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人声鼎沸，各色灵力光华流转，映照着弟子们或紧张或兴奋的面庞。五年一度的小较，是灵霄宗检验弟子修为、激励后进的重要场合，也是各峰之间暗自较劲的舞台。
沈辞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波澜。她穿着与谢逾同款的、毫无纹饰的玄色弟子服，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步履平稳地融入人群边缘，如同滴水入海。与三年前那个在收徒大典上引人侧目、被贴上“痴恋云秋月”标签的少女相比，如今的她气质沉静冷冽，眉宇间是一片化不开的冰霜，几乎判若两人。
然而，总有人记得，并且乐于提醒他人。
当执事长老念出抽签结果，沈辞的对手是一名天枢峰的精英弟子，名为王罡，筑基后期修为，一手“流云剑法”已得云秋月几分真传时，看台上响起了一阵不加掩饰的低笑和议论。
“是沈辞？那个修无情道的？” “她还真敢来啊？筑基中期对筑基后期，王师兄的流云剑法可是连长老都称赞过的。” “自取其辱罢了，听说她这几年在断尘峰足不出户，怕是修炼修得脑子都冻僵了。” “估计是想用这种方式引起云师兄注意吧？可惜，云师兄今日怕是没空看她……”
王罡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脸上带着几分天枢峰精英固有的倨傲与一丝对“走偏门”同门的怜悯，跃上擂台，对着沈辞随意一拱手：“沈师妹，请。” 语气中的疏离显而易见。
沈辞还礼，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眼神平静地落在王罡身上，如同在看一尊会动的石像，激不起半分涟漪。
比试开始的钟声敲响。
王罡剑诀一引，体内灵力奔涌，剑光顿时如流云般铺展开来，绵密、灵动，带着水属性的柔和与缠劲，瞬间化作一片华丽的剑网，向沈辞笼罩而去。剑光流转间，隐隐有云气相伴，声势不凡，引得台下不少天枢峰弟子大声喝彩。
“王师兄好剑法！” “流云剑意已有小成！”
面对这看似无隙可乘的剑网，沈辞动了。
她没有施展任何华丽的招式，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至极的一步踏出，手中那柄普通的青钢剑随之刺出。没有耀眼的剑光，没有呼啸的剑风，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肉眼难辨的冰冷寒芒，如同暗夜中悄然射出的弩箭，精准无比地，点向那片华丽剑网中某个灵力流转最为滞涩、气息转换稍显凝滞的节点。
在王罡和绝大多数围观者眼中，他的流云剑网浑然一体。但在沈辞运转了寂灭瞳术基础篇的视野里，那剑网并非完美，灵力流转的脉络、气息转换的间隙，如同蛛网般清晰可见。无情道灵力带来的极致冷静与精准，让她能捕捉到那瞬息即逝的破绽。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声响。
那道冰冷的寒芒，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直接“冻裂”了流动的云气，穿透了绵密的剑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王罡握剑的手腕之上！
王罡只觉得一股极寒之气顺着剑身瞬间蔓延而上，整条右臂如同被投入万载玄冰之中，瞬间麻木，灵力运转戛然而止！他脸上那倨傲的表情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当啷！”
他手中的长剑，无力地脱手落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那华丽的流云剑网，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消散。
全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嘲笑、议论、喝彩，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惊愕与茫然，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招？
仅仅一招？筑基中期，只用了一招最基础的刺击，就击败了筑基后期、习得流云剑法精髓的王罡师兄？
这怎么可能？！
王罡脸色煞白，看看地上自己的佩剑，又看看对面已然收剑而立、气息平稳如初、连衣角都未曾乱上一分的沈辞，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辞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承让。”
说完，她不再多看王罡一眼，转身，径直走下擂台。玄色的背影在众多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与孤绝。她无视了身后那片死寂过后骤然爆发的、更加激烈和混乱的声浪。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没看清！王师兄怎么就败了？” “她那是什么剑法？怎么如此古怪？” “是寒气！好可怕的寒气！我感觉神魂都要被冻僵了！”
