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夫人很得嬴驷的宠爱。
魏王后常常望着院中的鲜花盛开和与楚越玩闹的嬴荡迎风流泪,后宫之中,得宠失宠,都是常事。
君王的心在哪里?楚越也不知道。
太复杂了这个问题。
嬴驷称王之后,后宫也立有等级,王后之下,有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等,芈夫人得宠,但位只在八子,王后依旧是王后。
她只能宽慰魏王后:“王后不要想太多了,你看荡公子多可爱。”
嫡长子嬴荡,是王后最大的依靠,想到嬴荡,王后拉紧了楚越的手,“对,还有荡儿。”
嬴华的夫人季孟夫人时常入宫,拜见王后。
季孟夫人和王后一样,温柔贤淑,大方得体,她和王后闲谈,无意提及嬴华常在军中,她一人在家孤单。
听到这里,楚越这个始作俑者,不由愧疚低头。
“盟三晋,借道伐齐,齐国国力强盛,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季孟夫人道。
楚国大胜魏国,趁余威攻齐,齐国势单力孤,张仪见此良机,提出假道韩、魏以攻齐国,企图挫败齐国大国的威势。
朝中也有反对的声音,认为秦国和齐国不接壤,和齐国交恶,没有好处。但此时张仪风头正盛,反对的声音微弱,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嬴驷派嬴华领兵,借道伐齐。
“司巫觉得呢?”季孟氏询问楚越道。
秦国和齐国并不接壤,故而两国很少爆发战争,惠文王时代,秦国的败仗也少,桑丘之战,是秦齐之间少有的战争,也是秦国少有的败仗。
这是一场会输的战争。
但战争的主导人是风头正盛的相国张仪。
楚越觉得自己应该保持沉默,她对季孟夫人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沉寂很久的念头,再一次浮现脑海,楚越满身是汗的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她又回到了现代,坐在书桌前,阅读枯燥的文献。
当她看清那几行密密麻麻的字,心陡然沉到了谷底。
是桑丘之战。
秦国没有多少败仗,尤其是能让领兵将领都战死的大仗...
月光从窗外照进,楚越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膝盖,历史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而且,对于一个靠着已知,投机于君王的司巫而言,她会丧失对自己命运的掌控。
她害怕。
轺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下,嬴华的府邸楚越并非第一次来,但还是规规矩矩跟着季孟氏,由她将自己引到了书房,“夫君,司巫来了。”
“不见,谁来都不见。”书房内,嬴华的声音暴躁。
主张不对齐作战的,就是嬴华,但显然,他的建议没有被君王采纳。
楚越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手绢,平铺在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季孟氏不解,楚越说:“我坐在这等等。”
隔着一扇门,楚越坐在台阶上,背后是一扇不会开的门,她希望这门开,但又害怕这门打开。
季孟氏离开了书房,将这里留给了楚越。
月上柳梢,楚越的屁股都坐麻了,背后那扇门依旧没有开,楚越望着天,心里想着,等月亮到柳树最上边了,她就不再等了。
月亮到了正空,楚越还坐在门口。
季孟氏委婉的劝过她,都被楚越直拒了。
门,还是开了。
夜晚寂静,簌簌的衣料摩擦声显得格外清晰,楚越明显感觉到了嬴华的衣服拂过她手背的轻柔,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前方,直到整理好情绪之后,才转过头去看他。
一扭头,对上嬴华一双漆黑的眸子。
他坐在楚越身边,单手撑腮,眉头微蹙,认真的打量着楚越。
被这样认真的望着,楚越的心忽然漏了一拍,呼吸也好像被人扼住,她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觉得你很奇怪。”嬴华直言不讳,“你为什么要等我?”
“我觉得如果我不开门,你就会一直等下去。”嬴华垂眸,眼底神色有些复杂,“你总这么奇怪,又倔强。”
“不!”楚越否定道,“我正准备走。”
为了圆自己的说辞,楚越甚至站了起来,可她到底没有走,嬴华仰首,上下打量了一下楚越。
十三岁的少女,脸上还残存着未脱稚气,藕合色的锦裙合身,黑发如漆,光泽照人。
嬴华低下头,“我记得打义渠那一次,你就在宫门口,等我等到了天黑。”嬴华挑眉,一抹淡淡的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我一半高。”
嬴华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下。
“……”楚越最恨嬴华提过去。
她一屁股坐了回去,又觉得生气,抬手就在嬴华肩上锤了一拳,“你烦死了,不许提我以前的事情!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长高了。很高。”
她现在少说有一米六了。
十三岁一米六,将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嬴华难得顺着楚越,而非继续挑衅,“好好好,不提,不提,你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来劝我的吧?”
楚越困惑道:“我劝你什么?”
“他们都劝我,相国风头正盛,又是个小气的人,楚国昭阳污蔑他窃玉,他就将檄文挂在出使的车驾上。”说到这里,嬴华笑了下,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侧首看向楚越。
“你来,也是和他们说一样话的吗?应该不是。”
嬴华自问自答,“那你来要和我说什么?”
“我...”楚越不受控制的想要将那些话说出。
她严肃对上了嬴华的眼眸,“你不要轻敌。”
嬴华眉头一皱,厌烦的别开目光,“不用你教我怎么打仗,神神叨叨的,你知道我不信的。”
楚越轻叹口气,“你自己琢磨吧,我走了。”
嬴华也站了起来,“你还说不是来劝我的,你难道就赞同对齐作战吗?那你为什么不劝谏君上?”
