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坤的生活节奏，像精密钟表般规律而冷硬。
训练、复盘、比赛、休息，周而复始。
然而，最近这块钟表的内部，似乎被嵌入了一颗温暖而活跃的砂砾，它不紧不慢地磨蚀着冰冷的齿轮，发出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声响。
这颗砂砾，名叫艾宁。
不知从何时起，季坤养成了一个隐秘的习惯。
在深夜独自一人，或是高强度训练后需要放松神经的间隙，他会下意识地点开那个熟悉的直播平台图标，找到【ning酱的直播间】。
他不发弹幕，从不打赏，甚至连账号都只是一个系统随机生成的乱码数字。
他像一个匿名的观察者，潜伏在汹涌的弹幕洪流之后，透过这块发光的屏幕，窥探着艾宁另一个维度的生活。
他看到艾宁在摄像头前如何将高端的游戏操作化解为生动有趣的讲解，妙语连珠，反应迅捷，那双在现实中常常显得无辜又清澈的眼睛，在屏幕里闪烁着自信和专注的光芒。
他看到他和粉丝插科打诨，被调侃时会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耳廓泛起熟悉的淡粉，却还要强装镇定地转移话题，引得弹幕一片“ning宝可爱”的刷屏。
他也看到下播前，艾宁会放松下来，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对着镜头挥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大家早点休息呀，明天见，晚安啦~”
那丝疲惫，像投入静湖的小石子，在季坤心里漾开微澜。
而这份屏幕后的感知，在现实中得到了几次无声的印证。
有几个深夜，当季坤结束最后一轮枪械手感练习，准备洗漱休息时，寂静的楼道里会隐约传来楼上压抑的、低低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是主人在极力克制，却依旧穿透了楼板。
还有一次，他甚至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抽气。
季坤会停下手中的动作，站在客厅中央，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能透过钢筋水泥，看到那个蜷缩在电脑前、可能因为长时间直播而累得够呛的年轻身影。
他想起直播时艾宁偶尔会无意识地揉按太阳穴，想起他比刚搬来时似乎更清瘦了些的下颌线。
这小子…直播要调动情绪，游戏要保持高强度训练，私下里…或许还在研究战术，还要应付自己这个起初并不友善的邻居。铁打的人也扛不住这样连轴转。
一种陌生的、带着涩意的牵动感在季坤心口蔓延。
这是关心吗？他不愿意深究，只觉得那咳嗽声和那隐约的疲惫感，有些刺耳，也有些…碍眼。
第二天上午，季坤照例去附近那家进口生鲜超市进行补给。
他推着购物车，熟练地掠过熟悉的咖啡豆、能量饮料和猫罐头区域。在经过琳琅满目的饮品货架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包装简洁、印着天然蜂巢图案的玻璃瓶，和艾宁直播时放在桌角、偶尔拿来冲水喝的牌子一模一样。
他的购物车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缓缓停在了那排蜂蜜前。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他伸手取下一瓶，放进了车里。金黄色的粘稠液体在玻璃瓶中微微晃动，折射出暖融融的光泽。
结账时，他看着那瓶与周围冷硬风格格格不入的蜂蜜，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远亲不如近邻，基本的邻里关怀，维持和睦，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家，他将采购的物品归位。那瓶蜂蜜被他刻意放在了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仿佛在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被自然地送出去。他像布置战术一样，耐心地等待着。
时机在午后降临。他听到楼上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以及轻快下楼的脚步声。
艾宁出门了。
季坤走到猫眼后确认楼道空无一人后，动作迅速地拿起那瓶蜂蜜，又顺手从柜子里拿了一小包之前品牌方送的、据说润喉效果很好的草本茶包。
他打开门，将两样东西轻轻放在了2502的门前地毯上，像一个沉默的、不留名的补给兵。
做完这一切，他退回自己的领域，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声。
他试图打开电脑，用枯燥的训练数据来覆盖这种莫名的情绪波动，但指尖落在键盘上，注意力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门口，揣测着艾宁回来时，看到那份匿名礼物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是惊讶？还是…开心？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艾宁的微信。
「季神！！！门口的蜂蜜和茶包是你放的吗？[小猫眼睛瞪得像铜铃.jpg]」
季坤看着那个极度夸张又充满艾宁风格的表情包，几乎能瞬间脑补出对方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的震惊模样。他指尖微动，回复依旧维持着惯有的简洁风格：
「嗯。听你咳嗽。」
「谢谢季神！你居然看我直播啊？」后面紧跟着一个[小猫捂嘴偷笑.jpg]，带着点狡黠的试探。
季坤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
被直接点破这份隐秘的关注，让他产生了一丝类似于被看穿的不自在，仿佛某种精心维持的界限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回复道：