高台之上，一直维持着温和笑意的云秋月，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看得比台下弟子更清楚，沈辞用的，确实只是最基础的剑招，但其对时机的把握、对灵力的控制，尤其是那道剑芒中蕴含的、冰冷纯粹到极致的意境，已然超脱了招式的范畴，直指某种“规则”的运用。这绝非资质平庸者三年可成，更非“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的目光不由再次投向那个玄色的背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将“沈辞”这个名字，从“那个痴缠自己的女人”的标签下剥离出来，视为一个……需要正视的修士，一个掌握了某种强大而诡异力量的对手。这种认知，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适与警惕。
而端坐于最边缘阴影中的谢逾，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台下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唯有在他玄色袖袍之下，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沈辞并未离开演武场，她寻了处僻静的角落，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继续观摩接下来的比试。她需要了解各峰的道法特点，收集信息。当然，她也特意关注了林清雪的比试。
林清雪的出场，与沈辞的冷寂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白衣胜雪，容颜清丽，气质温婉空灵，甫一登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她的对手是一名擅使火系法术的弟子，攻势凶猛爆烈。
林清雪并未选择硬撼，其身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剑法灵动飘逸，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她的剑尖轻点，便能引动周围天地间的水汽与木灵之气，化作柔韧的屏障或缠绕的青藤，以巧破力，以柔克刚，将对方的刚猛攻势一一化解。整个过程姿态优美，宛如月下起舞，引得阵阵喝彩。
最终，她以一式精妙的“水木相生”剑诀，轻巧地挑飞了对方的法器，赢得了胜利。
“林师姐好厉害！” “不愧是云师兄看重的人，这般年纪便将水木之道融合得如此精妙……”
沈辞静静地看着。在她的感知中，林清雪的剑法不仅精妙，更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运”。那是一种生机勃勃、天然具备强大亲和力的气场，能轻易引动周围环境的灵气相助，甚至在无形中软化对手的战意与杀心，让其威力自然削减。
很独特的天赋。沈辞心中客观地评价。这种天赋，与云秋月那汇聚关注、吸收正面情绪的能力似乎相辅相成。她不由得想起那被污染的灵气，林清雪这种纯净的、充满生机的气运，是否也会受到那杂质的影响？
数轮比试过后，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某种无形中的安排，沈辞再次站上了擂台。
而她的对手，赫然是——云秋月。
当执事长老念出这两个名字时，整个演武场先是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远比之前任何一场比试都要热烈的声浪！
“云师兄对沈辞！” “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就说嘛，她之前肯定是运气！” “云师兄，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天才！”
云秋月飘然落于擂台之上，月白弟子服纤尘不染，面容依旧温润俊朗，只是看向沈辞的目光，少了几分以往的漠然与疏离，多了几分审视与一丝隐晦的复杂。
“沈师妹，请。” 他开口，声音清越，姿态无可挑剔。
沈辞依旧只是平静地回礼，眼神古井无波，仿佛站在对面的不是曾经让她“痴恋”的原男主，也不是如今宗门内风头最盛的天才，只是一个普通的对手。
比试开始。
云秋月并未托大，剑诀一引，依旧是流云剑法，但在他手中施展出来，气象与王罡截然不同。剑光不再是绵密的网，而是化作了浩瀚的云海，缥缈无定，变幻莫测，时而轻柔如絮，时而沉重如山，将“流云”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更有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灵力威压，随之弥漫开来，试图影响沈辞的心神。
台下欢呼雷动，都被云秋月这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所折服。
沈辞身处云海剑势之中，感觉如同置身惊涛骇浪，四面八方皆是危机。那无形的灵力威压更是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神。
但她体内，《冰心诀》自行急速运转，道心如同万载寒冰，将那威压带来的些许波动瞬间抚平。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冷静，寂灭瞳术运转到极致，在那浩瀚缥缈的云海剑势中，捕捉着那稍纵即逝的轨迹与节点。
