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闹的沸沸扬扬,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眼红的人比树上的麻雀都多,好在柳家势大,等闲人也不敢动手,因此也平安了好一阵子。”老太太目光放平,完全沉浸到回忆里:“在那一段时间里,府里不知为何开始传出,所谓的秘宝,其实不事物,而是一个人。”
“人?”殷毓和甄剑俱是一愣。
老太太瞥他们二人一眼:“是,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消息再次将整个江湖闹翻天,谣言越传越夸张,甚至最后传出了“至阴之血”这个东西。他们说柳府的小少爷是“至阴之血”,食之心头血会长生不老。”
殷毓还在怔愣中,甄剑心头却骤然一跳,他心中一紧,猛地看向老太太。
他握着殷毓的手不自觉抓紧,直到把人抓疼。
至阴之血……竟然是至阴之血!
他也是至阴之血!
殷毓感受到疼痛时回首,方才看见甄剑脸色,忙问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难看?”
甄剑没想打断老太太的回忆,他看向殷毓担忧的双眸,刚张嘴,又闭上了嘴。
昏黄灯光绕过他的眼,让他忽然想到天色已晚,并不宜叨扰过久,便松开力道,对殷毓摇头安抚道:“无事,晚些同你讲。”
殷毓知道此时不是两人说话的时刻,仔细瞧了甄剑确实无事后便也颔首,不再多问,两人重新望向停下话头的老太太。
老太太虽未在开口,可神色仍旧沉浸在回忆里,她继续缓慢说道:“本来大家以为这个不着调的谣言会慢慢熄灭,毕竟世上哪有人会喝旁人的心头血,可谁知……谁知这个谣言竟惊动了京城里的那位。”
老太太的嗓音本就嘶哑,如今更如刀尖在桌板上刻画,带着尖锐的苦痛。
她弓起背,声音便小,带着无边恐惧:“那天晚上……我正好告了假,说是回家照看生病的小妮子……其实是偷溜出去买点针线……就那一会儿工夫……”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李婶见状眼里的泪不断往下砸,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
“等我回来……天还没亮,整个柳府……就,都没了……!”
“我躲在巷子口,不敢往里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像雨一样冲刷着门口……深夜火光冲天,我却听不见哭喊声……静得吓人……”
年轻的妇人抓着针线躲在巷子口,脚下像是绑住了重石,一步也挪不动,她揪住自己胸口,捧住那颗卑鄙的心,沉默着泣不成声。
“街坊四邻都门户紧闭,连条狗都不敢叫出声。我只看见……看见那些穿着官靴的人,提着刀,进进出出……鞋底的血印出了一条长路……”
老太太猛地从自己女儿怀里抽出手,她捂住脸,竟然忍不住的哀嚎出声,泪水从指缝中溢出:“后来,锦州戒严了三个月,风声鹤唳,谁提柳家,谁就死,连尸体都找不到……我害怕,周围人也害怕,却没人供出我还活着,于是我便苟延残喘的活着……”
殷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灭门!朝廷!长生秘宝!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血腥而恐怖的画卷,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藏着那份“证据”。
心中震撼缓过去后,殷毓心里又升腾起一份疑惑,他忙问道:“那为何会同我娘有关系?不都是朝廷干的吗?”
老太太擦过眼泪,摇头道:“这我并不清楚,但我后来听说有个女侠当夜直闯柳府,杀了朝廷好些人,好像还杀了一个大官,所以锦州才戒严三个月,一直在搜寻那个女侠的下落。你娘是妮儿第二天夜里瞧见的,她抱着一个孩子从柳府出来坐上马车躲了起来。”
李婶适时接话:“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当年我在街边玩时,听到有江湖人说那个女侠是清风谷来的,但是我并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印象深刻还记得。”
甄剑满面错愕:“清风谷?”
他以为柳家的事只和殷毓有关,却没想到竟然也能扯到清风谷身上。
他心思总是婉转,还未曾想明白,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总是嫉恶如仇,雷厉风行,是他娘。
“是,是清风谷。”李婶抱歉的又道:“但小殷的娘并不是那个女侠,我们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将他娘认定为灭柳府的幕后黑手。真是不好意思,没能告诉你想要知道的真相。”
殷毓同样错愕,他也不知道只是柳家的一桩旧事竟然牵扯这么深,可哪怕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最想知道的真相却没得到。
殷毓心中又担忧甄剑又失望,却没从脸上表露出来。
他忙对李婶摆手道:“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没有您我们连柳家的事都弄不清楚。”
甄剑收敛情绪,压下心中涟漪,也点头道:“说起来应该是我们道歉,这么晚了还叨扰。”
“无碍,”老太太一摆手,目光又盯向殷毓道:“你娘当年抱走的孩子,他,他还活着吗?”