“我能说得过张仪吗?”楚越怒了,她根本辩驳不过张仪,再让张仪诡辩拆穿,岂非得不偿失。
她不能冒这个险。
嬴华看着眼前楚越,压下怒气,“我一出来你就要走,难道我会打你不成?”
楚越语塞,“你不会打我吗?你以前....总逗我。”
轮到嬴华说不出话了,“我只是吓吓你,谁真的要打你了。逗逗孩子,你还当真了?”
他再一次提到了孩子。
他们过去的一切,就是在哄孩子玩,而已。
“谁知道呢!你这么大个将军,真的把我打了,我也没有还手之力。”楚越冷冷说完,就要离开。
手腕却被嬴华抓住,他‘嘶’的吸气,“你这女娃,还挺能记仇。来,陪我坐会儿。”
月色皎洁,照得天地间一片空明,柳树在地上投下淡淡阴影,楚越与嬴华坐在台阶上,共观天空群星璀璨。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并肩而坐。
嬴华望着月亮,长叹口气,叹息声引得楚越侧首,脑海中浮现过无数张脸来。
明朗少年,踩着夕阳朝她而来,踏破她无边的孤寂,楚越第一眼看到嬴华的时候,就希望他能停下来。
桑丘之战……
楚越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安静,“嬴华,一定不要轻敌。”
即使知道嬴华不愿意听,不想听,可是楚越还是忍不住说,“不要轻敌。”
她一连说了两遍,嬴华无奈,侧首望向她,“我听见了,不轻敌,我不轻敌!”
楚越望着嬴华的眼睛,目光陡然哀伤,“你真的会听我的话吗?”
嬴华迟疑了下,“听。”
她低下头,盯着不远处二人离得很近,几乎要重叠的影子,眼前渐渐模糊。
回到天启阁,她一口气吃了很多东西,一直到感觉到胃胀得再塞不下,才停下往嘴里塞东西。大鱼大肉之后,她立刻上床睡觉。
次日清晨,楚越打了个酸味十足的嗝,约莫到了黄昏时分,她的身上开始热了起来。
小孩子积食就会发烧。
她得和桑丘之战划清界限,装病可耻,但实在有效,王后很担心她,衣不解带,不断用凉水擦拭她高温的皮肤,楚越烧得头昏脑涨,看着王后那张温柔的脸,脑中不由恍惚。
烧退之后,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楚越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这得感谢那堆乌黑的药和意见不一的国医,没有他们,楚越的积食发烧早好了。
桑丘之战,秦军大败于齐。
但嬴华无碍,只是秦军损失不少。
此战大败,秦与齐楚会盟于宋国啮桑,达成同盟,暂时休战,秦国继续与齐国连横,而张仪因桑丘之战功不抵过,有被罢免的危机。
礼品放在桌上,张仪道:“司巫抱病,本应早来探望,只是公务繁忙,一直不得空。”
“相国,你说这么多,也不怕我听不懂,还请开门见山。”楚越莞尔。
“司巫,我知道你一向与公子华将军交好,还请你出手。”
嬴华原本就对张仪攻齐不满,提出反对意见,现在秦军大败,他压抑已久的不满在这一瞬爆发,当即站出来,攻讦张仪。
嬴驷的另一个兄弟公子繇(yao三声)【1】也站了出来。
当时张仪与魏换地,为表秦国诚意,提出让公子繇为质魏国。嬴驷同意了,能得土地,别说弟弟,儿子他都能送出去为质。
此举利秦,但不利公子繇,幸而,魏王只要蒲阳,不要公子繇。
公子繇记恨张仪,恨得牙痒痒。
两位王弟一开口,大臣们也都跳了出来,那些嫉妒张仪、想取而代之的,厌恶张仪,和他政见不同的,全披上为国的幌子,争相攻击他。
楚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我能劝动公子华?相国未免太高看我了。”
“况且,我劝得了公子华,公子繇可不会善罢甘休。”
嬴繇十六岁,正是青春叛逆期,报复心极强。
楚越曾听见嬴繇和同伴说,他要张仪好看。
张仪苦笑,“连求诸鬼神都无用,看来我这相国是当到头了。”
“相国可不像轻言放弃的人。”
张仪笑了,目光落到桌案上翻开的竹简,是《诗.召南.摽有梅》,他有些意外,上下打量楚越一眼。
“司巫也有庶吉士思念吗?”
楚越合上书,“我不思念庶吉士,相国走了,我会思念你的。”
张仪抬眸,“司巫还是莫要念我这糟老头子,既然留不住,不如走之前,做件好事,司巫的庶吉士是谁?”
楚越不说,张仪自己猜了起来。
“司巫在宫中,见到的人不多,你想做王妃?”张仪猜测道。
楚越立刻摇头,“怎么可能!”
“你这不识货的!”张仪听说楚越不想做王妃,“当今君上英明神武,是个不可多得的明君,你居然不喜欢。”
楚越无语,“君上英明神武,我焉敢肖想。”
“你喜欢公子华将军?”张仪脱口而出。
【1】公子繇是惠文王的弟弟还是儿子也不好说,史书只提到张仪提出质公子繇于魏,马非百《秦集史》认为他是惠文王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