,按秦君目前的年纪,应该生不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所以眼前这个少年,应当是前任国君的儿子,现任秦君的弟弟。
少年看了出神思考的楚越一眼,目光中流露出好奇,“你就是那个巫咸国后裔,巫楚越。”
嬴华是唯一一个,为她驻足停留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和她说话的人。
他说:“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不要不开心了。”
“好了,我要走了。”
夕阳将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长,楚越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要出口挽留,可是张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在秦国待了一段时间,楚越逐渐了解秦国的情况,她猜测的没有错,现在的国君是孝公之子,历史上车裂商鞅的惠文王嬴驷。
嬴华是孝公的儿子,嬴驷的异母弟,秦国的公子,人称公子华。
他经常来找楚越,许多个斜阳西下的午后,楚越被卫夫人惩罚,站在宫檐下,嬴华都会穿过那片空旷的原野,朝她走来,似乎,他就是为她而来。
嬴华越走越近,楚越不得仰首,才能看清对方,她还太小。
六岁的小姑娘未及嬴华的腰腹,懊恼垂下头。
嬴华见楚越这副模样,望着她的脑顶笑了。
“怎么?知道错了?”
嬴华喜欢逗她玩。
“…………”楚越扭开了头。
“走吧!”
楚越脚下一空,嬴华单臂将她从地上抱起,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卫夫人跟君上一顿哭诉,说管不了你,她还有个小公子要照顾,君上让我带你过去。”
卫夫人果真去告状了。
楚越有些无奈。
【1】诅楚文是秦国石刻。内容为秦王祈求天神制克楚兵﹐复其边城﹐故后世称'诅楚文'。据考证﹐约为秦惠文王和楚怀王时事。
已发现三石,分别向三个神,巫咸、大沈厥湫、亚驼祈求,宋时先后在不同的地方出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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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巫咸国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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