殷毓哑言片刻,脑海中闪过殷安的那副贱样,想骂两句,末了却叹道:“活着呢,除了身子骨有点弱,也好好的长到了现在。”
老太太红透的眼眶又要落下泪来,她喃喃:“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这世道,除了活着是真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与李婶和老太太沉重告别后,两人一起走在街上,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殷毓低声问道:“回客栈吗?”
甄剑:“回吧,锦州晚上冷的很,再发热。”
“行。”
月明星稀,天色已晚,两人身无长物,赤条条的走在路上。
两人行李都被丢在了墓穴,身上除了破烂又黏糊的衣衫,便只剩下了殷毓脖子上的玉佩。
殷毓将脖子上的玉佩拽下来,叹口气:“还好这根绳子跟了我一辈子,还有点交情,没断。不然我们今晚不是睡桥洞就是睡大街。”
甄剑长臂一伸,将人揽进怀里,两个人确实比一个人暖和一点。
他嗯了一声:“那我也跟你一辈子,有点交情后,关系不断,不论你是睡桥洞还是睡大街都会带着我。”
殷毓本来心中郁结,被甄剑这番胡话气笑:“能不能说点人话。”
甄剑也闷笑一声,他自然是故意逗他,不想他一直沉浸在那档子令人难过的事中,目的达到后便偏头用脑袋蹭他的脑袋,不再回话。
殷毓任由他在自己的脑袋上下其手,他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对那个清风谷的女侠有没有什么想法?”
脑袋上的气息顿了片刻,才又正常起来,青年蛊惑的嗓音淡了些:“我不确定,但是在二十年前的话,那个人可能是我娘。”
“你娘?!”殷毓震惊停下脚步:“你娘为什么会来柳家?”
是啊,柳家这一桩旧事就算牵扯也只该牵扯到殷家身上,怎么平白无故的牵扯到了清风谷呢?
况且那个人的描述还和他娘一模一样,这不得不让甄剑多想。
“我不清楚,”此时此刻甄剑心中也是涟漪不断,深思熟虑后,他张嘴,轻声唤道:“阿毓。”
殷毓猛地被甄剑这样一唤,还有点愣。
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他,更别说是甄剑,这人嗓音低沉蛊惑,像是从深海冒出头的鲛人。
殷毓心头和手心都是一跳,热度瞬间传遍全身,他小拇指痉挛一秒,才回神,忙抬眼看他,嘴里嗯着:“我在,怎么了?”
他看见拥着他的青年垂首凑近他,耳鬓散落的长发落在他的肩上,留下一丝熟悉香味,接着对方那清凉且有攻击性的眉眼盯住他,启唇轻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殷毓心头再度一跳,他下意识以为对方又要逗弄他,心中又羞又恼,心想都这个情况下了还不忘撩拨他,便愤愤推开他,头也不回的就红着脸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这样玩弄……”
我字还没冒出头,身后青年的问话便让殷毓彻底僵在原地。
“你儿时,有没有喝过心头血?”
“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妇人清澈的嗓音里带着些不满,她偏头用指尖点点眼前已经凉透的饭菜,拧眉又道:“夜深了便用这些玩意儿来搪塞我这个老太太吗?”
“可是计划并没有按照我们的预测方向发展,我怕会发生什么变故。”妇人身后站了一名中年男子,他模样憨厚老实,身材却高壮,眉间到太阳穴一道疤痕。
他目光扫过桌上饭菜,不疾不徐不亢不卑又道:“是属下之错,可夜深属下实在找不来其他可以吃的食物了。”
妇人不再言语,她叹气放下指尖,捏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竟耐心解释:“急什么,变故早就在一开始就发生了,不过是两人之间多了份情爱,怕什么。”
男人迟疑道:“可若二少爷因为情爱不愿意换血,那我们的计划不就失败了。”
妇人放下筷子,回首瞥向男人,眉间带了冷意:“刘显就是这么教你的?”
男人一怔,眉间带了茫然无措,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妇人目光瞥见,眉间又忽然松动,叹了口气:“算了,如今形式也不怕隔墙有耳,我对你撒个什么气。”
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又带上了从容不迫,启唇轻声:“他不愿意便能不愿意吗。”
她微笑起来,眼中尽是对局势变化的从容不迫:“就是因为有了情爱,计划才能彻底成功,那小子那么喜欢阿毓,难道还能亲眼看着阿毓死吗?”
男人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
阿慕依叹息一声,没有刘显在身边跟着确实处处不方便,没人能在瞬间懂她的意思,都不够妥帖。
赶了几天的路,她疲乏不堪,夜间又没有什么东西填饱肚子,心情愈发烦躁。
阿慕依不再说话,揉了揉太阳穴,并指了指门口,示意男人滚蛋。
男人垂首弯腰,恭敬退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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