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里刚摆过膳,荣嫔正由宫女伺候着漱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太监清亮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荣嫔一怔,含在口中的茶水险些呛着。
这个时辰……皇上怎么会过来?莫不是要留宿?
荣嫔心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又迅速压下。
她催着宫女赶紧收拾妥当,又特意挑了件素净的外衫披上,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这才快步迎到门口。
谁知康熙大步流星地进来,袍角带起一阵微凉的风,脸上却不见半分闲话温存的意思,眉宇间反而凝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连坐都没坐定,目光在殿内快速扫了一圈,开口便问:“荣宪养的那只豚鼠,眼下在何处?”
荣嫔:“……?”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在原地。
待听明白是太子爷的圆滚滚出了事,需要找个替身应急,荣嫔只觉得啼笑皆非。
方才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心里空落落的,只剩下一片荒唐。
这算什么事儿?她暗自苦笑,大晚上的,皇上亲自跑来,竟是为了一只豚鼠。
虽是这么想,她却不敢怠慢,赶紧派贴身宫女去二格格的住处取来豚鼠。
趁着这空当,她小心翼翼地觑着康熙的神色,只见他负手立在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目光望向殿外,显然心思早已不在此处。
没半盏茶的功夫,宫女就提着个竹编小笼回来了。笼子里,那只与荣宪平日里形影不离的豚鼠正不安地蠕动着鼻子。
康熙接过笼子仔细端详,又让人取来太子的那只,左右比对。
确认尺寸、毛色、甚至连公母都一般无二后,他紧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康熙这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荣嫔道:“委屈荣宪了。朕回头让人再寻一只更好的来。”
说罢又例行公事般赏赐了些珠宝绸缎,算是弥补。
荣嫔垂首谢恩,送驾到宫门口,望着康熙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立在门前久久未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夜色渐浓,乾清宫的灯火却比平日更亮些。
康熙揣着那只从钟粹宫带回来的“赝品”,心里盘算着如何哄过儿子。
他只盼着这小东西能蒙混过关,让胤礽别再为那只死鼠伤心。
胤礽得了新的豚鼠,头两日倒是没察觉异常,每日照常喂食逗弄。这让康熙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只道是孩子年纪小,好糊弄。
谁知到了第三日午后,胤礽蹲在笼子前,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前两日他便觉得这圆滚滚比先前呆笨不少,喂它最爱的瓜子仁,它也只是嗅嗅,便懒洋洋地扭开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圆滚滚,你怎么不吃啦?这是你最爱的呀!”胤礽伸出小手指,轻轻戳着豚鼠柔软的背毛,声音里带着不解。
好不容易见它动了嘴,吃的却是旁边碟子里他顺手放进去的胡萝卜块。
胤礽盯着看了半晌,眼圈瞬间就红了。
“不对!”
他猛地站起身,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这不是我的圆滚滚!”
带着哭腔的嗓音在殿内格外清晰,他一把推开笼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它不吃胡萝卜的!我的圆滚滚只爱吃瓜子仁!阿玛骗人!这不是我的!”
小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伤心极了,任凭康熙怎么抱怎么哄都没用,铁了心非要见他原来的那只。
康熙被他哭得心烦意乱,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后无法,只得妥协:“好好好,莫哭了。朕带你去看,带你去看便是。”
康熙牵着他,一路沉默地往钟粹宫后头一处僻静角落走去。
荣嫔想着那豚鼠毕竟是太子心爱之物,便在僻静处给它堆了个像模像样的小土坟。
坟前还立了块小木牌,用朱砂写着"圆滚滚之墓",连名字都是照着胤礽之前随口叫的写的。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刨开那个小土堆,露出里面那个僵硬的小小身躯。
“圆滚滚……”
胤礽眼泪汪汪地看着,小嘴瘪着,伤心混合着恐惧,紧紧抓着康熙的龙袍下摆。
可下一秒,那原本一动不动的豚鼠,爪子忽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茫然地晃了晃小脑袋,迷迷糊糊地去嗅旁边的新鲜草叶。
胤礽瞪大了眼睛,指着坟里的豚鼠喊:“阿玛!阿玛!它动了!它没死!”
原来圆滚滚并非是死了,而是之前在酒坛子里被残酒熏得醉死过去,被误认为一命呜呼。
这会儿在土里被埋了几天,酒劲过了,便又恢复了生气。
胤礽一下子破涕为笑,也顾不得脏,伸手就把还有些晕乎乎的圆滚滚抱在怀里,小脸在它柔软温暖的毛发上蹭了又蹭,满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而那只从荣宪那儿抱来的替身,见着了兄弟也立刻精神起来,在笼子里吱吱叫着,亲热地凑过去挨挨蹭蹭。
看着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挤在一起,胤礽忽然想起什么,仰起头,唤道:"阿玛。"
康熙低头看他:“嗯?”