「偶尔。」
「[小猫感动得泪流满面.jpg] 我马上泡了喝！感觉喉咙真的舒服多了！季神你也太贴心了吧！！！」
贴心这个词，透过冰凉的屏幕，却像一块被烘烤得温热的鹅卵石，精准地投掷在季坤心湖最柔软的地方，激起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涟漪。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没有再回复。然而，那个感叹号和那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好一会儿。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季坤因为前夜通宵研究国外一场极其复杂的经典逆转局战术，临近天亮才睡下，起得比平时晚了许多。
睡眠不足带来隐隐的头痛和胃部的空泛感，让他周身的气压比平时更低。
他揉着眉心，脚步略显沉重地走进厨房，习惯性地伸手去拿咖啡豆罐，却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温暖的食物香气。
他的动作顿住，目光落在干净的中岛台上。
那里，安静地放置着一个淡蓝色的、质感很好的保温桶。桶下面，压着一张熟悉的便利贴。
他走过去，拿起便利贴，上面是艾宁那手清秀工整的字迹：
「季神，早上好！我昨晚熬燕麦粥不小心做多了，顺手给你装了一点。听说对胃好，你经常熬夜，可以当早餐。谢谢你之前的蜂蜜，很有效！——艾宁」
文字的末尾，依旧附赠了一个手绘的、线条简单却笑容灿烂的小太阳。
季坤盯着那个保温桶和这张充满生活气息的纸条，在原地站了足有半分钟。
他很少在早晨摄入这样需要耐心烹煮的、带着家的味道的食物。他的早餐通常是黑咖啡的苦涩和营养剂的效率，简单、冰冷，能快速唤醒神经即可，与温情和舒适无关。
但此刻，看着这个与他厨房冷硬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淡蓝色保温桶，闻着那丝丝缕缕勾人食欲的暖香，他空荡冰冷的胃部，似乎发出了一声诚实而渴望的叹息。
他沉默地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燕麦谷物淳朴香气和淡淡奶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粥熬得极其浓稠软糯，米粒几乎化开，里面细心地点缀着几颗饱满红艳的枸杞、碾碎的坚果碎，以及一些软糯的果干，色彩搭配得让人看着就心生暖意。
他拿出碗勺，将粥小心地盛出来。粥的温度恰到好处，不烫口，却足够温暖。他坐下，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口感绵密顺滑，带着谷物自然的微甜和坚果的香脆，温暖的流体顺着食道滑入胃中，仿佛一瞬间就驱散了熬夜带来的所有疲惫、阴冷与不适。
元帅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轻盈地跳上旁边的椅子，歪着脑袋，用它那双冰蓝色的、总是带着几分睥睨意味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它那向来只喝黑咖啡的主人，此刻正一口一口，沉默而专注地吃着这碗画风突变的燕麦粥。
季坤没有理会猫儿的注视，他只是慢慢地吃着，每一口都品尝得认真。他的目光不时落在那只淡蓝色的保温桶上。
他想起艾宁那双修长、看起来更适合在键盘上飞舞、施展出精妙操作的手，想起他修水管时那略显笨拙慌张的模样…很难将那些印象与眼前这碗火候恰到好处、细节处处用心的燕麦粥联系起来。
这种细致入微的，超越了礼貌范畴的，带着真切生活温度的关怀，是他独立生活这些年来，几乎已经遗忘的感觉。
它不像烈酒般灼热，却像冬日壁炉里持续燃烧的火焰，不声张，却源源不断地释放着热量，让他习惯了冰冷坚硬的心防，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酥软和松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胃里是前所未有的熨帖和舒适，连带着因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的额头也缓解了不少。
他站起身，将碗勺和那只保温桶拿到水槽边，非常仔细地清洗干净，里外都擦得光洁如新。
他没有立刻上楼归还，也没有发送任何道谢的信息。他只是将那个干净的、恢复了原本样貌的保温桶，重新放回了中岛台上，像一个沉默的回应，一个无言的见证。
他知道，某些坚固的壁垒正在被侵蚀。
他们之间，那种由比赛结怨开始，夹杂着邻居琐事和游戏搭档的复杂关系，正在被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细节，一瓶蜂蜜，一碗燕麦粥，悄然地重新编织。
一条无形却坚韧的带着温度的丝线，正通过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交换，将两个原本处于平行世界，甚至带有对立色彩的人，越来越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而这一次，季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于这种缠绕，非但没有生出任何抗拒的念头，心底深处，反而泛起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接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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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窥见的疲惫与无声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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