她没有主动进攻，只是凭借着精妙的身法和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青钢剑，或格，或挡，或引，将云秋月那变幻莫测的攻势一一化解。她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花哨，每一次剑锋相交，都有一股极寒之气试图侵入云秋月的经脉，虽被其浑厚的灵力瞬间驱散，却也让他剑势微微一滞。
云秋月越打越是心惊。他的流云剑法变幻无穷，灵力更是远胜对方，但沈辞就像是一块滑不留手的万载玄冰，总能在他攻势将发未发、力道转换的微妙节点上予以干扰或截击。她的剑，太冷，太静，太精准！那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专注，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台毫无破绽的、只为胜利而存在的战斗器械。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那丝不适逐渐放大。他习惯了被仰视，被追捧，习惯了掌控局面，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法与力量，似乎在对方面前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久攻不下，云秋月眼神微沉，剑势陡然一变，由缥缈化为凝聚，一道凝练无比的白色剑罡，如同破开云层的惊鸿，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刺沈辞胸口！这一剑，他已动了真格，蕴含着他筑基大圆满的磅礴灵力！
台下惊呼声四起！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沈辞终于不再只是闪避格挡。她手腕一抖，青钢剑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剑身之上，那凝练的寒芒骤然爆发！不再是细微的一缕，而是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冰冷剑光，迎着那白色剑罡，直直斩去！
没有躲避，没有取巧，只有最纯粹、最极致的冰冷，与最磅礴、最浑厚的云罡，悍然对撞！
“轰——！”
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猛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开来，吹得台下弟子衣袂狂舞，修为稍弱者甚至连连后退。
光芒散尽。
只见擂台之上，云秋月持剑而立，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他月白袍袖的袖口处，竟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而沈辞，依旧站在原地，玄衣墨发，神色平静。只是她手中的那柄青钢剑，承受不住方才那剧烈的力量对冲，寸寸断裂，化作凡铁碎片，叮叮当落地。
她看着手中仅剩的剑柄，随手丢弃，然后抬眼看向云秋月，声音依旧平淡：“云师兄，承让。”
平手？
不，明眼人都看得出，在最后的硬拼中，云秋月略吃了小亏！他被那诡异的寒气侵入了手臂！而沈辞，只是毁了一柄凡铁剑！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看着擂台上的沈辞，眼神彻底变了。惊骇、难以置信、敬畏、恐惧……种种情绪交织。
她真的修成了无情道！而且，拥有了足以抗衡甚至隐隐压制云秋月的实力！
云秋月看着自己袖口的白霜，感受着手臂经脉中残留的那丝刺骨寒意，再看向沈辞那平静无波、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怒火，混合着那被彻底击碎的优越感，猛地涌上心头。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高台之上，谢逾终于微微抬眸，虚无的目光落在沈辞身上，停留了一瞬。而那一直端坐中央的宗主，眼中也闪过一丝极深的讶异与思索。
沈辞不再理会台下各种复杂的目光，以及云秋月那难看的脸色，转身，再次无声地融入人群边缘，如同来时一样。
这一次，再无人敢议论，再无人敢轻视。
断尘峰，沈辞。这个名字，伴随着那冰冷的剑光与强悍的实力，深刻地烙印在了所有目睹这场比试的弟子心中。
而沈辞自己，在走下擂台的那一刻，心中并无多少击败原男主的快意，反而更加凝重。通过与云秋月这一战，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遍布天地灵气的灰色杂质。在云秋月那看似纯净磅礴的灵力中，似乎也隐含着极其细微的、与那杂质同源的气息，只是被他强大的修为和特殊的气运所掩盖。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她抬头，望向高远的天穹，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无形的屏障，看到其背后隐藏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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