“让哥哥回来吧。”
......
消息传到惠嫔宫里时,她正坐在妆台前比对着两支新得的发簪。
正拿不定主意时,外头传来小太监急促的脚步声。
“主子,大喜!”小太监跪在帘外,声音里透着兴奋,“万岁爷准了大阿哥回宫过年!”
“啪嗒”一声,惠嫔手里的玉簪掉在镜台上。
她猛地转过身,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你说什么?万岁爷同意让保清过年回宫了?”
小太监连忙叩头:“千真万确!方才荣嫔主子还特意派人来传话,说这是她在万岁爷跟前亲耳听到的,特地来给主子报喜呢!”
惠嫔一下子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方向,指尖紧紧攥着窗棂。
保清……她的保清,终于能回来过年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她又是惊喜又是忐忑,仿佛置身梦中。
不过短短几日,万岁爷怎么就改了主意?难道是太皇太后替自己说了话?
正心绪纷乱地琢磨着,外头传来了荣嫔含笑的嗓音:"姐姐可在屋里?"
惠嫔忙擦了擦眼角,深吸一口气,快步迎出去。
她一把拉住荣嫔的手就问:“妹妹,这消息是真的?保清真能回来?”
荣嫔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样子,理解地笑了笑,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肯定地点头:“自然是真的。皇上金口玉言,岂会有假?”
她顿了顿,看着惠嫔的眼睛,语气温和却意有所指,"不过姐姐就没好奇,万岁爷为何特意让我来告诉你这事?"
惠嫔愣了愣,有些憨然地笑,试探着说:“难道是因为我最近总找妹妹嗑瓜子,皇上瞧着咱们亲近?”
荣嫔无奈地摇了摇头,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给她斟了杯热茶,轻声细语:
“姐姐该知道,太子殿下最近养了只豚鼠吧?这几日他常和荣宪一起逗豚鼠,亲近了不少。”
惠嫔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酸涩。
她的保清在外头吃苦,太子却能娇养在深宫,连养个宠物都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真是同人不同命。
可这念头刚起,她就暗自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告诫自己莫要胡思乱想,儿子能回来才是顶顶要紧的。
荣嫔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把钟粹宫豚鼠“假死”、胤礽因此提议让大阿哥回宫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惠嫔听完,还是满脸疑惑:“可这和保清回宫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太子殿下劝了皇上吧?”
这话刚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离谱,连忙摆了摆手。太子才多大年纪,怎会管这些事?
荣嫔肯定的答道:“还真就是殿下说的。”
惠嫔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只觉得这事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
荣嫔想起太子说那话时清澈真诚的眼神,又忆起康熙让她来传话时那意味深长的态度,忍不住又握了握惠嫔的手。
“殿下看着两只豚鼠挨在一起,就说'鼠分离都会难受,人肯定也一样,所以让哥哥回来吧。'皇上听了,便准了。”
见惠嫔仍有些怔忡,似乎难以置信,她又轻声劝道:“我知道大阿哥是长子,身份不同。
妹妹今日多句嘴,只是希望,姐姐心里……千万别有别的想法。皇上让我来,这意思,姐姐还不明白吗?”
惠嫔脸上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了然和复杂。
她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是我想多了。”
此刻她心头那点因儿子常年不在身边而生出的怨怼,不知不觉散了些,反倒对那个自己远远见过几面的小太子,生出了几分难言的好奇与一丝微弱的感激。
“殿下是个心思纯净的好孩子,”荣嫔叹道,“胤祉和荣宪都喜欢他得很。我想,大阿哥回来了,兄弟相见,也定会喜欢这个弟弟的。”
这话里,已是带了明显的安抚与结交之意。
惠嫔沉默片刻,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百感交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
“待保清回来后,我会让他好好谢谢殿下的。”
圆滚滚兄弟被留在了荣宪那里,康熙抱着胤礽往乾清宫走。刚走没几步,胤礽突然听见脑海里传来小七的声音:
【叮——宝宝主动开口维护兄弟情谊,积分到达阈值,现发放奖励:变异土豆种子。】
“咦?”胤礽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从康熙怀里直起了身。
他眨了眨眼睛,心里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只是顺着心意说了句话,竟有这般意外之喜。
变异土豆种子?听名字就很厉害!
瞬间,保清在他心里的地位直线上升,俨然成了 “行走的积分机”。
他顿时归心似箭,扭着身子要下地:“阿玛,我们快些回去吧。”
胤礽此刻恨不得立刻飞回乾清宫,好好研究一下新得的宝贝。
康熙见他脸上神采飞扬,与方才哭闹时判若两人,心下暗叹:这孩子一会儿风一会儿雨,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倒也真是有趣。
康熙本意是想抱着他慢慢走,享受这难得的父子独处时光,见胤礽小脸上写满急切,只好依了他,拐进了御花园旁一条僻静的近路。
谁知刚过一处月门拐角,就看见前面廊下围了几个人。
地上躺着个小太监,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脸上还有几道红印子,旁边几个年纪大的太监正举着棍子,眼看就要打下去。
那几人见了康熙,吓得 “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呼啦啦地磕头:“奴才参见万岁爷!”
谁也没想到,这种私下惩罚人的腌臜事,竟然会被皇帝撞个正着。
胤礽从康熙怀里地探出头,好奇道:“阿玛,他们在做什么呀?”他指了指地上那个尤其凄惨的人。
康熙皱了皱眉,心中不悦。
宫里这种肮脏事多了去了,可胤礽还这么小,哪里该看这些?
他拍了拍胤礽的背,将他的小脑袋轻轻按回自己肩头,轻声说:“没什么,奴才们不守规矩罢了。咱们走。”
梁九功见状,连忙厉声呵斥那几个太监:“还不快滚!别在这儿碍万岁爷和太子殿下的眼!”
那几个打人的太监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就要退下。
谁知地上那鼻青脸肿的小太监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胤礽的方向磕了个响头。
“太子殿下!求您救救奴才!奴才要是错过了今日,就真的要被打死了!”
胤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觉得这人似乎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康熙眉头更紧,声音沉了下去:“放肆。”
梁九功心领神会,正要叫人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太监拖走,胤礽却忽然转过头,扯了扯康熙的衣襟。
他小声道:“阿玛,等等……我好像认得他。”
梁九功在一旁小声提醒:“太子殿下,这是之前您让去种土豆的那个小太监,叫高三变。”
胤礽这才恍然想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他见这小太监实在可怜,歪着头问:“高三变,他们为何打你呀?”
那几个行凶的太监面如死灰,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康熙的目光淡淡扫过他们,最后落在高三变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高三变趴在地上,感受到头顶那道冰冷的目光,吓得肝胆俱裂。
他哪里敢说,说正是因为得了太子一点微不足道的青眼,去负责那莫名其妙的土豆差事,才遭了这些人的嫉恨与排挤,引来了这场无妄之灾。
要是说了这话,等太子一走,他肯定活不到明天。但若什么都不说,怕是现在就会被活活打死。
心思电转间,高三变心一横,颤声回道:“回、回太子爷,奴才……奴才之前在墙角发现一窝被雨水打湿了巢的雏鸟,便、便用个破筐给它们做了个临时的窝,每日偷偷省下几粒自己的口粮喂它们。
不知怎的被李公公发现了,就说奴才偷窃宫中之物,行鬼祟之事,败坏宫规,故此……故此责打奴才。”
胤礽听呆了。在他小小的认知里,救小鸟分明是好事呀,是应该被夸奖的,他们怎么能因为这个打人呢?
他扯了扯康熙的衣袖,求情:“阿玛,他救了小鸟!他是好人!您别让他们打他……”
康熙垂眸看着胤礽清澈的眼睛,再看向地上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太监,心中微微一动。
他岂不知宫里这些底下人的手段?这太监所言未必是全貌,但太子既动了恻隐之心,他这做父亲的,也乐得成全。
皇帝沉吟片刻,对高三变道:“你,抬起头来。”
高三变吓得一哆嗦,勉强抬起头,露出那张青紫交加却难掩稚气的脸。
“梁九功。”
“奴才在。”
“太子仁厚,见不得这等事。既然太子为你求情,”康熙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把他带回乾清宫,伤养好后,拨去做个粗使,伺候太子好了。至于这几个……”
他瞥了一眼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太监,“自行去内务府领二十鞭子,罚俸三月。”
“嗻!”梁九功连忙应下。
高三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死里逃生的巨大喜悦冲击着他,让他瞬间热泪盈眶,拼命磕头,语无伦次:
“谢皇上恩典!谢太子殿下恩典!谢太子殿下……”
梁九功见皇帝抱着太子走远了,高三变还在不住地磕头,连忙拦下他:“行了行了,别磕了。留着力气养伤。”
他打量着这个既幸运又机灵的小太监,语气缓和了些,“算你命大,遇上了太子爷心慈。以后就跟着咱家好好学规矩,往后用心当差,好好伺候殿下,知道吗?”
“是,梁公公!”高三变语气坚定无比。
他挣扎着爬起来,望着太子远去的方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在他眼中无比高大。
高三变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高三变这条命,就是太子爷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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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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